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搞“笑”的她们
三月，单立人发现喜剧周的几十场专场演出中，只有寥寥几个女性演员的专场。
这是整个中文喜剧界女演员相对稀缺的缩影，甚至也是很多职业领域的现状。
稀缺的原因是多维度的，可以展开成一部“女性力量发展史”。身为女性，很多时候似乎都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肯定，实现梦想。而在很多人眼中，女性要想专业“搞笑”，就不得不做出所谓的“牺牲”，例如形象、深度，甚至，“尊严”。
然而，喜剧周舞台上的她们，虽然数量稀少，却在用自己闪烁的美丽光芒，对这些刻板印象说“不”。抛开宏大深邃的主题，聚焦微小灿烂的星火，每一个“她”，都独特而美妙。在舞台上给人们带来欢笑的她们，不必违背本心地做出任何“牺牲”，可以是任何样子。
赖铭佳
成长的代价
成都发现喜剧周，赖铭佳（多数观众都叫她“佳佳”）是很多场演出的主持人。她明媚的笑容像一首定场诗，与观众的互动轻松自然，剧场的气氛豁然开朗，佳佳看到大家从坐姿到表情都松弛下来，便开开心心地请出专场演员，把主要的掌声和笑声都留给主咖。
佳佳主持了发现喜剧周多场演出 供图：单立人发现喜剧周
佳佳对主持人这个身份的认知很清楚，“现场的氛围弄得轻松一点，把主咖衬托出来就好了。”她绝不追求在主持的时候过分表现自己，让观众爆笑。“这并不是主持人该做的事情。”
佳佳有属于自己的舞台。往前数几年，她和搭档李逗逗加入“单立人喜剧”，北京有了一场常规的线下即兴喜剧演出“绝逗佳人康姆迪”，在当时属于市面上非常新颖的喜剧产品，小小的场地逐渐迎来每周的爆满。
佳佳笑说自己算是“即兴老前辈”，但也逐渐看到这条路非己所求。即兴喜剧的特性，注定演员无法对作品进行定型和打磨，佳佳很希望能做出成熟的喜剧作品，“带到全国走一走”。
去年，这个愿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实现。单立人的众位演员共同创作出《断网》，一个有完整故事线串联的“新•新喜剧•剧”，融合了素描喜剧、漫才、即兴和黑幕剧等多种形式，佳佳担纲女主角“陈然”，在全国多个城市的大剧场进行了巡演。
作品带给佳佳的观众缘，有相当部分也转化自听众缘。2022年，她加盟单立人的人气播客《谐星聊天会》，这个男主播占绝对多数节目，有了一股清新的风。
播客是非常纯粹的内容输出，大家都听得出来，佳佳总是准备得很认真，到台上才能举重若轻地与其他主播你来我往，让观众大笑，也留下思考。一些“谐聊”听众已经把佳佳视为“谐聊”的定心丸。一期节目，只要听到“大家好，我是佳佳”，脸上就会浮现笑容，快乐安心地听下去。
她会抓住机会争取女性的话语权。比如录制时保证女性观众充分发言，念口播选择“金主老师”这样不具有性别指示的词汇，也以优秀的临场反应打破男主播们有意无意显露出的一些成见。她给听众们留下无所畏惧的“侠女”印象。这种评价当然令人高兴，也是佳佳的理想状态。但已经不再是新人的她清醒地看到现实。“人总是要成长的。有时候你收敛锋芒，学会更得体优雅的表达，或许反而能达成更有力的抨击。”
佳佳想成长为自己从小就崇拜的“知性大女人”，在喜剧领域拥有更多话语权。这种成长和争取也意味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其中之一就是《断网》后的创作瓶颈期。现阶段的佳佳，正在努力寻找真正能发挥自我优势，又能打动观众的表达方式，线上线下，面前的路很多条，她有些举棋不定，“时代的浪潮已经往我不可控制的方向打过去了。”
但成长与迷茫，都不代表她没有态度。发现喜剧周的唐香玉专场《唐唐正正》，在爆笑中讲述女性困境，此前被一些男性议论是在“吃女性主义红利”。作为主持人的佳佳在唐香玉讲完后上台，表达了欣赏和钦佩，现场喊话那些人，“这是多么优秀的喜剧作品！女性主义红利当然是我们女的来吃！”
全场掌声热烈，为她的仗义，更为这是一个事实。
夏夏
鲜活人生
夏夏说话时，一双闪亮的圆眼睛始终直视着你，片刻不移，两汪深潭，无限情绪。她是陕西人，声音自带着一股高亢、激越和清亮。
夏夏把自己的故事袒露给观众 供图：单立人发现喜剧周
和《焦虑青年》舞台上的她几乎没有区别。这个单口喜剧专场讲述夏夏从小到大遇见的种种困惑烦恼，以及与心理疾病焦虑症过招的亲身经历，具有强烈的个人特色。故事、表情、神态、语气，无一不来自真实的夏夏，也只属于她。
有时候越个人的表达，反而越容易引起共鸣。多场巡演下来，观众在社交媒体上发了很多反馈，写夏夏说出了他/她们的心声，每个人都有焦虑的权利。夏夏读这些反馈，总会红眼眶。“没有办法，我这个人就是大起大落的，带给观众的情感体验也是大起大落的。”
同样一个词，可以形容夏夏的性格、专场风格，乃至人生。《焦虑青年》是她到目前为止人生的缩影，一个充满鲜活情绪，不太一样的人生。她从2020年上开放麦，两三年的时间，就有了一个市场反应不错的巡演专场，在业界是相当难得的成绩。
夏夏却不觉得。她心态上还把自己当成年轻的新演员，但“时代洪流推着我成为一个老演员了。”她甚至真挚地认为《焦虑青年》完全依靠公司（单立人喜剧）才能卖票，“我们公司真好。”
单立人喜剧的石老板看法恰恰相反，“夏夏这样的优秀单口演员，根本不需要公司。公司反而要依靠她。她代表了单口的一种未来。”
未来意味着改变。不同于很多单口演员选择的“观察式喜剧”，夏夏会把自己全身心地放进专场的内容里。故事里必须有自己的参与，造成的影响，推动进展，还要有强烈的情感。“也许可以叫‘行动式喜剧’吧，”夏夏笑说。
自己全情投入，把一颗心捧给现场观众。她为此闷头琢磨文本，“要让大家得到些什么。”也会去上表演课，“这样上了台才感觉自己有掌控。”年轻的她对自己的职业要求显然是高的，要一门心思地在单口的路上走到黑，因为“单口喜剧是我人生遇到的最好的事。”
夏夏专场的大合照，主持人是佳佳，开场演员是黑灯。
供图：单立人发现喜剧周
夏夏与单口喜剧完成了双向奔赴。《焦虑青年》的主题就在字面上，那么，接下来驱动她创作的情绪又会是什么呢？”
“下一个专场已经差不多写完了，创作的原动力可能是我的愤怒。”夏夏对很多事情感到愤怒，大到社会环境，小到日常生活。
“举个小例子？”
“比如我去泰国玩儿，买奶茶，我说去冰，结果他给我端上来，只有小半杯！……”
她顿住，怒目圆睁地盯着我，“你能接受吗？我！不！能！”
神情、语气，甚至说话的节奏，全都和《焦虑青年》舞台上情绪饱满的夏夏无限重合。
夏夏的心理医生曾分析说，无论焦虑也好，愤怒也罢，可能都是因为她之前的人生有些东西没得到补偿，换言之，就是一个个的“小半杯”，曾经的她尽管心里难受，却憋着不说。但单口的舞台让她“长了嘴”，也反过来帮她在现实生活中有了直接反抗的勇气。她会把盖子打开，告诉对方这样不对，得添满。
“在泰国，你说了吗？”
“当然，但他们……听不懂。”
如果你在现场，必然会与夏夏共情，也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实在是个好段子，不知会不会出现在可能以“愤怒青年”为主题的新专场里。
潘越
她没问题！
小小个子的潘越，像个灵动的惊叹号。走路步子轻快，说话一定要配合手上动作。灿烂舒展的笑容，总伴随着“哈！哈！哈！”脆爽的大笑。这种感染力是无法抵抗的，你会随着她笑起来，像是寿命都长了一点。
舞台上的她，名字是“潘小越”（有时候也叫“王小美”），颇有些“人戏合一”，只是快乐开朗之外，多了些尴尬、窘迫、懒散、拖延——饱满到快要溢出的喜怒哀乐，种种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都市女孩生活中的小问题，构成了《她没问题！》一个单人新喜剧，也是本次发现喜剧周最独特的演出之一。
台上台下的潘越都充满了灵气 供图：单立人发现喜剧周
纸箱搭成的布景排列组合成各种场景，不同年龄、身份和处境下的潘小越，表现着少年糗事、网瘾、亲密关系、讨好型人格、社恐困境、流量怪象、拖延症……观众的笑声持续不断，像溪流轻快，仿佛把台上的潘越，也愈发托举得松弛自然。
《她没问题！》还是个巡演场次在个位数的年轻剧作，潘越却已经是个“老”演员，十八九岁就开始参加民间的剧团，有音乐和表演的功底，更在一次次的经验积累中，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对她来说，只是“演”别人已经编剧好的角色很难，必须要自己“作”，写下真正的内心，才能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
《她没问题！》就是这样的作品，潘越也很珍视。她谈起创作和表演心得来滔滔不绝，每一段是如何形成的，哪些笑点是在观众的启发下产生的，尴尬时想什么办法去救场，吃饭时怎样一拍脑门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再慢慢扩展成一段故事。
“到了后面，就会越来越顺，就像脑子长出了肌肉！”潘越双手举到头边，圆圆的脸笑得起了可爱的褶子。
即便是单人喜剧，幕后也需要很多工作人员。潘越会在谢幕时一个个感谢他们。不过，一个人在舞台上撑满整场，当然也十分辛苦。一开始构思单人作品，是因为没找到能够相对坚定也互相说服的契合搭档。后来发现居然行得通，她摸索出一条非常适合“单人”的舞台表现途径。当然，潘越没有放弃寻找搭档，“两个人演会比一个人轻松太多了！”
《她没问题！》中的某一个潘小越，是个“高管”。这代表了潘越小时候的幻想，“总觉得到了30，我就应该是个高管了”。画着大红唇，穿着正装，做什么都得体优雅，把自己人生的方方面面都处理得服服帖帖。
“谁知道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每天都在犯错，总是把事情弄糟。潘越唯一能做的，就是老实地认错，即时一时改不过来，下次也一定要对错误引起重视。崩溃之后的“潘小越”和潘越，就这样哭着继续上路了。“这是我一团乱麻的人生里面唯一可以掌控的事情。”
观众和潘越一起大喊：她没问题！供图：单立人发现喜剧周
其实她还有可以掌控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舞台。去舞台上演出这一团乱麻的人生，让一些观众拥抱陌生的笑点，更让一些观众找到细腻的共鸣。喜剧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一定可以帮人找到纾解的出口。30岁的潘越，非常纯粹地热爱着表演，她对成功的定义早已经不是“高管”，而是能“一直演下去，演到50岁还能有新的作品。最好死前还能有一个新作品。像树木希林一样，你说那该多好！”
……
赖铭佳、夏夏、潘越，还有用《唐唐正正》赢得满堂彩的唐香玉，实验话剧《罗曼蒂克偶尔到来》的导演肖竞……
肖竞在为观众讲述戏剧的魅力 供图：单立人发现喜剧周
只要你看到舞台上的她们，就无法不为那千姿百态的美所沉迷。三月的春光属于发现喜剧周，更属于她们。每一个季节，每一种笑容，都属于她们。
特约撰稿/何雨珈
自由译者，撰稿人。迄今为止翻译出版译作达40余部，如《鱼翅与花椒》《东京绮梦》等。曾获第四届“单向街文学奖年度译者”提名，获“2021年刀锋图书奖年度新锐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