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双版纳的野外兰花考察十年
建设边疆树海行，喜迎党的二十大。
版纳植物园将持续推出一系列文章，回顾版纳植物园这十年的建设成绩。
今天，我们来谈一谈我们版纳植物园标本馆的野生兰花考察工作。
西双版纳，在这片只有全国1/500的土地上，生长着将近全国1/4的兰科植物，兰科植物的多样性非常丰富，当然这是在2022年我才敢说这样的话，换做十年前，那基本是不敢想像。我从小喜欢在家栽点兰花（当然是像建兰这种花比较香的种类），这个爱好也促使我的大学毕业论文写的是兰科石斛属植物。
大花万代兰
记得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跟随我的老师做植物引种工作，那个时候，出去到野外最怕是就是老师问这个是什么植物？那个是什么植物？因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几乎95%的植物不认识，有种本科期间植物“白学了，都还给老师了”的感觉。当然也有幸我的老师不会看不起你，反而耐心的教你这是什么，区别特征在哪，如何鉴别，才得以最终坚持了下来。为缓解尴尬，平时周末骑个单车在周边看植物，这也发现版纳园周边路边上附生的兰科植物非常多，从镇上到植物园东大门这2公里的路上竟然看了一天还没有看完（PS. 跟老师出差都是坐车，发现不了这些小东西）。
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光看不行，还得拍，工作半年后终于攒够买相机的钱，松下FZ-30，花掉了所有积蓄。这样拍了一段时间，感觉单车局限太大，还得有个摩托车，于是1年后又花光所有积蓄买了辆摩托车（PS.相机和摩托几乎是我的所有家当，没想到2010年这辆车竟然被偷了，于是又花光所有积蓄买了辆“四手”的北京Jeep 2024），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到周边看植物。就这样一直利用空余时间到周边拍植物，这也为2010年出版的《云南野生兰花》和2019年出版的《中国野生兰科植物原色图鉴》提供了许多非常珍贵的照片。2010年项目结束后，虽然跟着老师学到了很多东西，但同时也很迷茫，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如何走？都是未知数，跟着本心选择以兰科植物为主要的研究对象，自买了车以后，开始走的更远，更深，这也开启了版纳神奇的寻兰之旅，一走就是十多年。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1995年，我国兰科植物分类学家陈心启和吉占和先生整理了西双版纳的兰科植物共有96属335种和2个变种，时隔27年之后，我在他们的基础上把数字整到了逼近500种，当然至今天，他们拟的名录里面还有31多种没能够再次见到，这也就是近十年我所进行的艰辛的寻找“传说中的兰花”。
“翻毛皮鞋”开启寻找“传说中的兰花”
刚参加工作那几年，翻着吉老师他们的“西双版纳兰科植物”一文，骑着摩托拍着兰花，版纳的兰科植物悄悄的增加到了420多种，同时也发现有80多种却不在我的相片里面，这80多种我给它定义为“传说中的兰花”，因为至少到当时我没在野外见过它长什么样。经历了项目结束时的迷茫期和我心爱的摩托被“拿”走的低谷期，我决定入手拿下心念已久的“小妾”（PS.我喜欢2500已经很久了），但当时口袋里没钱，纳不了，最终选择了和北京Jeep 2024在一起（俗称：翻毛皮鞋，不过是它的改良版），同时也转战到了版纳园标本馆。
作者与龙头兰合影
入手后第一个假期就开启了我的野外极限越野（PS.不是指路况，是指一箱油能跑多远），当时加满油后就去勐海跑山，当时路难走的地方基本不敢走，基本都是之前跑摩托的时候走的路，寻到的也基本上之前都拍过的，不同的是这时期开始会采集一些凭证标本。在跑了600多公里后，一看油表还有一半的油，当时还有点小兴奋，没想到这车也不是太费油嘛，但刚想完车就不动了，怎么打火都不着，后来才知道没油了，没办法，只有走路去找油，后来碰到一拉客的面包车，收了30块钱去油站买油（PS.太黑了，来回就3公里路），但也终于知道这车加满就能跑600来公里，折算下来差不多1块1每公里，像极了当时单身汉的我。
随着车技的不断增加，敢跑的路也越来越难（这时候才是真正的极限越野），同时寻找到的兰花也更多，但同时危险也更多。记得在2012年7月，去山上拍兰花的时候，把路基压塌了，车卡在了桥洞里出不来，不过幸好当时山上有家人要卖牛，主人家找了3个人上山来赶牛，最后和这3个人合力将车抬出来才得以脱困，非常感谢这3位大哥，没有收费，也很乐意帮我把车抬出来，当然车出不来也堵了人家下山的路，要不然得走20公里山路才能到达有村寨的地方。
同年9月18日，去山上拍兰花，早上因没有系安全带被交警叔叔罚了2分和100大洋；中午在山上拍国王豆，下午下山的时候，因半山下暴雨，路被冲毁，只有从附近荒地中下山，荒地中全是飞机草，车都淹没在里面，最终是脱困了（幸好是四驱车），但不幸的是前加力扭断了（万幸是刚好出来到大路上了），卡住右方向，右弯稍大点的得多打几个倒车才能出来；晚上赶路的时候在一个电子警察卡口，被拍到超速，还真是祸不单行，同一天被罚两次，5分加300大洋（先哭一会儿），修车花费180大洋（PS.修车师傅不错，材料150，工时30，那技术还杠杠滴）。
“翻毛皮鞋”跟了我2年多，行了7万多公里路，跑遍了版纳的所有乡镇，在这期间，“传说中的兰花”急剧减少，80多种，只剩下一半了，但“传说”之外却有意外发现。纳板河流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给了我好多“意外”，这也是我第一篇文章诞生的地方，中国新记录属袋距兰属（现在在蝴蝶兰属），中国新记录种景洪白蝶兰、大花大苞兰，版纳新记录绒叶斑叶兰、独龙舌唇兰……，甚至被误认为新种的“玉凤花”滇南白蝶兰。最大的“意外”有次竟然从天而降，有次和兰友去跑山，遇到刮风下雨，在匆忙寻找庇护点的过程中被一个枝条差点砸中，上面竟然有两种石豆兰属植物，当时也没有花，不认识是什么物种，两个人每人分点回去栽种，开花后竟然发现是两种中国新记录种，版纳石豆兰和小花石豆兰。
有时候，“她”就在距你一步距离的地方
记得在2013年，同几个同事去跑山，一路看植物，行进速度不快，快天黑了也只跑了大约2公里，只能返回。2个月后约了另一个兰友再去同一个地方，就在上次返回的地点附近发现一种类似姜科植物的东西，当时也没有留意，可再向前走的时候，却发现这种“姜科植物”基部附近有一支花序，比植株还高，仔细一看竟然是兰科植物，后来经确认为中国新记录种——滇南固唇兰，比较有意思的是唇瓣能在180度和90度之间“弹射”，发现的时候还为这个“玩意”玩了好长时间。
滇南固唇兰（左右滑动查看更多）版纳有座石灰岩山，兰科植物非常丰富，我几乎每年都会去，几乎每次都会有新的发现。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棵易武栎，几乎前几次去我都“摸”着它路过，可在2014年的某天，不经意间绕到它的背后，上面竟然附生着一大丛飘带兜兰（现在已经成为国家II级保护植物），这也为版纳新增加了一个分布点。
有个物种窄苞石豆兰，找了好几年没找到，后来2020年一同事采到了种子拿来问是什么物种，一看是我找了很久的种，问了他采集地，原来那个地方我路过超过N多次了，但每次只是路过，根本不会留意那种环境还会有东西。
有一种执着叫永不言弃
中国年轻一代的兰科植物分类学家金效华研究员在版纳跑了很多年，发现了很多兰科植物，有次他说版纳有个山头上有浮萍毛兰，中国新纪录种，还没处理，我就去那个山头寻找，找了几次没看到，后来又约另一兰友一起去找，在山头绕了几圈没看到，在我们休息计划下山的那一刻，坐在石头上抽烟，才发现脚边上一块掉落的快腐烂的树皮上有一些接近树皮，但又明显区别的东西，仔细鉴别发现就是我们找了好久的兰花，原来长的和树皮没多大差别，又没有叶子，不在花果期基本难以发现。
有次去勐海出差采标本，没想到中途拉肚子差点虚脱，还好学植物的基本上是半个草医，到附近村寨找了几瓣大蒜和番石榴的嫩叶吃，下午快到县城的时候舒服了点，想的今天都没采到什么东西，趁的天还没黑，干脆再找个地方跑跑，没想到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有目前我见过最大居群的尾萼无叶兰，惊喜之余竟然忘记今天拉肚子的事。之后的9年时间我每年都去观测，竟然是间隔了8年才再次见到它，不过在那么个大约2公顷的孤立山包竟然有5种菌类寄生兰（以前叫腐生兰），也算是平了这8年“白跑了”的尴尬局面（PS.勐海天麻基因组的文章最近问世了）。
比人还高的尾萼无叶兰
开车跑了几年，发现还有一些更深入的地方，开车没有办法到达，2016年又买了一辆越野摩托车，一些山路能跑了，也缩短了进山的距离。有了之前的经历，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往往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也很有可能是希望更大的地方。有了越野摩托，这些地方可以更好光顾，有次骑着越野摩托去一个橡胶林中孤立的石灰山，竟然发现上面有一个中国新记录种，虽然不久之前在周边的地州发现分布较多，现在又增加一个分布点。
结语，寻找“传说中的兰花”任重而道远
从“翻毛皮鞋”开启寻兰之旅，现在已经走过12个年头，车子换了好几辆（PS.2014年起，陆续有一些项目支撑，跑山可以不再利用周末和自己掏腰包，有公车可以用，而且进保护区也名正言顺），但这十多年来，“传说中的兰花”却依然还有31种，虽然有些种可能已经被归并，但还没有见到最接近的种之前还不能放弃；有些种可能环境已经不在，毕竟最早记录到现在已经将近50个年头，当年的环境早已经被人居或经济作物所取代，当然就我所经历的这十多年，环境也改变了许多，之前随便一段几公里的路边就能看1天的环境也随着道路扩建、城镇扩张而消失，只能在一些村寨的“神树”上才能看上那么一会儿，深深的体会到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重要意义。这些剩下的“传说中的兰花”将会成为物种保护的重要见证（突然间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这也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虽然这十多年在版纳的足迹接近村级，但同时也还有很多“被遗忘”的地方，也许“意外”或“惊喜”会不经意间降临，不到最后时刻，不要轻言放弃。
作者：李剑武
喜迎二十大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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