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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 性生活

屁股都不够用了

by 云也退

谁都没有资格为自己的屁股骄傲

谁的屁股都是不完美的

否则，还要人体工程学做什么呢

生活中发生的一些新情况，让我在兴奋之余感到了威胁。比如说，站在地铁车厢里，每到一站，地铁线路示意图就会亮起一个对应的小红点；打开手机，就可以给别人发送位置。我告诉问题少女，二十年前，当我在公交车上坐到七荤八素时，就曾想过有朝一日可以随时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我不需要知道我在哪里，”她沉着地说，“我只要随时知道你在哪里就行了。”

这不成问题，整个上午我们都在一起，在一个智能家装展销会里闲逛。不知何故，一个号称展示尖端科技的盛大场所，门券用的还是最传统的纸票。保安抓过去撕了一下又交还给我们，动作十分粗莽。

但是智能设备的趣味迅速打消了我的不快。在卫浴用品区，我们从并排的六个马桶前走过，只见六个盖子依次张开，又一一关闭。

太热情了，我们的屁股都不够用了。

问题少女故意站到两个马桶之间，左边的那个先开了盖子，右边的那个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打开。

它们都希望她坐上去，只是一个腼腆，另一个爽利。她又离远了两步，左边的盖子很快阖上，右边那个仍然慢一拍。

“服务员！”她叫道。我提醒她，这是展销会，应该叫导购。

“导购在吗？”

“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个白衣小姐过来了。

“右边那个是不是快不行了？怎么这么迟钝？”问题少女说，“你看。”

导购作了演示：原来开盖子的速度是可以调节的。一共分五档，调到最慢的时候，马桶就像神话剧里装珍珠的蚌壳那么矜持，吱吱呀呀地打开；调到最快的一档，盖子直挺挺地立起来，还神气地晃一晃，关闭的时候也是“咣当”一声响。

问题少女提出了问题：“我的屁股要是走得慢了点，是不是会被夹到？”

“不会的，马桶自动感应，臀部离开十公分以上才会闭合，”导购说，她看到问题少女在朝一个开着盖子的马桶伸手，立刻上去劝止，“这是智能坐便器，不要挑逗它。”

“离开的时候自动关闭，”问题少女说，“那么，我要往里倒什么东西怎么办？”

“小姐，不好意思，”导购说，“像这样精密的设施是不能什么东西都往里倒的。”

“手纸？”

“厕纸尤其要注意，应该丢在专门的厕纸桶里，我们这里也有智能的。”她往另一个角上走去，那里有一个绿色的圆柱体慢慢打开了盖子，她回头，朝我们莞尔一笑。

“要是丢马桶里呢？”

“那会堵塞的。”

我们都认为，在不考虑价格的情况下，这种智能马桶的设计有缺陷：它为照顾中产阶级的某种体面感而牺牲了实用性。对于我来讲，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我才能养成把厕纸丢进废物箱而不是马桶里的习惯。问题少女则需要两个月。而在此期间，我们恐怕要打个几次便民电话了。

来到家具展厅，我们被一把木椅子吸引住了。问题少女落落大方地坐上去：“嗨，为什么这么爽？你来试试，很爽的！”

确实，这种爽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块椅子的坐板像个神奇的兜子，既把屁股完全包了进去，又似乎有一种上托之力，我明明坐着，却觉得自己在飞，飘飘然欲仙欲死。

我还想多坐一会儿，但四周已经围了一圈等坐的人，只得赶紧起来。导购像个导游一样，手里拿着一面小旗子，脖子上挎着小喇叭，据她介绍，这款椅子的舒适度，得用臀部皮肤去直接接触才能体会完全。“它是按照人体工程学原理设计的，”她说，“现在搞特价，9888元。”

我们互相看看。科学的造福，没有钱还享受不到。

最迷人的区域当然是沙发那边，那里的导购也最热情。当问题少女坐上一个米色沙发时，导购立刻迈着大长腿走过来：“头枕可以360度调节，您试试。”

“但是我的脖子不可能360度跟着走啊！”她说。

“您试试。”头枕降低45度的时候，膝盖以下的那块地方也隆起来，从侧面看，问题少女的身体被改变成了一个M形。她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太舒服啦！”

导购小姐控制着头枕继续降低，沙发靠背往后倾斜，膝盖部分的角度又扩大了。问题少女被沙发任意改造、扭曲，我跟她在一起算是久了，也不知道她身体的可塑性有这么强。导购看到她享受得差不多了，把沙发的价格牌翻了过来：39999元。我们看了一眼，都没有做声。

“先生小姐，”导购显然看出了我们的心思，“我们的沙发是用头层牛皮做的，你不用把它看成一个沙发，就看成一头牛好了，它会生长，会新陈代谢，你看这表皮上有毛孔，能够持久地吸附人体的死皮、汗液，用的时间越长，会越来越亮的。”

“这么说，这沙发是拿我们当肥料了？”

“您不希望有一个越坐越亮的沙发吗？根本不用清洁，它都能吃人体的分泌物，这就是一种坐的革命啊。”

确实是天翻地覆的革命。看起来，最完美的享受这些革命成果的方式是：买一个智能马桶，一把按人体工程学原理设计的椅子，和一个智能沙发，清早起来如厕后就一整天不穿裤子，在椅子上坐一小时，沙发上坐一小时，循环往复。智能时代，人和家居用品共同呼吸，彼此养成。

“您怎么还不起来呢？”看到问题少女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脸朝天，导购关切地问。我真担心沙发把她消化掉。

“对不起，我……我有点出鼻血了。”

导购小姐仍然彬彬有礼：“需要我去给您拿张纸巾不？”

“不用，”赖在沙发上的那位说，“大概五分钟就好——千万别把头枕立起来。”

“您这样会妨碍我们工作的，”导购面露难色。“您，”她冲着我说，“是不是可以搀一下她？”

“咱们走吧，”我到她耳边耳语，“我看见那边有一张六万多的沙发，现在还空着。”

她这才慢慢地站起来，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好重啊。我暗暗地想：等到我买得起这沙发的那一天，大概离引狼入室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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