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个长期主义者，许多喜欢的事情，一旦开始，便能自然地做下去，变成习惯，成为日常的一部分。比如写每日书，一个月接着一个月，写了近6年。

我总以为自己生活平凡又平淡，并不是有故事的人，可是每每一写，才发现故事居然是越写越多的。有些时候，我也意识到自己还真挺能写的，就像日常里，我总能把稀松平常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一样，还真算得上一种天赋。

生活中购置的许多小物件陪伴我们，从一处搬至另一处，经历了许多磕磕碰碰，积攒了许多尘埃，在时光里沉淀下来。

比如我们的第一套碗。那是在宜家买的玻璃碗，6个饭碗，6个汤碗，6个盘子，透明、款式极为简洁，没有丝毫装饰。因为碗和盘子都是透明的，装什么菜都好看。

准确的说，这是安的婚前财产。2004年夏天，来到深圳工作的他去上海看我，在漕宝路的宜家买了这套碗，一个个包好，带到深圳来。那时候深圳还没有宜家。

后来，我们住在一起。在家做饭时，他会在饭后把碗洗好，用棉质厨房巾把碗一个个擦干擦净，举起来对着光看时看不到任何污点。慢慢的，他只管洗，洗碗放架子上晾干便收起来；再后来，他连碗也不洗了。在有了自己的房子时，我们装了洗碗机，这套碗似乎就是为机洗设计的，大小正合适，洗完后更是通透。

这套碗，我们用了十八年。除了表面有些被磨的痕迹，女儿小时候以及侄子侄女假期来玩时，在几个碗上磕了几个小口，这些碗都是完好的。按照老家的习俗，吃年夜饭的时候要拿一套新碗出来用，我也好几年过年时想把它们换掉，却始终舍不得。一来能用的东西扔掉了很浪费，二来这些碗跟着我们住过好几个地方，每次搬家时打包好，打开来，没有一次破碎过。

我没想到这套碗能用这么久，就像我和安，连我们自己也未曾想过能够一直相伴，或许物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越简单越纯粹越恒久。

陪伴我们第二久的大概要算我们的脏衣篓。

这是一个用玉米衣编的篓，内里装了一层布做衬。篓保留了玉米衣的原色，衬里是小碎花的棉布，有一截沿着口翻到篓的外面，布里面穿着一根尼龙绳做收口用。上头带着一个同样玉米衣编的盖子。

脏衣篓是我和安来到深圳后第一次去南山区时买的。当时我们住在科学馆附近。第一条地铁线还在建，我们所住的小区外面就是科学馆站，当时这个站还在挖中。我们每天走过天桥，都要看看这个洞的进展。我们也没有车，周末我们就坐公交车瞎逛。当时连GPS也没有，不能事先通过手机找好想要去的地方，完全临时兴起，或者因为从公交车上看到窗外有吸引我们的地方就下车。

那个周末我们在小区外面坐了113路公交车，沿着深南大道穿过福田一直到南山。我们选在南山医院附近下车，因为安看到外面有个电子商场。那时他非常着迷于各种电子产品市场和电子元器件。这个电子商城跟华强北的没法比，我们没逛多久就出来了，拐进了旁边一个叫“愉康”商场的小商品市场，里面纵横交错很多小店铺的那种。结果最吸引我们的是一家卖外卖手工编织物的小店，店门口摆着竹编的小椅子、玉米衣编的篮子和框框——小时候，我见过嬢嬢们编类似的东西。忘了为什么了，我们最后就选中了这个篓，也不便宜，好像要89块钱。回去时，安就端着这有一米高的篓子上公交、下公交、走路。

当时我们租住的那套房子装修极其简单，虽然是全新的，但是房东就是为了出租用的，所有的东西都只有功能性，整个房间冷冰冰的。一放上这个篓，房间里竟然有了一丝小清新。我们用它来装脏衣服。

玉米衣非常吸湿，在深圳的春天里，这个篓很容易变得很潮，收口的尼龙绳早就断了，盖子周围也磨得里面的钢圈都看得见，但是我一直没扔，从一个住处搬到另一个。每天晚上，脏衣篓就在我们熟悉的地方，等待我们卸下这一日的所有包裹，与它坦诚相见。

在2016年10月1日，我种下第一棵月季。

那年夏天我们从深圳搬到了东莞的一个临深小区。我们的房子在一楼，门前有座矮矮的山。我有了一个不到二十多平的小院子可以种花，其中一半是楼下地下室的楼顶，铺着地砖，另一半则铺了土。土是专门找人买了用拖拉机运来的，花了近3000块钱。新铺上的土黄黄的，十分难看，我又找人来铺了草皮。草皮要经历了两个春秋才长整齐了，因为我的拉布拉多狗Coco总是在上面跑，偶尔还偷偷地拉尿，烧焦了好多片草。

这第一棵月季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温居礼物。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种藤本月季，藤本月季要想大量地开花，必须经过春化，春化则需要冬季有持续一段时间的低温，这是岭南所不具有的气候条件。不过我还是个园艺小白，也不知道院子里铺的黄土不适合种花，需要先改良土壤。我是那么着急，看了网上月季开花的美图，就在靠近栅栏的位置，匆匆忙忙地把收到的花苗挖个洞种下去，日日盼着花苗长大，抽出新枝条，攀上栅栏，开成一片花墙。

第一棵月季还没开出第一朵花就挂了，土太黏，不透气，根很快就被闷坏了，所以在种花这事儿上，我学到的第一堂功课便是合适的土壤的重要性，每年也花不少钱来买土，好的介质往往很贵，甚至抵得上米价，这是居住在都市里的人的无奈。若是住在乡下，我可以去田野里挖些有腐熟的稻草或树叶压过的土，再加些烧过的煤球，便是既透气又有肥的介质，毕竟大自然里随处都是宝。

第一次种花的失败后，我并未气馁，反而在这个坑里越陷越深，症状之一就是挂了买，买了挂，挂了再买。在一轮又一轮主动或被动的淘汰更新中，二十多平的小院子慢慢成了型。

院门上方按了一个拱门，一边不到一平米的花池里种了四棵，因为买的是小苗，9.8元一棵，很便宜。过了一阵子才知道太贪心了，我的月季是大藤本，每一棵都能张牙舞爪地长出好几米长的枝条来，我种得这样密，反而影响它们施展拳脚。忍痛拔掉两棵比较弱小的，剩下的两棵终于有了更大的地盘，主枝条长得有我好几个手指头粗，一年到头零零散散都有花开。月季的花很大，直径有十来厘米的样子，浓烈的玫红色，在蓝色的天空下很生动。尽管它们从未群开过，但是有花看，我便满足。

今年春天，这两棵月季的第五个春天，我先是看到几乎每个枝头都有花苞，有的双头，有的还像三角叉、四角叉——一个枝头三四个花苞。到了四月初，花苞陆续开放，一眼望去都是花。我知道这规模和适合月季生长的四季分明的地区的还是没法比，但是我无比欣喜，种花这事儿就像过日子，不是拿来和别人比的，而是和先前的自己比，一日好似一日，一年好似一年，便是进步。

我开始怀疑藤本月季不适合广东的这种说法，或许并非不适合，而是需要很长很长时间，四年、甚至五年，它们才能开得像样。而大多数时候，我们希望种下去的植物，能够很快就开花，我们根本等不了它们几年。我再次学到“假以时日”的功课：许多事情没有按照我们想象的那样，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

Coco的到来是个意外。我们原先的计划是在女儿莱亚十岁时再给她买一条狗，那时候她差不多懂得照顾狗了。莱亚5岁那年的五月，她的一个同学的妈妈问我们是否想领养他们家的拉布拉多，说是房东不让他们养狗。后来从小孩子的嘴里，我们才知道并非如此，而是他们养了Coco之后，发现它实在精力旺盛，不想养了。

无论如何，Coco就这样来到了我们家。当时我没有任何养狗的经验，只是小时候家里养过狗，但是农村里养狗，要不放养，要不拴在门口看门，主人除了每天喂食之外根本不用管。而当我一提要把Coco领养过来时，安居然也同意了。

等Coco到来后，我才知道一条小拉布拉多的破坏力有多大。我们的鞋子、书、家具的边缘都没少被它咬。为了消耗它的精力，我和安轮流遛它，早上我不到6点就起床，沿着小区周围，一遛一个小时；傍晚安下班后遛，也至少一小时。

我们被逼运动不说，也被逼随时把家里收拾整齐，因为随处乱放的东西转个眼就会落在它的嘴里。有一次早上上班前，我打开了一盒歌帝梵巧克力，抓了一块塞进嘴里，放在餐桌边，人进了卧室，不一会儿，便听到“啪”的一声，赶出房间一看，它正忙着消灭撒在地上的巧克力呢。心疼、恼火、担心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这是条令人心脏病发作的狗！人是赶去上班了，心里却要挂记着家里的小狗会不会因此一命呜呼！下午下班回家，我还在开门，就听到它在门口甩尾巴，原来它命大。

吃错巧克力的经历只让我们心有余悸，显然没有给Coco留下任何阴影，它照样对任何食物（和垃圾）没有任何抵抗力。它的最强偷吃战绩是吃下一个刚出炉的蛋糕，内含100克糖、150克黄油、300克面粉及4个鸡蛋。那日我妈在我家，这蛋糕是安专门给她做的。我妈气得满屋追Coco，它夹着尾巴、低着头躲到角落里。不过我妈最终原谅它了，因为她走的那天，Coco一直跟在她身后，眼睛里好像还有泪水。

这个只会高兴和更高兴的毛孩子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快乐。对于莱亚，它更是一个忠诚的伙伴。莱亚说她俩是姐妹，我说她俩还真像，都是精力无穷的人来疯。

疫情头一年被困在家里上网课的那三个多月中，莱亚多亏了有Coco陪伴。她经常变化着花样让在家的生活更有趣些，花样之一就是换地方睡觉，家里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她没睡过，其他房间都被她睡遍了。她晚上在哪里睡，Coco就陪到哪里。有几个晚上她在院子里搭帐篷，假装在外露营，Coco就守在帐篷外，要知道它通常夜里都不肯睡在外面。莱亚睡在客厅沙发上，它就躺在沙发下；她睡在双人瑜伽垫上，它先是睡在她脚边，半夜悄悄地将头枕到她的腿上。

白天莱亚上网课，Coco也趴在她脚下。体育课时，老师让学生在摄像机前做动作，Coco在一旁傻傻地坐着看，成了他们全班的网课宠物。下雨天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玩UNO时，它一定要挤到我们中间来。当我一个人在家时，它就躺到我的脚下给我当脚墩子，当我摩挲它松软的毛时，它就安安静静地呆着，似乎沉醉于这种抚摸中。我想这大约是世间最温柔的存在之一。

坐下来写今日（9月19日）的每日书时，莱亚过往的每个生日都在我脑子里回放。

她1岁生日那天，我发了高烧，嗓子沙哑。幸好我们并未邀请人来大肆庆祝，我和安都非常不擅长这样的活动。莱亚长大过程中，也曾经希望请朋友来搞生日派对，但是我告诉她我搞不来派对，等她自己能组织了，我们再出钱让她自己搞，她同意了。她1岁的生日蛋糕是安自己做的，简单的戚风蛋糕涂了奶油，用巧克力写了斯洛伐克语1岁“1rok”的字样。吃蛋糕时，我勉强有力气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给公公婆婆，一家人对莱亚说生日快乐。她当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岁生日那天，我们第一次带她去理发店剪头发，她哭得梨花带雨。此时，她已经长成闹哄哄的爱笑爱跑爱说话的小可爱，知道这一日有些特别。3岁后开始上幼儿园，就总要带蛋糕去学校过一遍、晚上在家里再过一遍。每年安也都在这一天专门休假，我们一起去学校。莱亚上的第一所学校是美国学校，过生日非常有意思，是小寿星要给同学准备小礼物。我很偷懒，每次都直接买书，每人一本。

这几年莱亚住校了，过生日也不用我买礼物送同学，而是直接点奶茶。她事先算好要买多少杯、选哪家奶茶店，具体点什么；我就由她指挥，帮她点好付钱。

由于上周四才开始返回学校线下上课，她决定上个周末呆在学校。从前无论如何，周末她总要回来的，家里的床这么舒服，饭菜那么好吃，即使周末有一天有活动，回来睡一晚都好。现在她是个少年了，父母就要渐渐靠边站，朋友才是更重要的，过生日也是想怎样和朋友一起过。

她计划好了，让我和安周日下午去学校接她出来吃晚饭，并在生日当天（今天）订蛋糕和奶茶去学校给她和同学老师分享。听上去考虑得很周全。

不能和她一起吹蜡烛、吃蛋糕令我感到遗憾，然而她是主角，我要安于给她打下手。我依着她的安排订好蛋糕和奶茶，在收到确认到货的信息后，给她发了邮件，再次祝她13岁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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