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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丈夫离婚后,我爱上了一个女生|三明治

跷跷板 三明治 2024-02-06


本故事由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导师指导完成。,邀请你来写下属于自己的个人故事。




见到小羊的第一眼,是在一场工作会议上。她身材高挑,小麦色的皮肤,五官立体,一头过耳短发,穿着中性,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精致。她走进会议室,略过若干临近的空座,径直坐到了我的右手边。我心里突然晃荡了一下,“她真像个男生啊!”“只是像而已。”一个我纠正另一个我。我莫名其妙地有些害羞,故作镇定地说了声“嗨!”。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我们因为业务立场不同,已经隔着屏幕"辩论"了整整一周。在聊天软件上针锋相对时,她在我心目中是个“逻辑很强但执着得令人讨厌”的男性形象。——不是因为她蛮不讲理,而是因为我既不能退让,又吵不过她。直到第一次工作电话,我才识别出她是女性,一个声音和文字一样自信而笃定的女性,一个逻辑严谨到让我既欣赏又畏惧的女性。那一刻,我对她产生了好奇。


挂了电话,她突然问我要工位号,开玩笑说要“掐着人中”来找我。我原以为她想和我面对面“辩论”,后来才知道,她只是想看看这个“温柔又有力量”的声音背后的主人长什么样。原来,她也对我好奇。


出于对彼此的好奇,我们慢慢进入“休战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工作之外的话题。我们意外地发现,原来两人都刚到新部门,都在经历着痛苦的新业务的上手期。我们还发现,我们不仅年龄相仿,还有许多相似的兴趣和习惯。“辩论”工作时,我们话不投机,抛开工作,我们却聊得如此投缘。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工作会议上。我莫名其妙地害羞起来——我以前从不会这样,眼神躲避着与她沟通。和第一次的主动靠近不同,这一次的她似乎也有些故作冷漠,只简单地回应我,然后迅速地离开。“她为什么对我冷漠?”“冷漠也挺好的,说明她对我没有别的意思,反正我不可能喜欢女生”,一个我安慰另一个我。脑海中不受控制的对话,把我吓了一跳。我慌张地把自己丢进忙碌的工作中,好让一切回归正常。


第二天,她在聊天窗口里出现,发来跟工作无关的消息。“你办公桌上的小男孩是你的孩子吗?” “是啊,我儿子。” “没看出来,你都有孩子了。” 原来她偷偷去我座位“考察”了,也可能只是路过吧。那次的对话不长,但我知道,我也许“安全”了,因为后来几天,她杳无音信;难不成一个女性和一个已婚女性,还能发生什么荒谬故事吗?


几天后,正当我以为这乱七八糟的心思该结束了,她突然又从聊天窗口里出现,“我去买咖啡,你喝什么?”我心里亮了一下,随后又掐灭自己,“不用了,谢谢。”“那给你买拿铁。”她霸道地回应。我忍不住纠正 ,“那还是燕麦拿铁吧!”她哭笑不得,“不是不要吗?”


等她送咖啡的过程,既期待又紧张,我克制着身体里呼之欲出的放纵,却罪恶地在屏幕前笑得很甜。过了一会儿,她带着咖啡出现。我根本不记得她那天的样子,只记得她穿的那件飘逸的大衣,衣角是棕色格纹尼农——因为在她走近我的那一刻,我的脸就红到耳根。接咖啡的过程,漫长地像一个世纪,我全程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明明我很期待见到她,但她出现时,我又希望她快点离开。那天,我知道,完了,我喜欢上她了,害羞、紧张、开心、害怕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但也许我不应该喜欢上她。我和前夫的婚姻当时尚未结束,虽然已经在谈判离婚的阶段了,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背叛婚姻,也不能背叛自己30年来的性取向。不得不承认,那时我被困在生活里,长辈们以孩子为由向我施压不要离婚,母亲也为此发出了断绝关系的警告。我知道我还没做好进入一段新关系的准备。更何况,我喜欢上的是一个女生,这是否会对父母造成新的打击,又会对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光是想象,我就已经充满压力和恐惧。我知道我没有做好准备。


我尝试跟她保持距离。可努力的过程并不顺利,她总能恰逢其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们频繁地在洗手间偶遇。我经常收到不请自来的燕麦拿铁。甚至深夜加班时,我会收到她发来我认真工作的背影照,还在我表示欠她咖啡时被纠正“欠的不是咖啡,是真心。”在我每一次企图逃跑的时候,她总能一次又一次精准地向我抛出诱饵,我知道这很危险,但还是忍不住想上钩。


我开始回应她,主动发出约饭邀请。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公司附近的日料店,我们相约吃饭喝酒交换故事,结果,她当了一整晚的观众,她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我的十年人生故事,但对自己只字未提。那天分开前,我鼓起勇气问出了让我困扰已久的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女生?”


“你觉得呢?”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觉得呢?”





第一次正式约会那天,我们的城市罕见地下了雪,冷得要命,但是记忆却很暖和。我们早早约定了行程,在河边散步,然后共进晚餐,我主动提出要去她家看看。事实上,是她先对我发出邀请的,一次她说“有空来我的公寓看望孤寡老人”,另一次她说“有机会去我家尝尝新买的梅子酒”,就像约饭一样,她总是口头说说,然后等我主动,就像给我抛一个钩子,等我自己上钩,而我总是上钩。


心情从开始计划那天,一直甜到了周末晚上。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如果她是异性,我想我肯定会警惕关系拉近的速度和相处的分寸;但因为是同性,所有在关系中可能的危险似乎都变得更加隐性,我对她卸下防备,对婚姻和孩子暂时卸下愧疚,也对我自己卸下罪恶感。我跟在她身后,往她住的公寓走,她显得比我还要紧张,一路上都在感叹这感觉很像脱光了等待审判,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一进她的家门,我就爱上了这个40平的单身公寓。小小的空间,五脏俱全,精致得像杂志里的家一般,舒适沉静的香味、整齐有序的收纳,锅碗瓢盆也都整整齐齐上墙归置。尽管是公寓标配的酒店风装修,却没有一丝冰冷感,到处都是她“加工改造”的痕迹,认真生活的痕迹。我感叹道,“这么多细碎的改造和收纳,你可真不怕麻烦!”她有些惊讶,“居住环境如此重要,这怎么会是麻烦?”


她并不能理解我的感叹,因为我所欠缺的,正是她理所当然的日常。认真精致地生活,那是我家没有的东西。我的家虽然也干净整洁,但相比之下,她的出租房更像个家,而我的家更像个出租房。我曾跟前夫商量换掉家里的装修、换掉丑陋的沙发、换掉坏了很久的一闪一闪的灯,可我得到的答复总是,“等我们买个大房子就好了。”


我很熟悉这样的语句“等......就好了”,等考了大学就好了、等工作了就好了、等结婚了就好了、等买个大房子就好了。我们总在等待一场又一场的“延迟满足”,习惯把想象中的幸福留给以后,很少把认真生活的态度留给当下。就像我们的家,尽管那也是我们买下来的房子,但我们早就习惯把这个家当成临时的家,过着一种临时的生活。生活,就这样在一年又一年的临时和将就中溜走了,也许我和前夫的感情也是这样。


想到这些,我喝了一口她给我调的酒,我们盘坐在地毯上,空气被电暖片烘得很暖,香氛蜡烛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一边想着我的房子和困顿的生活,一边想着我和她。


我们聊了很久很久,她的神秘也终于被一点点剥开。我透过她的经历去了解她,也透过她过往的关系去理解我们。中学时和女同学的初恋,是她开启同性亲密关系的起点,自那以后,她经历过七八段同性恋情,没有一段超过两年,但这并不影响她会很快进入下一段亲密关系。也许因为长相不错、性格也好,尽管从不“混圈子”,也总能很轻易地交到女朋友。她说:“我从不关心她们是否喜欢女生。” 奇妙的是,那些女生在和她交往之前,和我一样都是异性恋,而和她分手之后,依然回归异性恋。我们都像喜欢男性一样喜欢上她,并不在意她的女性身份。和她在一起的经历,成为女生们亲密关系中唯一的“意外”,而这样的意外也降临在我身上。


我们肩并肩坐着,碰了碰酒杯,某一个沉默的瞬间,我感受到她呼吸的变化,她似乎在克制把嘴唇靠近我的冲动。我们心里都清楚彼此的心意,可是,这远不足以支撑一对成年人开始一段亲密关系。作为30多年异性恋的女性,这场意外无疑是充满挑战的。和一个同性在一起,是否会遭受异样的眼光?是否能得到亲友的祝福?是否能稳定而长久?……我的内心满是困惑。


我原以为只有我在恐惧,却没有想到,拥有更多同性恋经验的她,比我更没有信心。她说,以往她总能迅速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也很少对结束一段关系产生顾虑,但这一次不一样,我身后背负的离婚事宜和抚养孩子的责任,让她仅仅在身为伴侣身份的假设中,就已经喘不过气。那天晚上,我们一直聊到凌晨两点,也许是酒精泡软了她的理智和心肠,她在犹犹豫豫中,勉强和我达成“顺其自然”的共识。


没想到,“顺其自然”的关系却很快迎来了“死期”。第二天一早,她发来信息,说自己思考了一整晚都没睡觉,觉得我们都没有准备好进入这段关系,所以想推翻前一晚的结论。她说,“全部忘记吧,你也忘记吧。”我当下火冒三丈,既震怒又委屈,不理解为什么对刚答应不久的事出尔反尔。我很不甘心地向她讨要说法。她严词拒绝了我见面沟通的要求,担心我的出现会动摇她的理性判断。而我早已被翻江倒海的情绪控制,根本顾不了那么多,飙车到她家门口。


她有些无奈地迎我进门,向我坦言酒劲过后的自己更清醒,她并不喜欢小孩,如果说我尚未结束的婚姻是她的短期困扰,那么孩子的存在将是我们关系中更长远的挑战。在她看来,我作为母亲的身份难免会挤压我们的亲密关系,而孩子的出现将成为她不得不面对的常态,她既不愿意在关系中勉强自己,也不愿意我因为新的关系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她想要及时止损。


“做不了情侣,还可以做兄弟嘛。”她这样安慰我,也可能是安慰自己。万般无奈下,我和她又达成了“对彼此关门,有缘再爱”的新共识。毕竟,这是一份混合了复杂家庭关系的同性恋,在我们尚且薄弱的感情基础之上,确实没有哪一个客观因素是加分项。


刚刚拥有就失去的落差,让我倍感无助和痛苦。失恋感使我盲目,我渐渐偏离原来的价值观主航道,忘了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底线,是选择一个能接纳我的孩子的伴侣,也忘了我本该对她展现的另一层愤怒——她对承诺的轻视,以及她对我的接纳只是局部而不是整体。退让边界向来是我的弱点。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这样的意识,而这也成为我们关系中另一层隐患。


经过理智和情感的激烈碰撞,我们已经筋疲力尽,各怀心事地沉默着。我们像昨晚一样并肩坐着,此刻的心境却大不相同,明明紧挨着的两个人,却好像相隔很远。内心的混乱和疲惫,让我失去克制,我把头靠向她的肩膀寻求短暂的安慰,她没有躲开,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肢体接触。她的肩膀,比我想象中还要单薄。算算年龄,我还比她大2岁呢,她也不过是人生阶段比我单一很多的妹妹,想要一段简单的恋爱也无可厚非,我又怎能期待她承受如此复杂的重担和充满挑战的未来?不是所有的喜欢,都必须拥有。


空气中充满了离别的感伤,我告诫自己,该学一学她的理智。可是,她的呼吸怎么逐渐变得异样?从轻柔变得深重,从绵长变得急促,她的鼻息在我耳边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到她体内蓄势着某种即将喷涌而出的力量。渐渐地,她在克制中向我靠近,她的呼吸抵达我的额头、我的眼睛、我的嘴唇;一个声音从我心底跑出来“不是说要分开吗?”来不及思考,情感的猛兽就冲破理智的防线,我难以克制对她的回应,从轻柔地触碰到激烈地缠绵,两具肉体像是在对无法相爱的事实做出报复,它们深情地交缠在一起,拥抱、爱抚、亲吻;最后,一股奇妙的力量像烟花一样绽放在裙底,慢慢散开至全身……


我没有想到,和女生的第一次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发生。我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有史以来最美好的性体验。新世界的大门刚刚敞开,我们对彼此的门却不得不关上,怀着对对方的祝福,我们第一次“分手”了。


“关门”后的几天,我们没有联系,她甚至刻意避开了我们常常相遇的洗手间,我不得不把自己更多地埋入工作,来应对猛烈的拥有和突然的失去所带来的打击。我每天都要耗费比往常更多的精力,去对抗工作中的胡思乱想,日子变得越发难熬。一天,我如往常一般在工位敲着键盘,余光中瞥见一个缓慢踱步的身影,和办公室里健步如飞的节奏显得格格不入。我抬起头,四目相对,她隔着几步之遥,向我浅浅一笑。我知道她是特意来看我的,因为在这栋忙碌的大楼里,她竟然双手插兜没带电脑。短短几秒,我被重新点亮。


那天之后,她似乎放下了对我的刻意避讳,我们又开始在公司的各个角落偶遇,借着这样那样不重要的理由给对方发送消息。我想,我们的关系大概已经在向她口中的“做兄弟”迁移。一天晚上,我们不约而同地加班到很晚,我提议开车顺路送她回家,像送朋友一样。她拒绝,“我怕控制不住我自己。”好吧,那就算了。结果十分钟后,她出现在我的工位旁,说,“走吧,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我哭笑不得。


送她回家的车程只有8分钟,却是我们“分手”后相处最长的8分钟。我很珍惜,保持分寸地问候和关心,她却一路上言行冷淡,像是时刻警惕着不要被身体里另一个灵魂所控制。到达目的地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寓大楼。我真佩服她的理性和克制,也好,她的理性能帮助我的理性。


就在我离开她家2个路口的红绿灯,我突然收到她的消息,“想抱”。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的行为和思路似乎总是在发生冲突。她继续说,“好好开车,到家后说一声。”我到车库停好车,跟她打了声招呼,她霸道地说,“后悔了,明天不让你回家了,你准备一下。”她解释道,“两个我在打架”。人啊,真是复杂的个体,她明明有十足理性的头脑,却又在感情面前如此摇摆不定。


我说:“一定是吸引力法则,让我今天见到你。”


她说:“你看我的次数,可能也就是我看到你的1/5。我不喝水也去上洗手间,同事都以为我尿频。”


“可我一次都没在洗手间见到你。”


“那肯定,我都是悄咪咪的,不让你看见。”


原来,她只是在我面前假装理性,或者向她自己假装理性。或许,她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或者,她远比自己想象地要更勇敢,也更有弹性。


我们就这样在她的反反复复中,时远时近地相处着,关系在她的松懈中靠近,又在她的克制中变远。而我本应该做出自己的选择,并对她的忽远忽近保持愤怒,但那个时候我对此毫无自主性,心甘情愿被操控着。我们就这样略显草率但又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尽管,我们之间的问题还在那里,我们只是假装不去看它。





尽管我有长达十二年的异性恋经验,也从中得到了许多爱与照顾,但我不得不说,这场同性亲密关系带来的体验,比我预想中美好更多。一方面,受惠于她的双重特质,我既能得到男人般的照顾,也能受到女人般的体贴;另一方面,异性恋中二元对立的角色分工,在同性关系里会被模糊,没有绝对的照顾者和被照顾者,我也会更愿意主动成长与担当,关系也因此更加平等互惠。这样的关系也带给我更多自我审视,不断刷新我的体验、升级我的能力、重塑我的认知。


我还记得,她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生活。不是那件物品本身,而是她写在那份礼物上的祝福——“祝你发现新乐趣”。这句话后来成了我生活的“指北针”。认识她以前,我一直是个追求结果的人,很容易从周围的人事物中吸收压力,活得很紧绷。她的出现,为我带来了许多生活的新乐趣。她鼓励我探索生活,也教会我享受当下,帮我找回快乐的能力。


我们第一次线上对话的日子,11月18日,成为了我们的一个纪念日。每月的18号,她都雷打不动地安排行程,带我住高端酒店,给我送漂亮裙子。她从不吝啬于在我们的关系体验上花费时间和金钱,我每次都会笑着埋怨她大手大脚,然后开开心心地和她去“发现新乐趣”。


我们在城市周边、深山氧吧、沙滩海边都留下过足迹。我们看雪景、泡汤泉、登山、练瑜伽,我们一起经历过半夜抓蝙蝠的窘迫,也体验过在海边数着星星聊人生的浪漫。我们还一起解锁了许多新技能,壁球、高尔夫、滑板、攀岩、冲浪,我们甚至为了给对方做咖啡,一起考了咖啡师证。我们也一起做许多“无用之事”,我们在海边、湖边、阳台、山顶收集了几十场日落,这件她的爱好,也从此变成了治愈我的良方。


伴随着一次又一次新体验的发生,我们拥有了很多高质量的对话和亲密的身体连接,甚至在性体验这件事上,我也打开了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生活中,她也是我精神世界的伙伴,“做你自己”是她对我说过最多的鼓励。相比跟男性交流时更容易收到的说教和指导,这段关系给了我更多平等的欣赏与认可,关系中的正反馈驱动我更加主动地寻找自我挑战,某种程度上,催化了我成为了“升级版”的自己。


拿厨艺来说,认识她以前,我是一个从来不进厨房的人,还是她教会我煎第一只单面蛋。有一次,我们一人一半分享了一盒金枪鱼三明治早餐,她发出了好吃的感叹。我默默记下食材和味道,在家复刻了同款,从健康搭配上做了些改良,还用家里的食材级纸张做了精美的包装。她看到大为震撼,吃过后不停地称赞我的作品有多么美味和超出预期。后来,我就在她一波又一波的表扬中学习新菜式,成为了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娘。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我的兴趣爱好和工作发展上。她向我投来的欣赏与认可越多,好像我的自我驱动力就越强、成长越快。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工作能力还算不错,但远没有她那么强的拿结果能力,也没有她那么丰富的团队管理经验,但是因为她发自内心的相信我、认可我,我就会努力去把她眼中优秀的我变成事实,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也当上管理者、拿到好业绩的。


我还有一个更大的变化——在她的言传身教下,我终于学会了“自私”。她是个自我相当稳定的人,充分尊重自己的感受和需求,从不做任何委屈自己的事,是个擅长说“不”的专家,这点跟我很不一样。


我还记得第一次惹她生气的事儿。那次,我和一个朋友聊起他几天后的旅行计划,他顺口提出让我送他去机场。往返机场的路程有100多公里,需要花费我2-3小时,如果要赶上送机时间,我要么起个大早,要么提前一晚住到女朋友家,她家离朋友家更近。我觉得有些麻烦,但我被另一个我说服——朋友可从没在我需要他的时候说过麻烦。“好的”,我想了想,答应了他。


她听说这件事后,特别不理解,立马花200块替我朋友预约了出租车送机。朋友很感激,夸我的女友很有“男友力”,她却转头对我发了脾气,既是对朋友给我添麻烦的行为生气,也是对我允许自己被人过度麻烦的心态生气。


一向以“为他人着想”为荣的我,起初并不理解她为何如此生气,以前,我总被教育“别给别人添乱,多为他人考虑”,却从没有人告诉我,我可以把自己的感受和需求放到第一。在我的认知里,为自己考虑是“自私”的代名词,我很少审视为别人付出是否会消耗自己,以及我自己是否愿意。


那天我才意识到自我边界感的重要性:一个人对待自己的方式,将决定了别人对待你的方式。尊重自己,意味着接纳自己的感受和意愿,为他人考虑不应该以过度消耗自己为前提。建立边界感,这是她教我的重要课题。对朋友是这样,对待亲密关系也是如此,我想这大概也揭示了我的婚姻关系走向结束的根因——我在关系中隐藏了太多需求,压抑了太多感受,最后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消耗殆尽。





后来,离婚事宜有了阶段性进展,我和前夫正式分居,孩子被带回老家。我就这样带着猫咪搬进了小羊40多平的公寓。我们正式同居了。


同居的四个月里,我们一起晨跑,一起做早餐,一起散步、聊天、看电影,每天相拥而眠。除了工作时间,我们几乎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小小的空间加速了感情的升温,也酝酿着感情的突变。


离婚比分手难多了。毕竟分手是两个人的事,而离婚是两家人的事。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我的离婚进程比预想中慢了许多;刚认识她时,我就已经在离婚谈判中了,而我们眼看着都快在一起半年了,婚还没离成。同时,有孩子作为纽带,我不得不和前夫家保持密切联系,当时我还留在家庭群里,时不时会给孩子的照片点赞。这让她感觉我很矛盾,一边坚定马上就能离婚,另一边却还在配合扮演和和睦睦一家人,她觉得很糟糕,好像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真正关心离婚该走的流程。


我向她解释婚姻背后复杂的关系。毕竟还有孩子,我不想闹得两家人不和,这得慢慢来。她却很不认同,认为离婚必定会造成伤害,快刀斩乱麻才是最优解。处理离婚的方式和态度逐渐变成我们的核心矛盾。遥遥无期的推迟更是加深了她的无助和失望,她开始怀疑我并没有真正想离婚,认为我在欺骗。


她提出了分手,建议等我结束上一段关系,再考虑我们。这个提议合理,但当时的我太脆弱了,离婚对我已经是一件痛苦的事,分手更是一记重锤,我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为了保住这段关系,也出于对她的补偿,我开始同意用她认可的方式处理离婚,把焦点从与离婚相关的“人”的感受转到“事”的进程上。同时,我们开始寻求心理咨询来治疗关系。


心理咨询的过程,与其说是在治疗关系,不如说是在帮助我们了解自己。咨询师通过了解原生家庭和我们的互动模式,预判了关系走向,她说“你们之间是有‘暗钩’的,没有那么容易分开。”


尽管如此,我们的争吵并没有减少。在跟前夫家庭的沟通上,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能做,我们始终无法拉齐标准。比如,婆婆跟我们交流孩子的事,我该不该回复;孩子的班级群,我要不要进;前夫长辈生病,我该不该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互动,都会成为我们争吵的话题。她认为,既然在离婚方案里,孩子归爸爸,没有抚养权的妈妈就不该过度参与;而我认为她的标准太过冷漠无情。


关系中越来越多的负反馈,让我变得脆弱和疲惫,也让她变得更加敏感和不信任,我们冲突的频率和程度不断升级,只要一个细节做的不对,都会变成我们大吵一架的雷点。


有一天,婆婆发来孩子的照片,我当然知道这意味深长,暗示孩子的幸福需要和睦的父母关系,我没有给老人家她想听的答案,只对孩子的照片回了个大拇指。同一个大拇指,在我眼里代表冷漠,在她眼里却是不该有的殷勤。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那阵子,我们的感情已经脆弱到极致,我觉得她越来越来无理取闹,她觉得我越来越无可救药。吵到最后,她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喊着要回家。我被当时的场面惊吓住了,因为她在我面前向来强势,从来没有如此脆弱无助过,而且,我一向认为我才是更痛苦的那一个,她不值得如此难过。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对她的伤害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我被折磨得不再是原来的我了,而她又何尝不是?不知不觉中,那个鼓励我“做自己”和教我守住边界的她,已经不见了,我们早已从两个独立的个体,变成了“共生绞杀”的伴侣。她越来越绝望,我越来越疲惫,我们都很痛苦,而痛苦本来就没有高下之分。


后来,在她第五次提出分手的时候,我接受了。我们终于分手了,但我没有立刻从她家搬走,我们商量了一周的过渡期,既给双方心理上做缓冲,也给我打包搬家留足时间。


那一周,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奇特。尽管已失去情侣的身份,我们早晚见面相处的细节中依然处处透露着关心;大概是分手的状态让她突然轻松了很多,她对我又恢复到相处和睦时的态度,这让我有些困惑。明明已经分手了,她却会在早上给我做咖啡,远程给我外送下午茶,晚上睡得朦朦胧胧时会情不自禁想要我,甚至还给我准备了一份贵重的礼物。“是分手礼物吗?”我原本不打算收下,她却说“是在一起10个月的礼物。”那一刻我知道,尽管理智劝服她做出分手的决定,她的真实情感却并不愿意。


但我知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按自己的方式处理家事,她也需要一些空间独处和自愈。我搬走时,留下了一封信,谢谢她给我的爱和对我的照顾,也留下了一句期望,祝我们“有缘再爱”。


分手后,我又回到了心理咨询室,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挽留谁,而是为了找回自己。白天我疯狂投入工作,晚上我花很多时间读书,读很多心理学的书,听很多心理学的课,重新审视自己,也反思我的亲密关系。我逐渐意识到,一个虚弱的自我,无法经营一段健康的关系,成熟而稳定的自我,才是健康关系的前提。我决定,真正独立和强大起来,建立信任自己的力量和勇敢,为自己的生活负责。


那一个月,我按照自己的节奏,出奇顺利地离了婚,换了新的工作岗位,把简陋的家装饰一新,我吸收了一部分她身上被我欣赏的品质,我也学会了和她在一起时享受生活的能力。我想,我在渐渐变得更完整、更独立、更有力量。


分手后我们几乎没有联系,但又每天都有联系——我们有个秘密基地,一个只属于我俩的线上共享文档。分开的那段时间,我无处宣泄的情绪都会记录到那里。有一天,我惊喜地发现她来访过的痕迹。第二天,我继续更新我的生活,她在同样的时间来访;第三天,相同的事情发生;后来,我决定暂停更新,想看看她的反应,她在接下来几天的不同时段里,竟然分别来访了三次、五次、十次。她并不知道,有来访记录这个功能;但我知道,她想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终于到了我正式离婚的那一天,我给她发了一张离婚证,问道:“这算超出预期吗?”,她回:“算。”那一天,距离我们分手还不到两周,我用我的方式拿到了结果。


后来的一天晚上,我正在朋友家聚餐,突然接到快递小哥的来电,声称有重要物品需要当面查收,我请他放家门口时,他有些左右为难。我心生怀疑,查了通讯记录,他竟然是我和小羊同居时公寓楼的快递派送员!我想,应该是她送来什么东西了。回到家已经是四小时以后,家门口什么也没有,我担心她送来的东西被弄丢,犹豫再三还是给她发了信息,“你给我送了什么东西吗?”她却问我:“为什么带别人回家?”我看了一眼和我一起回家的外地好友,她今晚要借住在我家,可是,她怎么知道?!


“你在哪?”“准备回家,上车了。”我明白了,原来那个所谓的快递,就是她自己!难不成她在我家门口等了四个小时?我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既为她主动上门找我感到惊喜,又为她可能对我朋友产生的误会感到担忧。我还是没忍住,不顾一切地飙车到了她家门口,像第一次时一样。


时隔一个月,我们又见面了。她把门打开一半,身上穿着一件我送的衣裳,冲我浅浅一笑,显得有些疲惫,但还是那么帅气俊朗。我心里痒痒的,很想冲上去抱住她,但是我只平静地问了声,“你还好吗?”我有好多话想和她说,此时此刻见到她,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看她没有敞开门的意思,我说“没事就好,那我走了。”“好。”她没有挽留。我挥手告别,转身离开时,她的门还是只开了一半。


几分钟后,我在她家的地下车库接到她的电话。“上楼吧,我有东西给你。”“什么东西?”“上来你就知道了。”刚才为什么不给我?我带着满肚子疑惑,重新回到她家门口,这次她把大门敞开,说了声“进来吧。”我站到入户走廊,闻到了她家里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她拆了一个快递,我以为那是要给我的东西,结果她笑了笑说“不是这个。”然后,她收拾了下快递盒、扔了个纸团、摸了摸手表,做了一系列无关紧要的动作之后,突然走向我,“给你的在这里。”说完把我推到墙边亲了过来,原来,要给我的东西真的是她自己。


就这样,我们以两个单身女性的身份,重新在一起了。我们搬进了新的大房子,养了第二只猫咪,认识了彼此的朋友,去了些新的城市。


不过,孩子仍然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希望她能跟我的孩子和睦相处,但不喜欢小孩的她还是有些抵触。只是我们暂时不需要面对这个课题,孩子跟着爸爸,很少在我身边。而我们打算边走边看,把解决不了的问题暂时交给时间。


眼看着又要到11月18日了,我们终于要迎来新的里程碑——两周年纪念日!两年,对很多人来说不足挂齿,但对她来说,却是历史性的突破,而我是她十几年“短频快”关系中唯一的例外。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伴侣咨询时,心理咨询师告诉我们的事:我们身上都有对方所需要的品质,我们都需要通过对方来修炼自己。


未来还很长,不知道会怎样,但希望我们生活在爱里,坚定走下去。




今年4月,我尝试过写这个故事,可惜半途而废,那阵子我和小羊频繁吵架,让我的写作步履维艰;半年过去了,我和我们的关系都有所成长,再次参加【三明治短故事】,这一次我竟然写得有些停不下来。谢谢我的编辑渡水崖,第二次陪伴我写作同一个故事,给了我许多指导和鼓舞,让它能够赶在我和小羊两周年之际,成为一个令我满意的礼物。最后,写给小羊:恭喜你解锁亲密关系新征程,两周年快乐!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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