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三部曲与阴风阵阵

作者

Rosie Leopard

Cult片爱好者，喜邪典，嗜血浆

     编辑:  往事如烟

自新版《阴风阵阵》进入制作以来，导演瓜达尼诺就一再强调新版绝对不是“翻拍”，而是一部“完全不同且非常私人”的影片。然而，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却不是那么回事。事实上，近几年来仍然不乏向达里奥·阿金图致敬的片子，譬如今年入围戛纳主竞赛的《刺心》，伊莲娜·卡泰特与布鲁诺·福扎尼夫妇执导的铅黄实验《妖夜迷情》，尼古拉斯·雷弗恩的《霓虹恶魔》，还有近几年兴起的Webcam电影《禁入直播》等等。尽管这些影片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评价相当两级，但显然都比瓜达尼诺来得聪明多了。在这个所谓的新故事到来之际，我们不妨重新回到阿金图的“母亲三部曲”，再来审视瓜达尼诺的创作。

阴风阵阵 Suspiria剧照

“母亲三部曲”即《阴风阵阵》（1977）、《地狱》（1980）、《第三个母亲》（2007），该系列讲述了建筑师瓦莱利结识了三位女巫——叹息之母、黑暗之母、眼泪之母，并且分别为她们在德国弗莱堡、美国纽约和意大利罗马建造了三所房子，到后来他才发现这三个女巫利用邪恶统治着世界，但为时已晚。三女巫的原型脱胎于英国浪漫主义作家托马斯·德·昆西的散文集《深处叹息》（Suspiria de Profundis）中的《勒瓦娜与我们的悲痛女士》（Levana and Our Ladies of Sorrow）一文，而阿金图重新塑造出的邪恶形象也直接令人联想到《麦克白》中蛊惑人心的三女巫。不过，第一部《阴风阵阵》并没有挑明故事线，直到第二部《地狱》才完整地陈述了三女巫的来龙去脉，这也是大多观众看完《阴风阵阵》不知所云的原因。

第三个妈妈 La Terza Madre剧照

当然，“母亲三部曲”并不像阿金图最早的“动物三部曲”那样是一气呵成的，《阴风阵阵》和《地狱》是连贯的，而《第三个母亲》直到2007年才问世。只不过，这姗姗来迟的眼泪之母没有使众生臣服，反而大跌眼镜。阿金图终究是没有成功续写这段恐怖神话，这也是影史的一大遗憾。

神话的开始

系列之首《阴风阵阵》讲述了舞者苏茜来到德国深造芭蕾，路上一直下着令人惶惶不安的倾盆大雨，而学院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更加诡异。原来，这里表面上是一所芭蕾舞学院，实际上是叹息之母掌管的女巫团。阿金图在叙事上选择了大量地留白，着重于影片的视听效果，从而使镜头语言更加丰富。为了使影片的色调更加艳丽，他甚至让摄影师卢西阿诺·托维利借鉴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配色，再借助光影的实验从而达到妖艳迷幻的效果。譬如影片一开始女主人公苏茜在出租车里的那段镜头，托维利和摄影组在车外专门建造了两个大圆柱，他们在圆柱里掏了许多小洞，洞里分别涂上了不同厚度的彩胶，拍摄的时候他们便打着光并同时转动着两个大圆柱，于是苏茜的脸上才有了强烈的晦明变化。

suspiria-susie

该影片之所以成为无可复制的恐怖神话，首先得益于彼时正处于意大利铅黄电影的黄金时期，那些活跃的恐怖先驱们也在创作中互相启发。其中对阿金图影响最深的便是马里奥·巴瓦，他拍摄的《知道太多的女孩》（The Girl Who Knew Too Much）被普遍视为第一部铅黄电影，并且致敬了希区柯克两个版本的《擒凶记》（The Man Who Knew Too Much），他另外两部作品《黑色安息日》和《撒旦的面具》也都挑起了六十年代的铅黄大梁。阿金图与巴瓦两家关系一直很密切，因为父亲是意大利知名制片人萨尔瓦多·阿金图，所以达里奥·阿金图结识了马里奥·巴瓦。后来巴瓦在《地狱》中担任了副导演和视觉特效，阿金图也为他的儿子兰帕德·巴瓦担任了《群尸屠城》系列的编剧。正是由于在意大利恐怖片蓬勃发展的大环境下，三十而立的阿金图才得以机会在幕后肆意发挥想象，让每一场谋杀变得愈加惊心动魄。

地狱剧照

一起书写了这则神话的还有意大利黑暗浪潮乐队Goblin，他们与阿金图早在《夜深血红》中便有了交集，从此成为了阿金图的御用配乐，使其独具一格的视听体系日臻完善。Goblin利用电吉他与合成器制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哥特氛围，尤其在同名主题曲《Suspiria》中还夹杂着絮絮低语的“Witch”，简直与故事发展完美契合。紧接着，他们就为乔治·A·罗梅罗的《活死人之夜》制作了原声，也同样堪称一绝。

活死人之夜剧照

“温柔”的《地狱》

第二部的故事情节围绕着黑暗之母展开，居住在纽约的女诗人罗斯从卡赞尼安的古玩店买了一本名为《三位母亲》的书，于是她马上感到事有蹊跷，便回到古玩店询问这本书的秘密，然而老板却三缄其口。于是，罗斯只好提笔向身在罗马（即泪母根据地）的弟弟写信，谁知这正是可怕故事的开始……在制作这部影片的时候阿金图正在与肝炎作斗争，疾病的痛苦直接导致他把影片命名为《地狱》（Inferno）。Inferno原意为“无法控制的熊熊大火”，后引申为“地狱、阴间”。在片尾，从镜中以死神形象现身的黑暗之母、灼烧整栋大楼的熊熊烈焰，都与片名紧密相连，暗示着这栋被诅咒的大楼亦如地狱。毋庸置疑，埃德加·爱伦·坡对也是阿金图创作此片重要的灵感来源之一，早前他和罗梅罗合作的《魔鬼双瞳》就是直接改编了坡的作品，《地狱》中群猫杀人的戏码也汲取了短篇小说《黑猫》中黑猫复仇的精华部分。

阿金图

事实上，阿金图并不像如今的我们那么执迷于《阴风阵阵》中的浓墨重彩，他在《地狱》中将摄影师换成了罗曼诺·阿巴尼。阿巴尼与托维利的风格有着明显的不同，他的镜头十分温柔，选择更多地使用迷离的粉红色、浅紫色，而非猖獗的猩红色、明黄色；他也非常善于捕捉片中女性的美，每个角色的出镜都惊艳至极：沉入地窖水底寻找钥匙的罗斯，神秘的抱猫女子眼泪之母，神经质的太太伊丽丝……其中不得不提到饰演伊丽丝一角的达里娅·尼科洛迪，她不仅是阿金图的御用演员、编剧，也是他曾经的恋人，艾莎·阿金图就是他们的女儿。在《第三个母亲》中，尼科洛迪更是直接扮演了艾莎的母亲。

艾莎·阿金图

遗憾的终章

地狱剧照

如果观众对《地狱》中眼泪之母的惊鸿一瞥念念不忘，那么《第三个母亲》里的泪母只能让人捶胸顿足。这一部跟随当下的拍摄背景，将故事放在了现代。考古学者萨拉打开了墓中挖出的古瓮，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眼泪之母因此重获力量，再次将邪恶席卷罗马大地。萨拉在母亲（即白女巫）亡灵的指引下，前去阻止即将到来的人类厄运。泪母原本的设定是最强大美丽的女巫，而女主萨拉却一路开挂，如同打怪升级般地团灭了泪母的女巫据点，这狗血的结尾使得原本宏大的内核故事直接变成了一个恶搞般的恐怖小品。

第三个妈妈 La Terza Madre剧照

不幸的是，这仓促的结局还不是最大的败笔。最直观的就是本片已经看不到《阴风阵阵》、《地狱》所呈现的光影美学了，此时的阿金图早已过滤了原先的视听体系，无论是缺乏想象力的杀人套路还是毫无特点的配乐，都不过是剩饭剩菜一般的平庸手笔。片中的谋杀不再注重整体的场面调度和氛围渲染，不再强调如何杀或被杀，而是将受害者被虐待的结果生硬地呈现出来。

Mater Lachrymarum

比如玛塔与同性恋人的死，施虐者将带有性别暗示的棒子插进同性恋者的身体里，这种视觉轰炸只不过是引起更多生理不适罢了。唯一比较有趣的反倒是恐怖元素拼贴，譬如女主人公萨拉被检查眼睛时就采用了《发条橙》与《午夜凶铃》的桥段。所以，无趣的镜头加上散乱的剧情，《第三个母亲》到底是成为了一部令人扼腕叹息的终章，只能令人感慨铅黄盛世早已远去，大师风采不再。

第三个妈妈 La Terza Madre剧照

审视瓜达尼诺

为了避免大家的误解，瓜达尼诺甚至还特地声明自己借鉴的是祖拉斯基和法斯宾德。那么，影片中是否有着魔似的邪气或是冷峻的反思？他仅仅是聚焦于表象罢了，并且利用阿金图的光环来博得关注。

剧情上，新版《阴风阵阵》借用原版苏茜进入女巫团的故事线作为引入，从中间开始就将重点慢慢转到犹太医生身上，不断对柏林的社会背景进行强调，使影片后半部分呈现出两条故事线并驾齐驱的走势，重点全无。也就是说，表面上要借用原版的恐怖外壳，实际上要讲社会历史，而对于剧情发展的把控能力太弱，结果就是狗拉羊肠——越扯越长。

阴风阵阵 Suspiria剧照

而更直观的莫过于贫瘠的视听了。瓜达尼诺基本上放弃了对于光线的运用，这种做法不知是过度避讳还是极度自信，反正对于大多数的恐怖片来说都不是好事。摄影师穆克迪普洛也是跳脱不出清新挂的局限，在苏茜团灭玛科丝支持者的戏中，还是得回头倚靠阿金图式的红色滤镜来营造氛围。几场重要的舞蹈戏也相当乏味，譬如苏茜进入女巫团的第一次表演、团体面向观众的表演、女巫团的乱舞仪式，都只不过是蒙太奇的转换与女性肢体的扭曲，只有生硬的视觉嫁接，散发着人工痕迹过重的阴冷气质。另外，汤姆·约克制作的配乐明显噱头性大于实用性，与影片的结合程度并不理想。主题曲《Suspirium》如泣如诉，哀婉如无法消逝的叹息，这与瓜达尼诺前半部分失败的恐怖主题及后半部分对种族主义的控诉都不太搭调。如果说Goblin是参与了神话的书写，那么汤姆·约克也只能是展示了影片与原声音乐不相衬的模版。

阴风阵阵 Suspiria剧照

从1977年到现在，四十年已然过去，这期间当然不乏对《阴风阵阵》觊觎的才子或庸辈。然而，谁也想不到最先试水的人是瓜达尼诺，毕竟他的上一部作品还是青春唯美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这部清新爱情片靠着原著故事与欧洲风光成为了2017年最热门的影片之一，也让他迅速蹿红。倒不是对于青春故事有什么偏见，而是跨类型的电影全才屈指可数，更别说是从青春片跳跃到恐怖教科书的翻拍，不然库布里克之辈也不会被封神。如果瓜达尼诺真的做到了，拍出了一部像他自诩的那般不同以往的恐怖片，那么此人肯定是大师级别。然而并没有。至于这份勇气是来自于天赋还是愚蠢，影片已经是最好的佐证。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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