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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大吉田寮的失守,将宣告日本大学精神的死亡

东亚评论 2020-01-13

The following article comes from 706青年空间 Author 小小乌鸦



先来看一组照片       @野村康太
如果不加以说明,可能很容易让人误解,照片里是嬉皮公社或乡间农场一类的地方,其实是日本京都大学的吉田寮——一所一百多年来屹立不倒的学生自治宿舍
照片里的人物也都还是住在吉田寮里的学生。看上去这些年轻人非常悠闲自在,完全看不到当下年轻人脸上经常浮现的焦虑和迷茫。
然而,吉田寮也正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那里的学生们正和校方进行着一次“生死”之争。


2017年12月19日,京都大学官方网站贴出一则题为“确保吉田寮学生安全的基本方针”的通知,要求吉田寮自2018年1月起停止寮生招募,并要求现有寮生于同年9月下旬之前全部搬离
同时,校方在发送给寮生个人的邮件中还指出,逾期不搬者将会被视为“非法占有建筑物”。

2017年12月26日,吉田寮官方网站发表了针对校方的“基本方针”的抗议声明。
2019年4月26日,京都大学当局向地方法院提出吉田寮搬迁的诉讼。
至2019年9月,吉田寮仍坚持抗逆校方,进行了最新一次的秋季寮生招募。
吉田寮官方网站上可见的最新一条动态,是发表于2019年9月21日的“针对9月12日学生处分的抗议声明”,声明中显示有三名学生遭校方无限期停学…


自今年起进入与校方的诉讼拉锯之后,这座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学生宿舍,最终将走向何方?



「乌托邦」还是「钉子户」
——亚洲最破宿舍吉田寮



在动漫《四畳半神话大系》开头,镜头摇摇晃晃穿过一个凌乱的走廊,空间内充满日常感的杂物堆叠如山,破旧的走廊也似乎没有尽头,无限向前延伸······
       

完整版op: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6449405/


这部动漫神作的取景地就是京都大学有名的吉田寮,这座日本历史最悠久的学生宿舍,近年成为网红打卡地,号称“亚洲最破宿舍”“最强钉子户”,容纳穷学生及天才怪咖的“乌托邦”
 
《四畳半神话大系》的原著小说作者森见登美彦,毕业于京都大学,学生时代就是吉田寮的寮生,擅长魔幻现实主义写作,被誉为“最不正经的天才”。
    
吉田寮走廊,图片via豆瓣 十四的相册;十四是在吉田寮住过的中国留学生,在豆瓣著有《吉田寮物语》日记若干篇
 
在森见登美彦的文学世界中,“四畳半”空间内的灵感,就来自于吉田寮的传统和室(日式房间)空间。

“畳”是和室的基本面积单位,也就是一张榻榻米的大小,“四畳半”被认为是和室中最完美的空间,也是标准茶室的大小。

森见认为不管面积多大的和室,都应当有一个呈正方形的“四畳半”空间。
           
吉田寮宿舍在空间上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全部房间均为和室,这座今年已经一百零六岁高龄的学生宿舍中,暗藏着多少这样的“四畳半”小宇宙呢?
             
 “寮”在日语中意为宿舍,日本有着丰富多样的寮类型与寮文化,学校有学生寮,社会上还有所谓“寮式公寓”

“寮生”指的是寮的居住者,而管理者一般被称为“寮长”,目前在日本许多学生寮中,还保留着管理者由夫妇共同担任的传统。

“寮长”的配偶被称作“寮母”,夫妻俩共同管理寮的日常事务,与寮生之间构成一种颇有东亚传统意味的“长者”与“后生”的亲睦社区关系。
 
而自治寮是没有“寮长”与“寮母”的学生寮,一般存在于公立大学中,践行“寮自治“的管理制度,由寮生组成的自治会全权管理寮事务,包括寮生的招募与选拔、寮的日常维护、内部管理、文化活动及对外宣传等,都由寮生自理自治。

自治寮虽然隶属于大学,并获得大学的资金支持,但校方不能干涉寮的内部事务,包括寮生的选拔资格及寮的收费标准,都是由自治会决定。
 
日本比较有代表性的自治寮主要有京都大学的吉田寮,东京大学的驹场寮,东北大学的日就寮,及北海道大学的惠迪寮。

在过去几十年中,由于种种原因,颇有特色的自治寮日渐式微。

东京大学的驹场寮早在1995年就终止了入寮募集,并于1996年“废寮”,成为历史。

目前,东北大学的日就寮只有九名寮生在寮,学校官网上有“老朽化”及“中核派系全学联活动点”的提示。

京都大学的吉田寮则在“废寮”边缘苦苦挣扎,为保住“寮自治”这一管理及生活方式而努力坚持着。
  


一般来说,自治寮具有两个特色:寮费低廉及生活自由。

这也是学生选择自治寮的主要原因,因低廉而简陋,也因自治而自由。

近年来,通过《纪实七十二小时》等电视节目以及网络上的讨论,吉田寮、惠迪寮等自治寮在中国也吸引了人们的关注,网上能够看到各种实地探访吉田寮的帖子,以及吉田寮的中国寮生用文字分享的居住体验;

“自由、杂乱、简陋、钉子户、乌托邦”等等成为自治寮的关键词,而这几所公立大学都是日本顶尖学府,在世界范围内的学术排名也十分优异,这样的反差引起了人们的好奇与讨论。

吉田寮始建于1913年,坐落于京都大学本部吉田校区内。

最早的主体建筑由1889年建成的第三高等学校学生寄宿舍的木材再利用修建而成,是一栋承载了明治、大正历史及风格的宿舍建筑。
  

1959年,京都大学接收并改造民间的一处劳动者寄宿舍,成为吉田寮的一部分。

同年,学生寮被正式命名为“吉田寮”最早建成的二层木制主体建筑被称为“吉田东寮”,劳动者寄宿舍改造而成的部分被称为“吉田西寮”。

1989年,“西寮”被拆除,并于2015年重建,改称“新栋”;

“东寮”傲立至今,被成为“现栋“。

新栋与现栋中间是寮食堂,食堂在八十年代就停止了餐食供应,作为学生的公共活动空间被保留下来,利用至今,是各类学生活动的举办场所,寮外、校外的戏剧表演、乐队演出的等文化活动也会在此举办,是吉田寮重要的公共空间。
            
吉田寮最早是一座只面向男生的学生寮,从很早开始就施行寮生自治的管理模式。

百年间,在寮生及自治会的努力下,寮生的招募对象从最早的仅限男生,放宽到男女兼收;

寮生的背景资格从学部生(本科生)放宽到包容所有京都大学在籍的正规生(学位学生)及非正规生(非学位学生,包括旁听生、研修生等等);

寮生国籍从本地生延展至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均可申请入住。同时,寮生的伴侣可以在资格审查后入住吉田寮。寮生在寮内可以饲养宠物、家禽等各种小动物。

这些小动物并非全是宠物,学生可以养鸡之后在寮内售卖鸡蛋;在一些供食用的家禽畜类养成后举办party烹饪肉食······
     
吉田寮的“动物成员”
 
吉田寮之所以能以如此兼容并包的姿态存续至今,得益于寮自治的管理方式,核心在于自治会。

自治会在每月特定日期召开总会,商议日常事务;寮生大会半年召开一次,且有参与人数的下限要求,若人数不足,则延期召开。

自治会内有“庶务”(行政)、“厚生”(福利)、“文化”三个部门。

庶务部门负责宿舍的开支费用管理;

厚生部门负责宿舍打扫维护等日常事务;

文化部门负责宿舍的网站运营及文化宣传等事务。


吉田寮要求在寮的寮生至少参与一个部门的工作,以维持寮的日常运转。
 
通过寮生及自治会的努力,吉田寮的每月的寮费长年维持在2500日元(约合160人民币),其中400日元经由自治会上交大学,作为使用学校设施的费用;500日元是自治会费,用于日常开销;剩下1600日元是水、电、瓦斯费用。

如此低廉的住宿费用在日本当地是不可想象的,京都大学官网显示,大学附近的民宅公寓租赁费用在每月三万日元(约合两千人民币)左右,而大学内其他隶属于学校的宿舍资费,均在每月四千到两万五千日元不等。

而京都大学留学生宿舍的费用则高达十一万日元(约合七千人民币),且留学生在日租赁房屋有难度,需要担保人,京都大学已经停止为留学生做集体担保人。

针对这样的现状,在面向留学生的宣传资料中,吉田寮将自身形容为学生住宿的“安全网”,并在对校方的声明及辩论中,强调吉田寮的定位是面向学生的福利组织。
 
经济因素是学生选择吉田寮的直接原因,然而几十年来一代代寮生所守护的,并不仅仅是低廉的寮费标准,还有吉田寮所代表的学生自治的生活方式。

在最新一版的入住指南中,可以看到目前寮内生活的一些细节,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围绕着“自治”与“共享”展开。
 
吉田寮现栋与新栋共有180个房间,全部都是和式榻榻米设计,目前所有房间都是多人共住。

入寮第一年的学生必须与其他人共享一个大房间,从第二年起可以申请房间调换。

寮内的浴室、洗手间都是男女共用,并有洗衣机、打印室等公共设备,寮食堂虽已经停止供餐,寮内每层都有共用灶台供大家使用。

寮内的网络是由“同好会”学生负责拉设与维护的,不需要支付费用。

除去厚生部的日常维护之外,寮内每月会举行一次大扫除,要求全员参与。
 
一位曾在吉田寮居住的中国留学生在日记中回忆,虽然寮内生活有赖自治会的管理及各项规定,然而所有规定并非强制,寮生们只是颇有默契地维护着寮内的秩序,厕所内的厕纸用完了,会有人自觉更换;水槽边的清洗剂空了,寮生也会见眼生勤地补充上去。

正是这种自治与共存的精神保持了吉田寮乱而有序的生活风貌。

虽然寮内是一种集体生活,自治会却不会强制要求寮生参与,以最大程度包容寮生不同的个性及选择。

因此,寮生们会觉得自治会在寮内的存在感极低,而在寮外又代表着吉田寮全体,与校方进行交涉与抗争,努力维持着寮的运行。
 
吉田寮食堂几十年来作为重要的公共空间,时至今日仍有丰富的活动在食堂举办,功能之包容多变,令人眼花缭乱。
 
比如乐队演出
       
作为Live House及周末“定番”小酒馆的食堂
      


小酒馆为大家提供“贫民向”的平价酒水:
       


吉田寮内有自己的剧团,排演剧目定期在寮食堂内公演,饮食、出入自由,免费观剧,随心捐款。
     


同时,一些学术及文化交流活动也会在寮食堂举行,比如近期的京大阿伊努民族交流会,面向校内外展开,邀请相关领域内的人士作为讲师,并在有趣的文化活动之余,科普阿伊努人“遗骨问题”,并为“遗骨返还”运动贡献力量。

         
在《四畳半神话大系》第二话中的电影放映,空间原型应该就是作为放映室的吉田寮食堂。

在最近的一次活动中,寮食堂举行了瑞典及希腊反法西斯纪录片的放映,放映结束后,一场关于意大利都灵社会运动的讲座也在寮食堂内展开。
      


同一天内,吉田寮组织了“鼓声游行”,号召大家带上所有能响的物件加入队伍,捍卫吉田寮存续、抗议校方对三名寮生的停学处置。游行结束后,由寮食堂免费提供锅子,大家以自愿捐款的方式准备餐食。
     


在2019年这个看似在“废寮”边缘的冬日,吉田寮的寮生们仍在坚持利用所剩不多的食堂空间,举行如此各种丰富多彩的活动,足可见寮生们对寮内生活方式及兴趣的捍卫,对文化、社会以及自身权益的关切。

寮食堂的空间不仅面向寮生开放,还面向寮外、乃至校外的人士敞开。

除了各类活动外,还开放了“见学”(参观实践),邀请市民及社会人士体验吉田寮生活,同时对预约访客提供仅收取两百日元的单晚住宿的服务,意在向外界展示吉田寮的内部状况及生活方式,为吉田寮的存续争取更多支持力量。
     海报:吉田寮想要存续!
 
一方面是校方在官网上的严正声明,以及随后而至的诉讼及停学处置,展现出“钉子户”的困窘现状;

另一方面却是寮内仍旧多姿多彩的“乌托邦”景象,在艰难的现实及浪漫的坚守之间,屹立百年的吉田寮到底经历了什么?



保卫「运动堡垒」
——围绕「在寮期限」的抗争

1969年1月18日,东京大学本乡校区安田讲堂被“全共斗”(全学共斗会议)占据,警视厅发动机动队强行解除学生对讲堂的封锁,此事件被称为“安田讲堂”事件,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日本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的标志事件。
    
1969年1月18、19日的东大安田讲堂
 
日本学生联盟“全学联”作为学生自治组织,成立于1948年。

以1960年代开始的安保斗争为契机,“全学联”发生分裂,产生错综复杂的团体及派系。

六十年代的中国环境极大地鼓舞了日本学潮,全国各大高校学生围绕着“废除日美安保协定”、“归还冲绳”、“反对越战”等重大议题展开运动,这场运动绵延到1979年大陆改革开放,方才落下帷幕。

在1969年的“安田讲堂事件”后,日本国内的学潮运动走向激进,一部分学生成立了“赤军”、“黑钢盔集团”等武装团体。


在这样的时空背景下,以“自由的学风”为傲的京都大学学生也积极参与其中,在“全学联”的十二个主要团体中,“无产学同派”及“民学同派”的首领都来自京都大学。

当时的吉田寮是众多激进学生的首选宿舍,寮内自由自治的公共空间为运动中的学生们提供了集会场所,寮内至今仍可见那个时代留下的激进痕迹。
     
海报内可见“废除天皇”及“团结第三世界国家”等口号;图片via豆瓣 少白的相册
 
就这样,在1971年,吉田寮被大学当局认为是运动中“各种纷争的根据地”,校方提出“废寮”计划。

校方以“寮运营的正常化”为由,逐步展开建新寮、废旧寮、反对寮自治的行动。

相应地,吉田寮的寮生以自治会为核心展开抗议及反击,寮与校方之间横跨数十年的交涉与拉锯自此拉开序幕。
 
1978-1989年的十多年间,吉田寮与校方围绕“在寮期限”的问题展开了长期的斗争。

“在寮期限”指的是“在寮居住的最后期限”,作为“寮运营的正常化”的一部分,该期限由校方提出,要求寮生在1986年全部搬离,并由校方进行旧寮改造及新寮建设,遭到寮生激烈反对。
 
为何寮生如此抗拒“新寮”的建设?
 
参照吉田寮官方资料《吉田寮小史》,校方当时对“新寮”的设计构想包括了四个要点:寮生招募权由校方掌握;房间全部为单人间;不设寮食堂;水电煤费用全部由学生承担。
 
在寮生们看来,依据这四个要点建立起来的新规格寮,意味着自治寮原有管理方式及生活方式的瓦解。

房间的单间设置,食堂的取缔,实际上是尽可能地在建筑空间的调整上降低学生集会的可能。

京都大学方面以当时新建的国际交流会馆作为新规格寮的范例,而在该会馆中,不仅没有食堂,也不存在任何可供寮生聚集的空间,就连走廊的设计也刻意曲折,尽量压缩人群聚集的可能空间。

从管理方式来看,校方把关寮生的招募,实际上是一种筛选行为,任何背景、倾向被判定为与当局立场不一致的学生都有可能被拒之门外,吉田寮原本兼容并包的人员构成会受到伤害。

另外,水电煤费的调整增重了寮生的经济负担,这也会造成新寮生的流失。

基于当时的时空背景,校方提出的新规格寮构想,被寮生解读为对学生运动的防范,意在瓦解学生自治的基础,隔断交际,破坏寮生之间的共通性。
 
实际上,时至今日,吉田寮的改造究竟是该维护修缮还是拆除重建,在寮生与校方之间一直争论不休,难以得出定论。

寮生们中间存在着一种担忧:现有建筑一经拆除,新的空间的设计与安排,就脱离了协商可控的范围,而空间的改变带来的将是人际关系与生活方式的改变,这是不可回避的现实。

寮生对公共空间及现有生活方式的珍视,是他们在经济原因之外质疑乃至抵制校方提出的寮改造计划的根本原因。
 
 
1979年,日本国内的学生运动逐步退潮,校方及官方的态度相应地变得强硬。

到访京都大学的日本会计审查院官员认为吉田寮的运营不符合日本文部省的方针,而对京都大学校方提出指摘,校方据此开始正式推行强制“废寮”计划,提出“在寮期限”政策。

寮生及自治会再度向校方陈述寮自治与寮生共同生活的重要意义,并且要求校方承诺不会在“在寮期限”到来时将寮生强制驱逐,相应地,寮生会在新寮建成后全部搬迁过去。

同时,校方必须保证之后寮生招募仍旧贯彻自主选拔的政策,尽可能多地为有需要的学生提供住宿。

最终,大学方面放弃了“彻底废寮”的计划。
 
1988年,时任京都大学学生部长的河合隼雄与吉田寮寮生展开了中断了五年的“团体交涉”,校方向寮生提出“妥协方案”,内容为拆除西寮建筑,保留并全面修缮东寮。

河合隼雄在二十年后回想当时的交涉,笑谈起寮生当时发起的“河合隼雄捕捉计划”,并坦言当时的沟通并没有后来大家以为的那么剑拔弩张,与寮生间的很多共识其实是在“团体交涉”之外的交杯换盏之间达成的。
 
实际上,“在寮期限”纷争的背后,是日本文部省“大学自治寮破除”政策的一部分,该政策意在打压学生自治,抑制、否定学生自主行动,破除学生的“运动堡垒”,防范学生运动之再起。

这场纷争的中心虽然是吉田寮,但也得到的寮外许多学生、教职工,以及大学之外的社会人士的协助与支持,这场纷争中对吉田寮的捍卫,其实也是对京都大学财产与“自由和调和”之价值观的维护。
 
1989年,吉田西寮建筑拆除,西寮寮生或搬入东寮,或搬入校方提供的替代住所周转,延续十多年的“在寮期限”的纷争走向终结,保住了东寮及寮食堂的吉田寮,得以存续。

在此期间,1985年,吉田寮开放招募女性寮生;西寮拆除后的1990年,吉田寮开放招募留学生入寮;1991年,开放对非学位学生的招募;1994年,寮生伴侣也可申请入住。



守护「老化」的吉田寮
——一场延续至今的拉锯


1989年之后的吉田寮,替代“在寮期限”成为纷争焦点的,是建筑“老化”问题。

虽然伴随着学生运动及政治问题的淡去,文部省及校方出于抑制集体运动的考量而做出的干涉与打压逐渐变少,但建筑本身的老化,及安全隐患成为寮生们不得不面对的实际问题。

自1989年那次由校方支持的大修之后,东寮及食堂再没有进行过大规模修缮,漏水、难以抗震等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浮现。
 
1996年,在东寮周边修建新寮的计划被提上议程,而这座新寮直至2015年才修建完成,最终形态是校方与寮生不断协商的结果,保留了与东寮一致的和室榻榻米风格,被称作“新栋”,相应地,有百年历史的“东寮”被改称“现栋”。
 
2000年,公立大学法人化之后,吉田寮所在位置的经济价值受到校方重视。

吉田寮所在的吉田校区是京都大学创校时的校址所在,京都大学在一百多年间陆续建起了宇治校区、桂校区另外两个校区。

吉田校区本身就在京都府左京区的黄金地带,临近平安神宫、京都御所,而吉田寮位处京大本部,位置十分优越。

校方有意对吉田寮的建筑及土地做新的打算。时隔十多年,“废寮”之声再起,寮生与校方再度开始漫长的交涉与拉锯。       
     
校方认为,吉田寮首先是京都大学的一部分,一切交涉协商的最终话语权在寮生而非校方,这样的现状是不正常的。

然而在一任又一任校方领导层的轮换之中,伴随着他们各自面对学生的主张与倾向的不同,以及寮生坚持不懈的交涉,校方的态度最终软化下来,学生的自主权得到大幅保证。

然而也是因为事无巨细都需要双方交涉协商,方案的推进十分缓慢,寮生对新栋究竟会是怎样一栋建筑,这样的建筑是否能包容他们现有的生活方式,充满了疑虑

另一方面,围绕“现栋”修缮的设计及预算的问题,校方与自治会之间也展开了复杂波折的交涉。
 
这样的状况导致新栋直至2015年才修建完成,建筑的设计充分尊重了寮生们的要求:包括木造与混凝土混合结构,设置和室而非单人间等等。


吉田寮新栋
         吉田寮现栋

然而“现栋”的修缮却推进缓慢,原本在2006年达成共识的预算,大学方面最终没能拨付,“现栋”自此再也没能得到有效的维护与修缮,主体建筑随后滑入无法达到抗震要求的状况之中。
        
修缮之外的另一个选择便是拆除重建,一直以来,拆除重建都是寮生们坚决反对的,同时也得到了寮外及校外人士的声援。

这座始建于1913年、保留了大正时代风格的木造建筑有着宝贵的历史价值,为此,日本建筑学会等机构向校方提出了保留“现栋”建筑的请愿书,评估并详细介绍了“现栋”建筑的美学及历史价值。
 
这些呼声并没有得到校方积极的回应,在“新栋”落成的2015年,校方忽然单方面在官网发布通知,宣布吉田寮同年秋季招募不再举行的通知,同时声明随后伴随着寮生退寮的寮生补充招募废止。

此举引起寮生及自治会的强烈抗议,其后伴随着校方管理层的忽然换届,自治会通过一系列艰难的团体交涉,终于得以重启寮生招募,然而建筑物本身的状况恶化却依旧难以扭转。

2016到2017年两年间,自治会向校方提出过彻底解决建筑老化问题的方案及请求,然而都没能得到校方充分的回应。
 
终于,在2017年12月,校方在官网发布了“确保吉田寮学生安全的基本方针”,声明出于建筑安全的考量,单方面设定了停止招募及寮生搬离的期限。


目前,在京都大学官网的宿舍信息页面,吉田寮的新寮生招募资格已经不被承认,官网同时公开了“基本方针”及其所有补充材料。
           
校方一共发布了四版关于“基本方针”的问与答,吉田寮方面也提出抗议声明。

从这些材料之中可一窥寮生面对此次强制搬迁的困难与疑虑。

首先是校方只为没有超过毕业期限的在读本科生及研究生、博士生提供替代住所,资费仍旧维持每月400日元,水电煤费及搬离校园产生的交通费自理,而吉田寮内现居的非学位生及其伴侣都得不到安置,寮方面认为这是对寮生的歧视对待;

其次,寮方面不理解学校为何会要求新栋与现栋寮生都搬离,新栋并不存在校方所说的安全问题;

此外,校方完全没有顾虑到寮内私养的动物的安置问题,给寮生安排的替代住所多为私有公寓,而在这些公寓大多数都不能饲养宠物

对于留学生而言,校方所说的逾期不搬相当于非法占有,是一个很棘手的警告,留学生若卷入诉讼当中,极有可能因此丧失签证资格…
 
寮生在这份简短的“基本方针”中,预见到的是一种维系多年的学生社区生活的崩坏。

姑且不论校方单方面忽然提出的搬出决定是否符合多年来双方团体交涉的默契,单是校方给出的替代方案,都没能细致照顾吉田寮寮内生态的方方面面,对非学位寮生及寮内动物的漠视,将宿舍理解为仅仅是一个居所,而不考虑公共空间及社区生活的意义,诸多问题都引起寮生的严重不满

“基本方针”发布后的第二年,吉田寮坚持进行春、秋两季的寮生招募,目前仍有一百多人坚持住在吉田寮内。
 
吉田寮为此建立了“守护吉田寮”的专门网站,同时在2019年2月,自治会发布了“吉田寮的未来提案”,向校方提出了四点构想:保留并继续使用安全性有保证的寮食堂;

同年5月出于安全的考虑让寮生搬离现栋,并停止招募寮生入住现栋,现栋建筑的维护和管理仍旧由自治会负责;

2019年春季入寮招募是针对安全性有充分保障的新栋而言的,并呼吁与校方再度展开对话。
 
然而同年4月,校方向地方裁判所提起诉讼,针对“吉田寮搬迁问题”,将仍在住的一百名寮生中的20人告上法庭。

9月,有三名吉田寮寮生被校方处以无限期停学处分,理由是违反纪律;

同月,吉田寮坚持开展针对新栋的秋季招募;直至今日,关于搬迁的诉讼仍在进行中。
 
“吉田寮未来提案”的结尾处,自治会写道,相信大学通过以学生对话的方式,而非直接诉诸法律,才能使问题得到根本解决;

同时也希望大学执行部门能够尊重并秉持京都大学“自由的学风”及“自由与调和”的基本理念,与寮生共同为吉田寮寻找一个未来。
           
2019年12月,日本著名摄影家平林克己推出写真集《京大吉田寮》,在伊纪国屋书店及亚马逊开始贩售;

12月19日,在京都大学法学部内将举行名为“站在教师的立场思考吉田寮问题”的对话会,邀请寮生、教职员以及校外的京都市民一同参加,吉田寮的存续牵动的不仅仅是在寮寮生们的心。



“简陋”、“自由”、“散漫”、“落破”、“钉子户”是一直以来外界赋予吉田寮的标签,不断有关心寮命运的社会人士,或是单单对自治寮生活好奇的游客到访吉田寮,对外发出呼声、发起行动,留下一篇篇风格各异的帖子。


然而这座“百年老寮”背后的存续问题,并没有多少“诗意”,也不容许“散漫”,面对复杂细碎的现实问题,校方、寮生以及关心吉田寮的各方人士,都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祝愿保卫吉田寮的行动不会迎来一个坏的结局。


 
说明:
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
“706青年空间”(ID:qnkj706)
文中内容不代表东亚评论观点和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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