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山地铁路景观

桥洞桥洞桥桥洞，洞桥洞桥洞洞桥……略带说唱风的词组，形象地概括出贵州作为全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省份铁路的状况。今天，当乘坐高铁快速穿越一座座隧道和桥梁时，体会到的是贴地飞行的畅快感。而在黔桂线、湘黔线、川黔线等山区铁路线上，一些路段由于线路坡度过大，往往采取铺设展线的方式，让火车沿着山势盘旋而上。此刻，窗外的景色和铁路线本身就成了一道独特风景。但随着铁路建设技术的不断进步，展线渐渐被隧道和桥梁替代，成为正在消失的山地铁路景观。

◉2004年12月4日，一列火车行驶在老黔桂铁路独山县影山镇境内的京寨“回龙道”上，立交桥上下轨面路基高差10.88米，展线长度1.55公里，列车绕行一圈坡度提高或降低10.88米左右。（图/中国铁路成都局集团贵阳铁路办事处）

在黔东南州麻江县谷硐镇乐埠村和黔南州都匀市杨柳街镇苦李井村交界处，就有一段废弃的铁路展线——老黔桂铁路乐埠至苦李井展线。这条展线隐藏在林木繁茂的大山里，只有几座铁路桥和几个并不显眼的隧道、明洞在提醒人们，这个山谷曾经通过火车，曾经有着响彻山间的汽笛声。

◉2021年11月6日，乐埠至苦李井展线下寨隧道铁路桥航拍。左侧山间是铁路桥和下寨隧道，最右侧的山脚下可以隐约看到靖道关明洞和铁路路基，两个山谷之间为乡村公路。（图/潘德玉）

从乐埠到苦李井区段地处古隘靖道关，两村之间地面坡度突然降低，铁路建设必须做平缓处理，因此在该地建成了展线。展线是展长线路的缩略说法，是一个铁路修建技术的专有名词。它是指在山区地区，当地面自然纵坡大于道路设计容许的最大纵坡时，为了顺应地形适当延伸线路长度，使铁路沿山坡逐渐盘绕而上，最终达到终点的铁路建设技术。有的展线因首尾在一处相间呼应，被人们形象地比喻为“回龙道”。展线在上世纪常常运用到山区铁路建设中，随着铁路技术的不断发展，展线的数量变得越来越少，正渐渐淡出历史舞台。

◉乐埠至苦李井展线示意图（根据资料图绘制），该展线长度3.6公里，乐埠和苦李井两站运营里程7公里，路基面高差60.03米。（制图/聂婧文）

◉2021年10月30日，改造成乡村公路的乐埠至苦李井展线入口处，一位当地群众正在行走。（图/许邵庭）

黔桂铁路1958年建成通车，2004年在老线基础上进行扩能改造，老线上坡度大、曲线半径过大，影响运行速度的一些站点被取消。2009年扩能改造完成后，线路等级提升为国铁Ｉ级单线电气化铁路，都匀至贵定段改走甘塘、朗里、昌明等方向，途经杨柳街、苦李井、乐埠、谷硐至贵定县城方向的老线废弃。2016年至2017年，麻江县交通局将县域内部分废弃铁路路基改造成乡村公路，乐埠至苦李井展线部分进行了改造。

◉2021年11月6日，航拍废弃的苦李井站，图片下方的道路是铁路路基，沿着路基左侧方向是上寨隧道，这个位置是“回龙道”交汇点，按照当时设计数据，隧道立交上下路基高差42.58米。（图/潘德玉）

从老乐埠火车站遗址沿乡村公路行走约500米可进入展线区段，这条由铁路改造成公路的道路宽度约3米，实地测量入口段海拔约1002.7米，道路两侧长满绿色植物，路面走向有一定弯度，能感觉道路是盘山而建。沿道路继续开车行进，在一处铁路桥处下车后，乐埠村党支部书记罗先树介绍说：“这里就是‘回龙道’的交汇点。”站在铁路桥上，可以看到脚下方的山谷里曾经的铁路路基以及废弃的苦李井站还有几座新建的红色房屋，高度差目测大约50米。

◉2021年10月30日，该展线区间的苦李井隧道和下寨隧道，经过海拔测量，从乐埠往苦李井站海拔呈逐渐下降趋势。（图/许邵庭）

继续沿着道路前行，要经过铁路桥以及苦李井隧道、下寨隧道和鱼井隧道。通过实地测量，在苦李井隧道出口处海拔约为987.9米，在下寨隧道出口处海拔约为982.4米，在鱼井隧道出口处海拔约为966.6米，呈逐渐下降趋势。

◉2021年11月6日，乐埠村党支部书记罗先树在鱼井隧道口介绍被封闭的隧道情况。（图/潘德玉）

改造后的乡村公路只到鱼井隧道出口处，离鱼井隧道不远是隐蔽在丛林中的另一个隧道，已看不清隧道名称。“这个隧道封闭了，沿着隧道可以走到刚刚我们经过的‘回龙道’交汇点的苦李井站，也就是说我们沿着山势绕行了一圈，最后从这个封闭的隧道达到苦李井站。”罗先树指着树林深处说，“其实乐埠站到苦李井站直线距离并不远，如果在乐埠站没有赶上火车，跑步跑到苦李井站依然能赶上那趟火车。”

◉2021年10月30日，从乡村公路上看下寨隧道的铁路桥，拍摄者身后就是靖道关明洞和铁路路基。（图/许邵庭）

在鱼井隧道出口处，改走另一条乡村公路下山返回乐埠村，公路一侧高山上是之前走过的铁路桥，路的另一侧又能看到铁路路基和靖道关明洞，形成一条铁路线高低错落、平行在两侧山上的独特景观。

◉2021年11月6日，上寨隧道苦李井站出口处。（图/潘德玉）

来到废弃的苦李井站，这里已经改造成娃娃鱼养殖基地，红色的房屋特别打眼。养殖基地负责人文登华介绍，娃娃鱼在隧道里养殖，而这条隧道的道口正是之前那条被封闭的隧道的一端。隧道名叫上寨隧道，实地测量此地海拔约为920.5米，与苦李井隧道高差约67米。

◉2021年11月6日，上寨隧道内部景观。（图/潘德玉）

“整条隧道全长约1公里左右，800米左右的区段用来养殖娃娃鱼，越往里走会感觉到坡度不断上升。”文登华说，隧道环境适合养殖娃娃鱼，封闭隧道主要是方便管理。打开矿灯，走进隧道，两侧分别修建了养殖隔间，脚下的两条小沟渠里是流淌的水流，而隧道的外立面平滑，墙上能看到箭头、数字等标记。

◉2021年11月6日，被改造成乡村公路的铁路桥。（图/潘德玉）

“村民对这条铁路是有感情的，铁路废弃的那段时间，很多人听不到汽笛声很不习惯。”罗先树笑着说，“不过，现在村里发展特色农业产业，主要种植香菜、茭白，大家生活越来越好，很多人都有了小汽车、摩托车，这条废弃的铁路线还在发挥作用，方便大家出行和运输物资。”

◉2021年10月30日，被当地群众称为“铁路打圪塔”的铁路立交桥和京寨隧道。（图/许邵庭）

同样是在老黔桂线上，位于独山县影山镇境内的大坪至丙午展线（又称京寨“回龙道”）也成为不少铁路迷回忆。这条展线位于影山镇友芝村，沿210国道可找到展线区间被群众称为“铁路打圪塔”的铁路立交桥和京寨隧道，只是已经彻底废弃。2020年，独山县将京寨隧道列为该县历史建筑，认为其具有突出的文化价值、较高的建筑艺术价值。

◉六盘水境内水柏线茅草坪展线走向图。（图/高德地图截图）

尽管展线的数量变得越来越少，但在山区地区，很多展线依然在发挥着作用，承担着山区人民出行以及货运等任务。比如建于1956年的川黔线桐梓县大河镇大河坝站附近的大河坝展线，2001年建成的六盘水水柏线茅草坪展线，至今依然在通车运营，游客在这个区间乘坐火车可以看到展线上独特的风景。而近年来建成的贵阳轨道交通1号线八鸽岩站至贵阳北站区间，2号线百花大道至改茶区间也通过铺设展线控制坡度，克服了城区之间的高度差。

◉川黔线桐梓县境内大河坝展线走向图。（图/百度地图截图）

这些盘旋于崇山峻岭的展线，爬坡下坡，历经风雨，无论是还在运行的，还是改造成公路或者彻底废弃的，都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铁路建设技术，凝聚了一个时代铁路设计者、建设者的智慧和心血，成为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情感记忆。

消逝的不必惋惜，因为它已让位于美好未来。但当站在寂静的山野里，面对这些雄壮的展线景观时，似乎总能让人触摸到历史的风尘，在感叹时代变迁急促脚步的同时，对历史更有了一份真切的感知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