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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央视曝光后,这个农村妇女,决定出逃

一直努力码字的 周冲的影像声色 2022-10-13

她生于贫瘠的土地,却拥有丰盈饱满的灵魂。




 

谁也想不到,一位来自八百里秦川的农妇,会因一袭话震撼全国。
 
甚至,因此改变别人的人生。
 
2001年。
 
刘小样身穿一件红色呢子外套。
 
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接受央视节目《半边天》的采访。
 
 
主持人问她:“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她顿了下。

 

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很满足。

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这就很好了。我不满足这些。

我想要充实的生活,我想要知识,我想看书……


 

人人都认为农民,特别是女人不需要有思想。

她就做饭,她就洗衣服,她就看孩子,她就做家务,她就干地里活。

然后她就去逛逛,她就这些,你说做这些要有什么思想,她不需要有思想。

我不接受这个。

说这段话时,她泪光泫然,几度哽咽。
 
这一刻的倾诉,实在等太久了。
 
过去的三十余年内,她一直处于失语状态。
 
人生经历,与其他农妇并无二异。
 
早早地嫁人、生娃、相夫教子。
 
终日在斗室里洗衣做饭,一遍遍嚼着寡淡温吞的人生。
 
如此生活三十年……
 
 
没有人看见她的内心。
 
也没有人愿意拨开生活的表层,触摸她的灵魂。
 
哪怕她的灵魂,炽热而滚烫。
 


 
如果把2001年的这场倾诉,当成她的觉醒。
 
那在觉醒之前,更多的是不甘与挣扎
 
她出生在陕西省咸阳市兴平村。
 
初二时被迫辍学。
 
1991年,她23岁。
 
认识了隔壁村,一个叫王树生的男人。俩人经媒妁之言结婚。
 
 
虽说是媒妁之言,但她是满意的。
 
她好读书。
 
王树生的爷爷,曾是私塾先生。

家中祖宅的门楣上,刻着四个大字——“耕读传家”
 
嫁到一个读书人家,倒也是一种慰藉。
 
 
婚后,育有一儿一女。
 
王树生是个勤快人。
 
务实忠厚,常年在外连轴忙碌。
 
很快便攒下一笔钱。
盖了房。
买了彩电。
 
左邻右舍艳羡不已。
 
 
一年四季,刘小样只需干2个月的农活。
 
剩下10个月,都赋闲在家。
 
生活看似还不错。
 
一方院、三餐足。饱食暖衣。
 
可没问题,恰恰等于“有问题”。
 
就像她说的,“一切,太平了。”
 
平得不对劲,平得可怕。
 
 
居住的地方,离娘家仅5公里。
 
而她,永远在做饭。
 
“一天三顿,永远在和面、擀面和煮面,唯一能变的只有面的形状。”
 
 
田垄一望无际,却感觉四面皆墙。
 
精神层面的赤贫,让她痛苦。
 
她想要的,是知识,是跃过这个“圈”,绝非困在方寸之地,甘之如饴。
 
出走之心,开始萌芽。
 
后来,王树生带她去了一次西安。
 
钟楼下人头攒动,车马往来不绝。城市的霓虹灯在眸中跳跃,照得她的脸颊滚烫发红。
 
那感觉,亦真亦幻。
 
美好。
但也残忍。
 
她说,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把她和世界分隔开来。
 
从家到西安往返的路费,明明只需要9块钱,但条路看得见,却摸不着。
 
她失声痛哭,近乎崩溃。
 
回到家后,出走的欲望越甚。
 
蠢蠢欲动着,
日日翻腾着。
 
 
可,这种欲望在这片土地上,太不合时宜。
 
村里的人,都认为农妇就该洗衣做饭。
 
不能有思想。
更不能有自我意识。
 
在这种无形的“规矩”之下,她只能深埋那份热切,任由它翻腾。
 
转而用一种极为隐晦的方式继续抗争——
 
她抄古诗。
 
在便利贴上写:“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她看电视。
 
把《读书时间》和《半边天》当做书来读。
 
 
她听书。
 
学收音机里的普通话。听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
 
她穿红色的衣服。
 
因为红色代表鲜活,代表热烈,代表生命力。
 
每个行为,都在悄然抗争。
 
就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戴着镣铐做梦,维持了很多年。
 
 



又是一年秋。
 
落叶满地,萧瑟一片。
 
她立野眺望,倍感荒凉。心想:人生就该如此了吗?儿女已经上小学了,难道不该追寻些什么?
 
内心争斗几个回合之后,她终于觉醒。
 
回到家,照着《半边天》节目的地址,写了一封信。
 
 
然后,骑了十里地的自行车到县城将信寄出。
 
这封信,震撼了《半边天》的节目组。
 
信里,刘小样说:

 

在农村,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

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西安。

不可以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个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

这里有很多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打破它就会感到无助、无望、孤独,不需要别人阻止你,你会自觉自愿地去遵守这些规矩。

 

这里夏有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浪,秋有青纱帐一般的玉米地……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因为它太平了。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不相信这些饱蘸自由意志的文字,出自一个农妇之手。
 
他们想深挖这个女性背后的故事。
 
很快,节目组扛着摄像机,找到了刘小样。
 
刘小样却生出了退意,一逃再逃。
 
她说:“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异类,在农村,心思不放在家里,整天想入非非,这可不是好女人该干的事。”
 
没办法。
 
主持人张越只好在与她同吃住,试图建立信任感。
 
三天后,采访正式开始。
 
刘小样与张越面对面交谈,将自己一层层剥离开来。
 
 
对话中,张越察觉到了刘小样内心的隐痛。
 
对此,刘小样却说:

 

“我宁愿痛苦,我不要麻木。”

“痛苦只是一种蜕变,生活就是要不停地蜕变,它才能前进,才能有力量。”

 
“人向往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光泽。”

“我就怕我失去那些激情,怕我失去那些感动,所以我不停地需要更多的知识,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情。”

 
坐她对面的张越震撼了。

与她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王树生,也震撼了。
 
他从不知道,原来妻子的灵魂是如此丰盈。
 
节目录完后,刘小样抱着张越哭了很久。
 
“你们忽然就来了,忽然就走了,就像一场梦一样。你们走了,我就又一个人了。”
 
是的。
 
节目组没有到来之前,她是孤独的。
 
如池中鱼,笼中鸟。
 
蜷卧在乡村一隅,日日经历思想鏖战。
 
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没有一直持续。
 
 


 
节目播出后,全国上下为之震惊。
 
她的话,像是一记猛锤,击中了电视机前的无数个“刘小样”。
 
她们暗自笃定,要走出大山,到更广袤的天地去。
 
其中,一个来自河南农村的女孩,被她影响终生。
 
她在听了刘小样的话后,努力读书,出国留学,在欧洲做了一名纪录片导演。
 
而刘小样自己,也开始了她的出走与突围。
 
 
她开始帮邻居种田,体验上班的感觉。
 
2006年,又去县城商业街做售货员。
 
学做账。
学搭配。
 
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走”。
 
可,好景不长。
 
两年之后,商场倒闭。
 
再之后,她坐上绿皮火车去了贵州。
 
依旧不顺利。
 
干了没多久,便折返当地县城,在一个小学当起了生活老师。
 
期间,她坚持每日读书看报,不停地汲取知识。
 
两年后,儿女考上了大学。
 
相夫教子的任务终于完成,她开启第三次“出走”。
 
 
43岁的她,前往江苏昆山。
 
在一家工厂的食堂,找了份厨师的工作。
 
她虽然跨越山海,去向了远方。
 
心,却始终没有觅得归处。
 
工友们不懂她。
 
她和谁都聊不到一起。孤独感与日俱增。
 
 
2011年年底。
 
在家人的劝说下,她无奈返乡。
 
离开前,专程去了趟昆山市立图书馆。
 
在那里,默默完成告别。
 
 
 

三次突围的失败。
 
把她的不甘,彻底连根剪断。
 
她终日怨怼,自我怀疑。
 
为何自己始终平静不下来?
 
为何自己无法拥抱这片土地?
 
她怀疑自己病了。
 
2016年,她到西安一家心理医院看病。
 
治病期间,婆婆病倒。她回到家,照顾婆婆的衣食起居。
 
自此,不再蠢蠢欲动。
 
烧了以前写的文字。
 
收起了王小波、鲁迅、毕淑敏的书。
 
像是要扼杀掉那个曾“清醒着做梦”的自己。
 
 
从前,她讨厌村里那些,每天竖着耳朵等待是非的老妪们。
 
现在,她尝试接受。
 
从前,她看电影只愿去电影院,她认为那样有仪式感。
 
现在,她不再“苛刻”。
 
她开始打麻将。
 
开始承认自我局限,拥抱脚下那片土地。
 
并用莫言书里“晚熟的人”来自嘲。
 
她说:“接受吧。如果我还年轻,早就待不住了。可我老了,上有父母,下有儿女,我必须待着。”
 
 
是啊。
 
她踮着脚去够了,够不到。
 
“内心的充盈”与“生活的贫瘠”两者之间的对冲,给她带去太多痛苦。
 
她只能极力稀释,让一切如昨,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劳碌半生,几经辗转。
 
如今看来,似是大梦一场。
 
 
她终究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
 
安分守己,按部就班。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里。
 
那只与无性、无智、无趣为敌,跨过沉沦的一切向平庸开战的猪,在叛逃之后,长出了锋利的獠牙。
 
莱辛笔下的家庭主妇凯特·布朗,在出走之后,又折返了家庭。
 
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刘小样。
 
格子间的女孩。
厨房里的母亲…..
 
她们出走之后的结果,无非以上两种。
 
但绝大多数,属于后者。
 
这群人心中都住着一座巴别塔。
 
囿于现实,无法完全漠视生活的设置。这才是“刘小样们”的集体困境。
 
回到刘小样本身。
 
没能走出关中平原,就等于被现实放倒了吗?
 
答案绝不是肯定的。
 
2019年。
 
刘小样的婆婆离世。
 
从那时起,她开始种花。
 
在前院和后院,种满了雏菊、月季、郁金香、鸡冠花......
 
朵朵娇艳。
雨摧不凋。
 
 
小小的庭院,是她的理想国。
 
在那里,她不被形塑,不怕桎梏。悄悄叛逆,自由生长。
 
2021年,她接受采访。
 
有人问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悲剧吗。
 
她淡然回答。
 
算悲壮吧。
 
毕竟,悲壮这词,本身就有美在里头呢。
 
是的。
 
“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
 
三次突围,三次失足。
 
刘小样的出走,还在继续。


庭院里的那一抹红,也不会荼靡。

 

它会一直对抗干瘪与枯槁,荒芜与庸常。

 

会一直灿烂地开,向远方开。千里奔袭,直至燎原。



 

参考资料:

人物

 https://mp.weixin.qq.com/s/aGLE93s5vgyWDletOnmqRQ

半边天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6582773/?dt_dap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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