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10日至11月12日，音乐剧明星之夜演唱会《Music Of The Night》在上汽·上海文化广场上演。演出结束后，我们特别邀请了中国音乐剧演员，曾出演“堂吉诃德”的刘阳担任嘉宾主持，专访此次演唱会的两位主角Uwe Kröger与Deborah Sasson，带来一场精彩绝伦的见面会。
乌维·克吕格（Uwe Kröger），欧洲杰出演员、歌星、导演，《Music Of The Night》演唱会主角德博拉·萨颂（Deborah Sasson），新英格兰音乐学院音乐硕士，《Music Of The Night》演唱会主角
刘阳：首先我想问一下德博拉，你是如何走上音乐道路的呢？德博拉：我觉得是音乐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音乐。我一直觉得我是为了歌唱而出生的。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演出是六岁时登上电视节目演唱圣诞贺歌《I Want a Hippopotamus for Christmas》（我想要只河马做圣诞礼物），虽然我从来没收到过河马（笑）。音乐是我最擅长的事情，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了。可以说，音乐对我而言是一种使命，而不仅仅是一份职业。刘阳：下一个问题想问乌维，在职业生涯中有让你觉得惊讶的面试结果吗？乌维：很多人以为我不需要参与面试，其实不是这样的，通常情况下我都是要参加面试的。现在我54岁了，确实会被邀请去饰演某个角色，但在我前三十年的职业生涯中都需要参加面试，比如我昨晚音乐会中提到的《猫》的面试。那时我刚从学校出来，面试的时候非常紧张，因为每个人都想演《猫》，竞争非常激烈。在面试期间的那三个礼拜，我整个人都陷入对猫的狂热中，会像猫一样跳舞，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向猫靠拢，我真的很想演这部剧。面试结束后，我等待了很长时间，结果他们打电话通知我说：”很抱歉，你演不了猫，但你可以演火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星光快车》（Starlight Express），我很受伤。我觉得他们不让我演《猫》是因为我跳舞太差了，还因此回家哭了很久。不过我也没难过太久，因为我去波鸿看了《星光快车》，觉得这部作品也非常棒。其实很多时候我被面试惊讶到是因为，当你开始唱歌时，你会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听。所以后来我去给别人面试时。我非常希望能让对方感受到：我们在聆听你，我们坐在这儿是为了面试你，我们想看你表现出最好的状态，我们希望你能觉得自在，能尽你所能。我讨厌冷冰冰的、不尊重人的面试，可惜很多时候面试就是这样的。刘阳：我刚才在读你的履历，看到你演过很多很多角色，包括许多有名的角色，那你觉得在职业生涯中最喜欢的角色是哪一个呢？乌维：事实上我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也就是说，当下所做的事对我而言就是最重要、最真实，也是最感兴趣的。无论我在做哪一件事，它都是我人生中最耀眼的时刻，所以我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都是职业生涯中的高光时刻。我很少会说希望能再演一次某个角色。虽然有时候的确会这样想，但我更愿意探索新的事物。我喜欢新的角色、新的故事，我希望能向前走。在每一场演出中，重要的不是这个人在做什么，而是他能否通过这些方式触及人们的心灵，让人觉得无论这个人是在演唱、说话、跳舞，还是在做肢体动作，都是在积极地和观众共同做一件事，让观众思考、心动、欢笑、有所感触。这才是我想做的，也是我热爱剧院的原因。刘阳：说得太好了！那你认为在职业生涯中最具挑战性的角色是哪一个呢？乌维：目前为止我经历过最大的挑战是在演《亚当斯一家》的时候，我需要用西班牙口音来说话。我男朋友是个西班牙人，所以这对我来说并不太难。但紧接着我发现，我还需要用西班牙口音来唱歌，这才是最难的部分，因为发音位置和发声方式完全不同，幸亏我有一个很厉害的顾问指导帮助我。刘阳：就像你昨晚在音乐会上唱《西区故事》时那样吗？乌维：没错，我参考了《西区故事》电影里的唱法。我觉得在排练过程中，最吸引人也是最有趣的部分就是去琢磨一个角色的感觉——他的肢体语言是怎样的，他应该如何走路等等，你都需要琢磨，因为每个角色都是不同的。另外，研究角色的心境也很重要。这个人物的内心是怎样的？是什么让他/她欢笑？又是什么让他/她哭泣？所有方方面面的细节最终塑造成一个角色，这是我们在演戏过程中最有趣的部分。刘阳：德博拉，你出生在美国，为什么后来会去德国工作呢？德博拉：大家知道美国有非常棒的娱乐产业，但是欧洲有更多的歌剧院。我在美国接受过专业的古典唱法训练，出道是在百老汇参演《演艺船》（Show Boat），后来到欧洲发展其实是意料之外的。我记得那时我在日本和波士顿交响乐团一起演出，听说伯恩斯坦在汉堡为《西区故事》中Maria这个角色进行选角。我一直很想演Maria，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我特意飞回纽约。当我得知那天是选角的最后一天时，我想：天呐，我时差都还没倒过来，而且我都没有乐谱！好在我知道旋律——当你喜欢某一部剧时，你就会自学其中的旋律与歌词，就像昨晚签售时粉丝们一起给我们唱歌，唱的还是德语，真的令人印象深刻。我想，既然我熟悉这部剧的音乐，那不如放手一搏。所以刚下飞机我就跳上一辆出租车，一边赶路一边化妆。但我赶到面试地点时，工作人员却告诉我，没有经纪人不能参加这个面试。我就跟对方说：请告诉伯恩斯坦，我也来自马塞诸塞州的布鲁克林——伯恩斯坦就出生在布鲁克林，所以我才特意这么说。
工作人员进去问了之后告诉我可以参加面试，但必须得等到其他人面试结束。我心想：没关系啊，正好还有时间给我练一下。我在那里等了两个小时，等到五点左右终于进去唱了一首歌。伯恩斯坦问我还能唱什么歌，我说我还会唱很多《西区故事》的歌，于是又唱了几首。面试结束时他说：“好的，你面试通过了”。我问：“我通过了什么？”他说：“女主角啊！”德博拉：是的，就在当天。这是我人生中的转折点。我接下了这部剧，开始在汉堡的歌剧院里演唱音乐剧，也开启了我在欧洲的职业生涯。这件事教给我的是，要勇于尝试。有时候你会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但你都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试一下你也不会失去什么，说不定你就成功了。
德博拉：是的。你要知道仅仅在德国就有52座歌剧院，每天晚上都有演出。但在美国——比如我的家乡波士顿，它是个文化大都会，有非常著名的波士顿交响乐团，但在波士顿甚至一座歌剧院也没有，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在纽约有大都会歌剧院和纽约州立剧院，再数下来就只有芝加哥有歌剧院了。对于传统的歌剧演员而言，在欧洲有更多的工作机会，除了刚才说的德国之外，还有意大利这样的歌剧圣地，以及法国。每当我在欧洲结束了一份工作想要回美国时，又会马上接到下一份工作。所以我选择留在了欧洲，因为工作环境太好了。德博拉：德国一直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当然我也很喜欢在美国工作，因为那是我的家乡，但德国对我来说就像是第二故乡。在意大利工作也很有意思，那里的美食很棒。乌维：我得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美丽、有教养的女士，如此专业、精致、优雅——直到上菜为止。她能把所有食物都吞进肚子里，但她的身材还是那么好，我真不知道她的秘诀是什么。她很热爱美食，我非常欣赏这一点。刘阳：接下来的问题是关于德国音乐剧的。在我们看来，德语音乐剧的一大特点是喜欢讲历史人物或者历史事件，比如《伊丽莎白》《莫扎特！》《鲁道夫》。乌维：其实不完全是这样，是也不是。我是从小看音乐剧长大的，我年轻的时候有很多英美原版音乐剧到德国演出，比如《悲惨世界》，是根据维克多·雨果的小说改编的；还有《西贡小姐》，它的故事是现代版的《蝴蝶夫人》——这些都是根据历史上已有的故事改编的剧。再比如《贝隆夫人》讲的是历史人物，而《耶稣基督万世巨星》讲的则是圣经人物。所以你看，不仅是德语音乐剧喜欢讲历史。说到英美音乐剧，我记得在学校时老师总是跟我说：“乌维，你永远不可能优秀到登上百老汇或者西区的舞台。”我在学校里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导，那所学校特别可怕，还好我及时离开了。很多年后，当我在西区演《拿破仑》时，我直接把印着“乌维·克吕格主演《拿破仑》”字样的宣传单寄给了那所学校。其实你刚才所说的像《伊丽莎白》《莫扎特！》这样的德语音乐剧为我们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理念，因为它们不再仅仅以国外的历史人物或小说作为蓝本，而是选择了德语文化中的故事，所以更能引起德语区观众的兴趣。坦白讲，我的亲戚朋友都非常喜欢《西贡小姐》，然而这部剧讲的是一个美国人和越南人的故事，不是德国的故事，这个故事离他们很遥远，但《伊丽莎白》和《莫扎特！》的故事则是他们非常熟悉的。我的亲友不是戏剧工作者，他们只是普通观众，他们愿意走进剧院是因为他们熟悉并且了解这部剧的历史背景，才会对这部剧感兴趣。这就是一种全新的理念，我觉得确实为德语音乐剧发展带来了很多改变。不过有一件事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我的亲友们都不会唱《阴霾渐袭》（Die Schatten werden länger），但上海的观众们却能在签售时一起合唱这首歌（笑）。这真的太令人难忘了！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
Worldpremiere Theater an der Wien © VBW
我觉得《伊丽莎白》《莫扎特！》《蝴蝶梦》的作曲和编剧肯定没有想到，这些剧在其他地方也会大受欢迎。我第一次受邀去日本就是去一家全女性剧团（宝塚歌舞剧团），剧团里的所有演员都是女性，她们排了日语版的《伊丽莎白》。我和一路真辉一起看了其中一场演出，她也是第一位女性死神扮演者。2004年我还在日本参与了她的巡回演唱会，她在演唱会中同时演唱了死神和伊丽莎白两个角色。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部剧在日本这么火？也许是因为它历史感很强？或者是因为它富有欧洲风情？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一定有音乐本身的原因。《伊丽莎白》的音乐属于交响摇滚，是非常典型的西尔维斯特·里维（Sylvester Levay）式的风格。里维先生在八十年代为许多美国电影创作了大量原声配乐，非常擅长写交响摇滚。我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里维先生还和米歇尔·昆策（Michael Kunze）合作过一首《飞吧，知更鸟，飞吧（Fly Robin Fly）》。这首歌曾经连续数周高居美国单曲排行榜冠军，风靡全球，是70年代最热门的歌曲之一。里维先生所擅长的这种八十年代的交响摇滚风格相当吸引我们，很显然也吸引着你们。在英美地区同类型的代表人物是安德鲁·劳埃德·韦伯（Andrew Lloyd Webber），而在德语地区，或者说对新时代的观众来说，我觉得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里维和昆策的作品。但这些德语剧并没有在美国流行起来，这也很有趣。德语音乐剧《蝴蝶梦》© VBW
德博拉：美国音乐剧有自己的风格特点，他们有自己的代表人物，比如罗杰斯和汉默斯坦二世、伯恩斯坦等等。美国音乐剧有自己的骄傲，所以其他国家的音乐剧很难进军百老汇，甚至连韦伯也碰过壁。你刚才说学校里的老师都认为你不可能在百老汇做主角，其实当年韦伯的《剧院魅影》在百老汇首演时，简直是恶评如潮，评论非常可怕，令人难以置信。当时的评论说这部剧不会在百老汇演太久，但我们都知道，这部剧至今还在百老汇驻演，已经连演32年了，是百老汇和西区演出时间最长的音乐剧。乌维：我想说的是，无论是哪种创作方式，不管是美国人的作品还是英国人的作品，音乐才是打开心灵的钥匙。有时候语言也许无法触及得更深，但音乐承载着歌词就能直击人们的内心。我觉得里维为《莫扎特！》《蝴蝶梦》《伊丽莎白》所写的音乐真正触动了欧洲大陆观众的心，也触动了亚洲观众的心，所以这些剧在亚洲能够如此成功，音乐真的非常关键。这不是一种纯理性层面的判断。举个例子，当《剧院魅影》的主题旋律响起时，大家就会觉得：哦！这是《剧院魅影》！我喜欢！但我完全没想到的是，当中国的观众听到这段前奏时（示范），马上就会知道这是《伊丽莎白》里的《最后一舞（Der Letzte Tanz）》。在德国和奥地利大家能听出来不奇怪，但在这里我们真的觉得非常惊讶。所以我觉得一定是因为音乐本身起到了某种作用，能在感动我们的同时感动大家。刘阳：德博拉，你受过专业歌剧表演的训练。也出演过许多音乐剧，对你来说演歌剧和音乐剧有什么不同吗？德博拉：当然有很大的不同。最明显的区别是，你唱歌剧时是不用麦克风的。但我想说的是，音乐剧和歌剧有其各自的魅力。在美国人的生活中，音乐剧是非常重要的文化，可以说音乐剧就是美国的歌剧。我就是看着《窈窕淑女》《西区故事》这些音乐剧长大的，所以我非常喜欢音乐剧。但同时我也很痴迷于歌剧，因为我有意大利血统，我的祖父会给我听普契尼、威尔第的歌剧，我觉得它们都很美。一直以来我都很纠结，到底应该从事歌剧还是音乐剧呢？它们都很具有挑战性：音乐剧演员可能一周要演八场，歌剧演员的工作强度没那么大，但你的歌声需要压得住整个交响乐团，这也是个巨大的挑战。总得来说，歌剧和音乐剧我都喜欢，而且现在我也都在唱。我很幸运能有机会同时参演音乐剧和歌剧，我也很期待今年我和乌维将首次在《剧院魅影》中合作——不是韦伯版的《剧院魅影》，是我参与创作的新版本。这个版本的剧情会更加神秘，更引人入胜，并且会加入一些歌剧元素。德语音乐剧《剧院魅影》（德博拉·萨颂版）
其实我12岁时就读了《剧院魅影》原著，特别喜欢这本书。我那时想成为一名歌剧演员，刚好这个故事又是和巴黎歌剧有关的，所以我被迷住了。后来我看了韦伯的《剧院魅影》，发现韦伯把原著中将近一半的故事线都省略掉了，我就想：这和我看过的小说不是一回事啊！于是我决定，有机会的话我要写一版和原著故事一样的音乐剧。我觉得如果要创作像《剧院魅影》这样的音乐剧，就得去了解那个时代的歌剧作品。1860-1880年是歌剧的黄金时代，诞生了许多新的歌剧作品，比如《卡门》《茶花女》，所以我认为在这部剧中也应该体现相应的歌剧元素。乌维：我觉得韦伯版与原著最大的区别是，在原著中魅影并非是一个可怜虫，终日待在歌剧院的地底下，只能靠歌剧演员来了解外面的世界，还会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和奇怪的举动——不是这样的。在原著中，他其实是波斯国王的特工，残酷无情，就像杀手一样，而且智商很高。因为他太过危险，波斯国王想杀了他，他就逃走了。魅影不是那种令人同情的可怜角色，而是一个更加残忍、危险的人物，或许也更迷人。这个版本也保留了波斯人的角色，让他作为魅影和克里斯汀之间联结的桥梁。如果你去看早期的电影版本，也能看到这些原著中内容。魅影应该是个更加危险的人物，他并不愚蠢。而在韦伯的音乐剧中。魅影虽然也很危险，但他不知道如何去爱，就像是野兽。德博拉：我这个版本的魅影绝对不是野兽，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所以我才想找乌维来演（笑）。对克里斯汀来说，他身上具有一种强烈的性吸引力，不是那种驼背的、类似钟楼怪人的形象，乌维：其实每个故事都在讲述爱与吸引力，每个故事也都离不开诱惑、爱慕和吸引，而这个故事讲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化学反应。乌维：其实我很多很多年前就知道德博拉了，因为她就是个传奇。乌维：年轻也能成为传奇啊，活着的传奇。她确实非常非常有名，我很喜欢她的歌声，而且我觉得她是最美丽的歌剧演员之一。有时候我看一些歌剧演员唱女主角，就会想：好吧，这部剧应该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不是罗密欧与乌苏拉（《小美人鱼》中的海巫）。但她就不会给人这种感觉，她看上去总是那么契合角色。早几年我们在维也纳的工作室见过一次，但见面非常短暂。真正认识她还是通过这次合作《剧院魅影》，然后就发现我们不仅同样热爱美食，还有相同的幽默感。德博拉：我是在1992年看了《伊丽莎白》首演，那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歌，也是他第一次出演死神。我当时就想：天呐！这个人太棒了！他真的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嗓音绝佳，美貌动人，那晚演出给我的印象非常好。后来我还看了他的《日落大道》首演，表现得太精彩了。当乌维在舞台上的时候，我就基本看不到其他演员了。他真的有那种自带光环的魅力，真的。
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首演版卡司
左一为乌维·克吕格
德博拉：我们来这里之前正好在聊一个新项目。其实我自己还写了一部音乐剧《小王子》，我非常希望乌维能出演飞行员一角。《小王子》的故事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在我的版本中飞行员也是王子，所以这部剧会很有趣。乌维：我喜欢参与新的项目。其实早在十年前，就有一位著名的歌剧导演邀请我在一部现代歌剧版的《小王子》中扮演小王子，但我不喜欢那部剧的音乐，就拒绝了。我很喜欢《小王子》的原著，这本书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一直陪伴着我，尤其是这一句：“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得真切，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所以这次我很想做一些新的尝试。
现场翻译：张海伦
翻译整理校对：戴思晗、王琪舒
文字整理：王琪舒
活动现场照片拍摄：王琪舒
编辑：Lu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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