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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联邦政府的预算会让人觉得美国人得过且过，寅吃卯粮，是彻底没救的民族，比如奥巴马总统刚刚向国会提出的2016年联邦政府预算里就有4740亿美元的赤字，这已经比去年的5830亿美元少了不少了。到现在整个联邦政府累计下来的预算赤字已经超过了18万亿美元，相当于全年的GDP，这个数字当然比欠债几乎相当于两年半GDP的日本要好一些，但已经是够让人糟心的了。

但不能说美国人就是这么个活法，实际上除了联邦政府之外，美国各州的预算都非常严格，除了佛蒙特州之外的美国各州宪法中都有预算必须平衡，不准有赤字的条款，俄勒冈州在这点上更是严厉到了变态的地步，俄州不但不容许赤字预算，连盈余都不行。州宪法规定如果决算时出来了2%以上的盈余就必须把钱退还给纳税人，虽然退税需要花费大量的资源，而且经济学家们也经常劝说一个州总应该有点自己的贮蓄，否则在遭遇自然灾害什么的时候会一筹莫展，但顽固的俄勒冈人就是坚决不听劝，年底一算多了钱就赶着给人退回去。

其实佛蒙特州也就是州宪法上没有“必须预算平衡”这么一条而已，实际上的预算一直是平衡的，穆迪（Moody’s）对佛蒙特的债券信用评级（Bond credit rating）是最高的AAA级。

既然各州政府都做到了预算平衡，联邦政府是不是也应该做到预算平衡啊？出现这种想法很正常，实际上美国一直就有人试图弄一个加入“预算必须平衡”字句的联邦宪法修正案出来。

美国要搞定宪法修正案首先需要众参两院2/3以上多数的支持，然后还需要2/3以上，也就是说34个以上的州支持。这个门槛不算低，所以虽然一直有人在孜孜不倦地搞，但一直也搞不定。

1995年白宫里住的是民主党的克林顿，因为克林顿政权的减税弄得共和党有人很不爽，就有人开始搞预算平衡宪法修正案来为难克林顿。修正案在众议院通过了之后就被提到了参议院，当时的参议院财政委员会主席是鲍勃·多尔（Bob Dole），就是1976年作为副总统候选人和福特搭档参选结果输给了卡特，1996年作为总统候选人参选又输给了克林顿的那个牛人。

多尔对法案能在参议院通过很有信心，但是最后的表决结果让他傻了眼，就差一票没有2/3多数！刚第二次当上参议院拨款委员会（Senate Appropriations Committee）主席的马克·哈特菲尔德（Mark Hatfield）投了反对票。

▲ 美国共和党参议员马克·哈特菲尔德（1922-2011）

那么多人投了反对票，为什么哈特菲尔德的这一票就这么重要，值得特别提出来说呢？这是因为哈特菲尔德是共和党，他在这次投票中投了造反票，是在反党！

美国参议院历史学家唐纳·德里奇（Donald A. Ritchie）评论哈特菲尔德的这一票是：“这是我看到的最勇敢的一票，他（哈特菲尔德）知道他可能牺牲他的主席位置甚至他的参议员位置，但他还是投下了这一票。”

联邦政府应不应该实现预算平衡是一回事，但是在已经多年积累下来了巨额赤字之后突然用法律手段来规定预算不得出现赤字是不现实的，提出这个法案只是共和党出于一党私利在相争，所以哈特菲尔德投的这一票是良心票而不是党派票，因此2011年8月哈特菲尔德去世时人们想起他来的首先就是这一张反党票。

俄勒冈州选出的哈特菲尔德可以说是德高望重，二战时他作为海军军官参加过硫磺岛之战和冲绳之战，战后投身政界，在俄勒冈州务卿、州长之后于1967年被选为参议员，到1997年退休时是美国历史上任期第七长的参议员，第二长的共和党参议员。

▲ 身穿海军制服的哈特菲尔德，摄于1943年

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和一般西方国家的政党都有些不太一样，它们连党中央组织都没有，是一个纯粹由想法相近的人抱团来搞选举的群体，甚至想法不相近也能在一起混，像这次总统选举时几次想从民主党出马参选总统的特朗普，居然从共和党出马来参选，就是一个明证。

同属一个党只能说想法相近，并不能说在所有问题上都能达成共识，所以美国议会表决时出现造反的议员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像哈特菲尔德那么屡屡造反不止倒也很少见。

一般来说共和党相对于民主党更加保守一些，在战争、军备等不少问题上也就更加顽固强硬一些，但参加过太平洋战争，经历过硫磺岛和冲绳岛的死战，见识过核爆炸之后的广岛的哈特菲尔德可不是这样，哈特菲尔德是一个彻底的“和平主义者”，用句流行的话来说，他的投票纪录会让人“亮瞎眼”。

前面说的那一票是因为否掉了自己党的法案，其实哈特菲尔德还有过三次很有名的投票。

一次是1970年，哈特菲尔德“勾结”民主党的乔治·麦戈文（George McGovern）一起提出了一个“麦戈文－哈特菲尔德法案”，要求政府在年内停止越南战争并完全撤军，议案当然没能通过表决，但是麦戈文在表决前发表的一席演说把参议员们都钉在了座位上，“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

这篇演说的开头是这么几句话：

“这间屋子的参议员们都对把五万名年轻人提前赶进了坟墓负有部分责任，这间屋子充满了血腥气，这里的每一个参议员都对那些在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贝塞斯达海军医院以及这个国家到处都是的那些缺胳膊少腿丢了生殖器没了脸没有了希望的残废人负有部分责任。”

好煽情的演说，难怪两年后麦戈文要和尼克松去竞选总统，可是哈特菲尔德却差一点成为了尼克松的竞选伙伴，不管怎么说，后来尼克松还是在中国人的帮助下结束了越南战争。

第二次是1980年，这位又一次“串通”民主党的爱德华·肯尼迪（Edward Moore "Ted" Kennedy）来共同提了一个法案，这次居然是要号召搞核裁军！当然也被否掉了。哈特菲尔德倒不完全反核，他支持搞作为未来能源的核聚变研究，但却是支持关闭汉福德基地（Hanford Site）的T型反应堆，因为据说T型反应堆能更多地生产用在核武器上的钚，这违反哈特菲尔德的和平理念。

▲ 哈特菲尔德（左）与爱德华·肯尼迪

第三次就更要命了，1990年老布什要打第一次海湾战争把萨达姆从科威特赶出去，连这他都反对。老布什打伊拉克和小布什打伊拉克截然不同，小布什几乎没人支持，因为大家都知道什么“大规模杀伤武器”是在胡扯，而老布什出兵是几乎没人反对的，因为萨达姆是确确实实在侵略科威特，但那次共和党内反党的还不止哈特菲尔德一个，另一人是爱荷华州的查克·格拉斯里(Chuck Grassley)。

罗纳德·里根作为共和党总统从1981年1月干到了1989年1月，里根在总统任上面对的最有权势的反对者不是别人，就是从1981年1月到1987年1月担任参议院拨款委员会主席的共和党参议员哈特菲尔德。哈特菲尔德反对所有的国防部拨款预算，当然也反对里根政府的防务政策和国防预算，同时也反对里根政府禁止美国公民去古巴旅行做法。

哈特菲尔德的这种自由主义倾向真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保守的共和党人，而他自己也毫不犹豫地声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但实际上他只是喜欢自由主义，骨子里还是一个保守主义者，比如说反对堕胎。他的自由主义主要表现在安全和外交政策上，在其他方面还是和共和党站在一起，并不能说此公的业余爱好就是“反党”。

但是安全和外交政策最吸引眼球，这样就把哈特菲尔德给凸现出来了，其实哈特菲尔德也不光是反共和党，他也反对克林顿政府干涉波斯尼亚事务，理由是：“我可不相信把美国兵派去那儿就能解决800年的历史问题。”

无论如何，反正结果是哈特菲尔德的屡屡反党并没有给他自己带来什么麻烦，反而因为他经常投良心票，以“反党”出名而被人称为“圣人马克”（Saint 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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