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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台湾人高兴的同时,请你想想他们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2017-05-24 假张 假装在纽约



1、


全世界只有20个社会允许同性结婚,而亚洲一个也没有。


今天,台湾成为全世界第21个、全亚洲第一个允许同性结婚的社会。


这是真正的台湾骄傲,真正的亚洲之光。


眨眼之间,台湾已经渐行渐远,他们的步伐太快,几乎超出了我们目力所及的范围。


在为对岸的进步感到高兴的同时,身处此岸的我们,更有意义的事是思考一下:


台湾为何能够取得这样的进步?


同为华人,写一样的文字,说一样的语言,台湾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考察华人社会如何变得包容多元、普通人如何争取权益的最好机会。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台湾人争取包容多元、性别平等和婚姻平权的过程历时几十年,由民间发起,力量一点点汇聚,逐渐形成势不可挡的风暴,最终推动法律的变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由下而上的运动。


但是,任何平等和权利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有无数人付出了眼泪、自由乃至生命的代价。


2、


首先不得不提的一个人,叫祁家威,1958年出生,早在上世纪的1986年、他才只有28岁的时候就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自己的性向,成为全台湾第一个出柜的人。


在那个年代这还是一件新鲜事,所以美联、法新社等许多国际媒体的记者都去采访。


这还不算,那一年他还跑到台北地方法院,要求和另一名男性公证结婚。可想而知,这个在当时看起来荒诞不经的要求遭到了断然拒绝。


祁家威转而向立法院请愿,当时立法院回复的公文是:“变态”,“违背社会善良风俗”。


不要忘了,那时的台湾还处在戒严时期。很快,祁家威被抓了起来,送进了看守所。台湾当局一度想把他关上五年,几个月后在蒋经国的过问下,他才侥幸地重获自由。


但是,祁家威并没有吸取教训。此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他穷尽各种法律手段,一次次地向行政、立法和司法部门争取同性婚姻的权益。


1998年和2013年,他又两次申请和男性结婚,同样都被无情拒绝。


台湾人争取婚姻平权,一度有两条路径可以选择。第一条是制定专门的同志伴侣法,但是很多法律界人士认为单独设置一部法律容易造成变相的歧视,所以放弃了这条路径。


第二条路径,就是修改民法,把婚姻的定义扩大为所有公民之间的自由结合,而不再局限于男女之间的结合。


祁家威走的就是第二条路。


在2013年那次结婚申请遭到拒绝后,他提起行政诉讼,被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和最高行政法院以不符合民法对婚姻定义为由判定败诉。


2015年,他提出释宪的申请,并最终在2017年2月20日被司法院受理。


今天大法官作出的裁决,就是这次“释宪”的结果。大法官裁定现行民法关于婚姻的规定违宪,要求立法院在两年之内对民法进行修改。


这也就意味着两年以后,任何个体之间的结合都将得到修改后的民法的认可保护,同性婚姻正式合法。


今年59岁的祁家威,已经白发苍苍。两个月前的3月24日,他在宪法法庭慷慨陈词,“我等这一天等了41年6个月24天”。



还好,到今天,他终于不必再等下去,台湾人也不必再等下去。


3、


说祁家威是争取婚姻平权的领袖和灵魂,毫不为过。


但是,你有没有注意到,从1986年祁家威第一次提出结婚申请,到2013年他第三次提出申请,他得到的反馈并不一样,最终的结果也不一样。


1986年的祁家威,是孤独的。孤立无援的他,没有多少人支持,甚至也没有多少人理解。


而到了今天,他不再孤独。他身后所依靠的,是整个台湾的同志社群,和全台湾所有有识之士的鼎力支持。


去年12月,在台北凯达格兰大道举办的婚姻平权音乐会,一共有25万人参加。台湾媒体说,这是延续几十年、从1个人到25万人的长跑。


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台湾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台湾人的观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点,台湾的婚姻平权运动,是观念的胜利。


台湾人的观念为什么能发生变化呢?性别平等意识在全世界范围内深入人心,婚姻平权运动在欧洲和美国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这是外因。


但是,真正促动台湾人观念发生变化的,是本土发生的几件标志性事件。


4、


第一件事,是2000年4月20日,15岁的初三男生叶永鋕的离奇死亡。他在上课时提前五分钟请假上厕所,被同学发现的时候,已经倒在厕所的血泊里不省人事。


由于案发现场被学校破坏,叶永志的死亡原因至今没有查明。但是在调查中,大家发现叶永鋕因为行为举止女性化,而在中学三年里一直饱受同学的歧视和凌辱,被嘲笑是娘娘腔,还曾经被要求脱裤子验明正身。


生活在巨大恐惧之中的他,甚至都不敢在有人的时候去上厕所,或者只能被迫去上女厕所。


叶永鋕的死震动了整个台湾社会,台湾的教育部门开始在学校里推动“反性别暴力”运动,提出要消除刻板印象,尊重不同性倾向和性别特质的人。


性别平等的意识,从那个时候开始深入了台湾人的心里。2004年,酝酿了十多年的《性别教育平等法》顺利通过,这部法律的总则里说,“促进性别地位之实质平等,消除性别歧视,维护人格尊严,厚植并建立性别平等之教育资源与环境”。


2000年以后接受了性别平等教育的那一代少年人,到今天正好成长为台湾社会的中坚。


有民调发现,在今天20岁到29岁的年轻人里,支持婚姻平权的比例超过八成,因为这是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要相信的价值——这是教育的伟大力量,教育带来观念的改变。


叶永鋕的母亲陈君汝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在儿子死去后她展现了坚强和伟大的一面,坚持上诉,最终让法院改判学校主管“业务过失致死罪”。


陈君汝后来还参加了高雄的同志骄傲游行,她对着游行的孩子们大声喊,“孩子们,要做自己!天地创造你们这样一个人,一定有一道曙光让你们去争取人权!”



5、


第二件事,是2016年,台湾大学的退休法语教师、68岁的法国人毕安生,因为他的台湾同性伴侣癌症去世,而郁郁寡欢坠楼身亡。


这件事同样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台湾人吃惊地发现,一个和台湾伴侣一起在台湾生活了35年的人,在法律意义上却仍然是台湾的陌生人,因为他们的关系不被法律承认,所以毕安生也无法享有原本台湾人享有的公民权利。



6、


除了这些标志性的事件,推动观念改变的,还有无数普通人坚持不懈的努力。


从2003年开始,台北就每年举行全亚洲规模最大的同志骄傲大游行,影响力辐射到中国大陆和其他许多亚洲地区。


当然,还有无数的集会,无数的抗议,无数的对质,无数的被质疑之后的勇敢回击。


我有几个台湾的朋友,经常在Facebook上看到他们用业余时间制作贴纸和标语牌分发。


做这些小事的人,可能无法在历史留名,但是如果不是成千上万个普通人这样默默无闻的付出,任何运动都无法成形。



当然,还有许多艺人和明星,也在用他们自己的影响力,在推动大众的观念改变。比如蔡依林、张惠妹、小S、杨丞琳、黄丽玲,这些都是我们很熟悉的例子。


平时不觉得,但真的数一数,发现台湾的女明星里,愿意发声的人,竟然这么多。


反观大陆,似乎没有。


所以,总结一下,台湾的婚姻平权运动能够取得成功,不外乎是这样一个过程:先有走在时代之前的领袖人物挺身而出,然后是无数其他人默默跟随,用自己的方式各自出力。


先有行动,然后才有观念的更新。观念的更新,又感召着更多的人投入其中付出行动。这是一个相辅相成、良性循环的过程。


只是,平等的观念不会如水银泻地,迅速地覆盖每一寸土地。它更像一条小溪,蜿蜒曲折地流转,可能要很久很久,无数条小溪汇聚在一起,才能听到浪潮的声音。


即使时至今日,台湾仍然有许多人偏执极端地反对婚姻平权。还有许多家长,跑到学校和教育部门抗议,要求学校不再用性别平等教育的教材,担心这些教育会带坏他们的小孩。



我的一个台湾朋友这样写道:


“这样的家长,认为只要把他们眼里的争议教材退出校园,自己的小孩便能平安顺利地长大,却没想过他们口中的争议,是有些人得以平安、顺利长大的唯一机会,而那甚至也都有可能会是他们自己的小孩。”


7、


你可能会觉得,性少数群体的权益,和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常常看我公众号的朋友会知道,我对平等和权益的话题非常关注。其中一部分原因,大概是因为我在美国生活的时候,第一次体会到了成为弱势群体的感觉,也第一次对“身份”(identity)这个词有了感同身受的切肤认知。


原本从来没有意识到身份问题的我,到了美国以后却一下子跌到了边缘,成了美国人口中的“少数族裔”,成了和所谓“主流社会”(mainstream)相对应的“弱势群体”,成为了这个社会的“他者”。


我在美国的一个中国同志朋友曾经和我说过一件事,有一次他和朋友手牵手在拉斯维加斯的大街上走,听到有人在背后冲着他们叫嚷,“Asian Queers”,意思是,看啊,这两个“亚洲基佬”。


他们回头一看,原来是一群白人小孩,面目天真无邪,可是眼神和语气里又分明透着恶意。


我的朋友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因为那是一种双重的歧视,既因为他的性向身份,也因为他的族裔身份。


从那以后,我开始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所谓的主流和弱势,原本就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某个时候,成为不被主流社会认可和接纳的“他者”。而且,选择权甚至都不在你自己手上。


既然如此,何必要互相伤害?为什么不放手,让别人获得他们想要的尊严和幸福、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生活?


为别人争取平等和权益,其实就是在为自己争取平等和权益。


2014年10月,苹果CEO库克出柜,我曾经写过一篇“为什么每个人都应该读库克的出柜文章”,其中几段是这样写的,在这里再引用一下:


“关心同志议题,并不仅仅是关心这个群体本身,而是关注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命运。


因为我们的社会还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歧视,歧视就像是潜伏在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幽灵,一不留神,我们都可能成为被主流群体排斥的少数群体和弱势群体。


你不是同性恋者,但你可能是在公司里遭受职场歧视的女性,你可能是在大城市里被歧视的外地人,你可能是被强权欺凌房子面临强拆的底层百姓,你可能因为不标准的口音而在公交车上被人翻了白眼,你可能仅仅因为是个左撇子而遭受嘲笑。


因为我们同气连枝,都是期望在这块土地上不遭受任何不公正对待、平等而有尊严地生活的普通人。”


我的愿望,就是这块土地上的每一个普通人,都能平等而有尊严地生活,脸上有笑,心里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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