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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黄老头:两个人四支柺的日子

两个人四支柺的日子作者:黄焱红

2012年,已经61岁的我还行走在旅游采访路上。12月的一天,我正在南京拍摄,突然接到妻子电话,她不慎摔倒,股骨颈骨折,住进医院。


马上收行李,买机票,匆匆打道回府。


女儿也从深圳赶回,她在医院陪护多日后,返回深圳,有点不放心地把接力棒交给我,一再叮嘱了几件必做事项。我一一铭记在心。

接下来,我每天按时去医院送饭,也陪妻子聊天。她是我的摄影老师,80年代初,婚后不久,我就靠着近水楼台,认真跟她学习摄影。后来,这个技能改变了我的人生,得以中年改行,做了20年旅游记者。


在医院,我也不忘这项技能,热衷帮其他病人拍照,再把照片送给他们,成了一位颇受欢迎的老同志。

病友的孩子很可爱,给她拍了不少照片

妻子14天后拆线,医生宣布可以下床了。我赶紧买了一对柺杖,还试用了一番,在走廊里拄柺疾走如飞。护工小徐赶紧劝我:“黄老师,不要这样,不吉利的。”没想到,这句话后来不幸被应验。


出院后,妻子在家里拄着双柺慢慢行走,生活基本可以自理。我请的假也快到期,临走前,和几个摄影发烧友去了一趟犍为,去散散心,顺道拍摄保留至今的小火车。


都说祸不单行,我也紧步妻子之后尘,摔断了腿。


意外是在黎明时分发生的,天还没亮,我去追赶缓缓开出的小火车,被地面一个突然隆起的坡坎绊倒,狠狠摔在水泥地上。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当时就觉得糟了,肯定是骨折。

椅子也是别人送来的

同行的人扶我站起来,一个好心的当地人又搬来一张椅子。我打电话给妻子,向她汇报这一意外。连我自己都觉得此次意外过于奇葩,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把我送上火车的陌生人

妻子更不信了,一直催我,有啥事快说,不要再开玩笑。


总算回到成都,先去医院照了片子,髌骨粉碎性骨折,碎成八块,回到家,被搀扶进屋,就像犯了大错误的小孩子,怯生生来到妻子面前,她彻底惊呆,被眼前这个只顾自己贪玩没事找事的老公气得无语。


接下来,她又给不久前认识的骨科医生打电话求助。但我不想动手术,死活不去医院,终于,以前的老同事杨女士帮我联系到祖传中医骨科杜老医师,他的爷爷曾经给周总理看过手臂。


第二天一早,杜医生带着助手小董登门,看了看,先轻轻拿捏几下,然后敷药、上夹板固定,给了些口服药,接下来,他来过两次,以后就由小董每天来换药。

杜医生的母亲和爷爷都是中医骨科界的名人 

从这以后,开始了一段艰难日子。


妻子拄着双柺做饭,又用绳子拉着临时送餐车送饭,就是个拆了靠背的电脑椅,轮子太随性,经常撞墙。   

早上洗漱也困难,妻子只能把装了水的漱口杯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用头顶着湿毛巾,拄着柺走在我床前,像足球运动员顶头球一样把毛巾传给我。我伸出双手捧住,擦完脸再放回她头上。  


不能下床的日子太难捱,消磨时间的最大内容就是坐在床上打电脑,写一本有关麻风的书,这几年去过一些麻风村做志愿者,也记录了很多感人故事,正好用这段时间写下来。想不到,见证了那么多麻风群体的苦难,今天,苦难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几个月后,和翠屏姑娘一起完成了《最后的孤岛》一书的编辑、筹款和印刷。


写累了,就发呆,或是逗小狗玩。它跳到床边的椅子上,用自学的作揖动作讨要吃的,让人暂时忘记烦恼。

这株盆景现在还在,叶子早已数不清了


朋友老龙送了一株只有7片叶子的盆景,平时完全不热爱养花的我,竟然常常盯着它看,认真观察并清点每一匹新增的叶子,为它一天天长大而欣喜,数到30多匹以后就数不清了。

视野之内还有窗外一株桃树,它也用枝叶的缓慢变化提醒我时间没有凝固,从发出嫩芽、开花、吸引人拍照,到桃花凋谢、枝繁叶茂。平生第一次这么真切地从一棵树感受到季节交替的细节。   


冬去春来,终于有一天,我试着站起来,拄着双柺走出房门,在走廊和妻子意外见面,四柺相逢,她吃了一惊。我脱口而出:“敖包相会”。两人都笑了。    

想起来也有点怪,同样的事情,放在我身上就会变得滑稽。比如,妻子受伤后,女儿第一时间返回,见到母亲便抱头痛哭。担心女儿伤心,我没有把受伤消息告诉她。春节前,她回成都探亲,不见我去机场接,到家又不见我开门,女儿奇怪地问:“老爸怎么啦?” 走进房间,见到卧床的老爸她非但没有哭,反而忍不住大笑。


朋友们来探望,也纷纷扔下同情心,带着惊喜和我们一家两人四柺合影,都笑言,这样的事情太罕见。

我选择的保守疗法免除了手术,但康复却极为艰难。卧床两个月的腿像根棍子无法弯曲,康复开始后,妻子也迅速变脸,俨然一位严厉教官。每天数次,毫不留情地把我揪起来,强迫我压腿,还坐在椅子上用她的柺压我的腿,疼得老夫龇牙咧嘴汗流浃背。

为了激励自己,我自制了各种角度的尺子,制定了间隔5度的一个个小里程碑,其实,每减小一度两度都要付出极大努力。90度是个大坎,好多天都过不去,只好去医院康复科求助。试过几次,但效果甚微。医生看我太痛苦,也劝我放弃,以后再去办个残疾证。


我不甘心,一旦进入残疾行列,不能自驾,也无法旅游,我深爱的小木屋、草原、白桦林都去不成,大量美好事物将离我远去,唯有继续坚持下去。

在李教官严格逼迫下,经受了一次次挣扎,总算迈过90度的瓶颈,之后,康复进程骤然加快,尺子不停更换,很快接近正常水准。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走路训练。

康复过程中,我意外看到一则消息:小狗摔断了腿,主人把它放进水里游泳,小狗很快痊愈。受到启发,我每天也拄着拐去楼下游泳,竟然也很快奏效,提升了走路质量。


苦难的日子终于熬到头,2013年下半年,我的腿伤痊愈,但不敢登山,不适宜继续旅游采访。

次年退休,然后住进麻风村,开始了麻风博物馆建设,连续几年,自驾十万公里,跑了160个麻风村。再后来又来到中俄边境的恩和小木屋,把日子过成了诗。

八年过去,但这段相濡以沫的日子至今难忘。 (写于2020年12月)

村民:“黄焱红成老头啦!”
——离别50年,重返插队村

作者: 黄焱红


开车从中俄边境的小木屋出发,一路狂奔,直奔当年插队的山西绛县上高池村。一个曾经很闭塞的小山村。


同行的老谢一路上听我侃侃而谈50年前那些依稀往事,越听越吃惊:120米深的水井;几个月不洗澡;辛苦劳作一天挣十个工分只有几毛钱;拉屎的纸用光了,只能用土旮沓替代,甚至在土墙上蹭……也有快乐:步行十几里路到横水镇,吃一份过油肉解馋,再去东镇水库游泳兼搓泥。无奈,这种享受几个月才一次,因为贫穷……

两个老头轮流驾驶了2600公里,第三天傍晚赶到横水镇。来不及进村,就在镇上住下。第二天一早赶往上高池。


我们是1968年底,毛主席发出号召的前几天进村的, 28个知青,男女各半,扎根农村的用意不言而喻;后来,知青们陆续离开了曾经发誓要安家扎根的上高池。我在这里生活了不到3年,最久的长达10年。


如今,上高池大宅子连片,老窑洞全部废弃,家家用上自来水,还有暖气,一些人家的大门外还停放着轿车,当年的泼池还在,水干了,露出长满杂草的池底。

半个世纪过去,认识我的村民很少,但听说有知青回村,都抽空赶来瞅一眼,毕竟,那是一代人难以磨灭的记忆。


有几个老村民认出我,皆吃惊:黄焱红成了老头啦!眼前这个老人家就是当年那个顽皮的北京少年?

47岁的杨六才是我离开上高池后出生的,从没见过面,却热情有加,他开着电动三轮,主动带着我去西沟边,那里的窑洞和土房子都废弃了。


面对这片废墟群和遗弃在窑洞里的旧物,我拍了一些照片,甚至产生了办一座知青纪念馆的冲动,希望能留住那段即将被彻底淹没的历史。

马驹当年是上高池的小学老师,上两次回村我都见过他。马驹后来辞了老师职业,热衷收古董,他去过四川绵阳、广元、阆中等很多地方,见过不少世面,也吃过亏。他坦承,自己眼光还是不行,赝品和真品分不出来,后来就不做了。现在,他住在一栋大宅子里养老,也劳动,他说,还种了20亩地呢。


看着他走路都吃力的样子,还真有点不敢相信。

遗憾的是,我最想见的三个村民这次都没有见到。


石娃,老四队社员,后来当上村书记,插队那三年,他对我很好,处处照顾,也喜欢和我开玩笑,一直鼓励我“早讨老婆早生娃”,前两次回村,都见过他,还在他家吃了饭。


这次,一进村就打听。村民说,几年前,石娃走了。

务勋,一个红脸膛的壮汉。老三队社员,村里的民兵连长。


那一年,我办好了去父母所在工程局的手续,正准备离开上高池。不料,情况突变,为了不影响广大知青的情绪,上面又发通知,要求收回成命,暂不放人。


务勋是我的好朋友,他接到电话,立刻找到我,为了我的前途,他悄悄透露了消息,催我赶紧离开上高池。第二天公社就要来人处理我的问题。

当时,村里只有两个知青,跃钢和海燕。


我来不及收拾行李,跑去女生住的窑洞和海燕告别,她把我送到村口,几年的友好相处,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时,跃钢拿着手电走来,他催促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是晚上9点,接下来的行程极为艰难,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靠一只手电筒,翻过巨大的西沟,又快步奔走了40里地,赶到礼元火车站,登上半夜一点的火车。跃钢没有歇息,挥一挥手,转身返回上高池。


就这样,我没带任何行李,没有和村民告别,匆匆逃离了我眷恋着的上高池。


务勋后来病得很厉害,多年前就离开了。 

福春,上高池个子最高的村民。


从村民口中得知:福春40多岁就去世了。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听了我的名字,走过来。他是福春的儿子。我想起来,当年在福春家里见过两个男孩,他就是那个大一点的。

几小时后,我离开上高池,在村子边上遇到一群羊,大约40多只,和放羊人聊了一会儿,想不到,他是福春的小儿子,1968年出生,正是我们插队那一年。


他们的父亲福春是我在老四队最好的朋友,也是教我割麦子的师傅。

上高池主产小麦,人均5、6亩麦地。福春是全村割麦最快的人,他个子高,手大,臂长,一次三垄地,机器人一般刷刷刷地快步移动;一般人都用钩镰,可分解成勾麦子和拉镰刀两个动作;而福春用的是“抢把”,连勾带拉,一步同时完成,速度几乎是一般人两倍。


我认真跟他学会了“抢把”,很快就成了割麦快手,经常把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也会偷偷帮旁边的女生割上一拢,献点小殷勤。 

 一个63岁的老人走过来,他叫水元,问我还记得他吗?我很快想起来,他就是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小男孩,当时和奶奶住在我们旁边窑洞里,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如果没有记错,他奶奶叫张士英,小脚,成分也不好。

我们几个男生最初住的文斌家窑洞还在。那段日子的最大收获就是学会了手风琴。为了能争取到更多拉琴时间,我选择了为牲口割草这项技术活,每天两篓子,时间自定,能挣10分。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因为手快,别人下地不久,我就背着一篓子草回来了,然后钻到窑洞练琴。

3个月,学会了《花与少年》这支曲子,还配上了伴奏。


在那个沟壑纵横水贵如油的黄土高原农村,手风琴陪我度过那段艰辛日子。


如今,文斌早已离去,窑洞也荒废,院门锁着,院子外面那棵曾经倒着的大槐树也不见了,当年,我们喜欢坐在上面乘凉聊天,手风琴略有起色后,我也常坐在那儿拉琴,男生女生放工回各自的窑洞,都会路过这里。或是称赞一句,或是投上羡慕的一眼,都成了我日后继续苦练的动力。 

孟公的窑洞还在,这个面如菩萨的老人家多年前就走了。


当年,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知青们就是在这个窑洞里开火做饭的,旁边是几个女生住的窑洞,如今,炕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盒和杂物,窗户纸早没有了,吹进大量灰尘,铺满整个窑洞。

我突然想起,那时的黄焱红是个坏孩子,除了偶尔偷鸡摸狗,还有一次和女生吵架后,晚上在她们住的窑洞前泼了水,第二天早上,冰面绊倒了好几个女生,我则躲在另一孔窑洞里偷笑。也许,我这些年热心公益,也是要补偿当年的坏行为吧。

孟公的儿子宝元和我们年龄相仿,当年也喜欢和这群北京知青玩,现在,他常去北京看望生活在那里的女儿一家人。在电话里,他听媳妇说有个黄焱红老头回村,当场要和我视频聊天,想看看我到底有多老,果然,大自然强加的苍老,加上连日来长途自驾的疲惫让他大吃一惊。

临走时,发现做饭那间窑洞里吊着一个喇叭,50年前就挂在那里,很长时间里,每天早上喇叭里开始播放东方红乐曲,还向社员同志发布各项通知。


我向宝元媳妇要了这个喇叭,带走一分沉甸甸的回忆。再见了,上高池,我的第二故乡。

黄焱红:走出麻风岛
域美广灵杯"记录中国"纪实摄影大赛NO.8

 人民摄影 新媒体中心 

走出麻风岛

作者介绍

黄 焱 红

原香港《中国旅游》杂志社记者

10 年前开始关注麻风群体创办了麻风博物馆

多次应邀在麻风国际会议上做专题演讲

大襟岛也被称为麻风岛,位于广东台山赤溪镇,距陆地 14海里。1927 年,美国传教牧师理约翰及华侨梁耀东在岛上建起这座麻风病院。几十年来,麻风岛共收治过约1500位麻风病人。


我第一次上岛是 2010 年春天,约了几个年轻人同行。白天,和老人们举行热闹的联欢,傍晚,年轻人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岛上。

2010年9月23日,大襟岛

黄细佬在劈柴。

2010年9月23日,大襟岛 张观兴走回自己的宿舍。


夜色中,我走进一间小屋。主人是 79 岁的伍尚桥,相比其他病友,他几乎没有残疾,和家人的亲情也没有割断。他 1972 年病愈,那时,人们对麻风病很恐惧,他怕影响家人,就留在医院,负责管理发电机,保证岛上照明;刘祝权来这里近 30 年,现在,像他这样残疾程度低、肢体相对利索的康复者都进入管理层,除了食堂,他还要管理总务;张金励也是从病人走进服务队伍的,他从小父母双亡,被别人家收养,得病以后又被遗弃。他一条腿残疾,但双手基本正常,于是,他学会了理发、打针、输液,为病友们服务;


74 岁的梁建忠住院治疗期间学会了打针、输液和看病,岛上没有常驻医护人员,一般小病都找他,他还负责唯一一间小卖部的采购工作,经常要坐船去陆地进货。医院外散落着一些小棚子,那是老人们搭建的厨房,一大早,大家就忙着淘米、洗菜、洗碗、舀饭,他们用残肢艰难地做着正常人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麻风岛,每一个不能自理的老人能够活下来,除了自身的毅力,也有来自外界和彼此之间的关爱。几十年来,一群孤老病残的麻风治愈者在这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相濡以沫,彼此搀扶着走着最后的人生之路,用做饭、洗衣、砍柴这些琐碎和平凡,诠释出爱情和友谊的另一层深刻。


黄少宽说:“最怕的就是台风,十天八天没有交通,没有吃的,吃不到新鲜菜,只能吃即食面、榨菜。”胡树抱怨道:“这片海好大,都是求渔民帮我们带东西回来,有时候,早上买菜下午赶回来,猪肉都变味了,也不能不要。”陈艳芳也说:“我们都想离开这座孤岛,在这里有了病,外出就医很难……”


这一天终于来了。

2011年1月9日,大襟岛

陈艳芳走了一半,坐在石头上休息。

2011年3月19日,泗安麻风院

来到泗安麻风院后,黄细佬在联欢会上演出粤剧。

2013 年 12 月 25 日,泗安麻风院

邝锦华在麻风岛时期擅长捕鱼,来到东莞,除了在食堂帮厨,平时喜欢看书。

2015年,泗安麻风院

陈艳芳推着黄少宽的轮椅回房间。

2015年,泗安麻风院

韩国来的小义工睿林在给双目失明的邓妹婆婆喂饭。

2015年,泗安麻风院

村长刘祝权来到泗安,当上村长,每天忙个不停,这是他的午觉。

2015年,泗安麻风院

廖仲涛是个乐观的老人,喜欢和来访的志愿者们聊天。


2011年1月9日凌震3点,我开车从深圳出发,太阳刚升起就赶到海边,迅速联系汽艇,在一个小时巨大颠簸中登岛。老人们早早出来了,聚在码头上等候。


接人的大船停泊在近海等候,因为水位不够,小船停靠在一片乱石堆旁边,老人被分成四批,由医护人员和义工帮助他们上船,但很快就乱了阵脚,大家都很激动,即便无人搀扶也要走向海边,他们跌跌绊绊在乱石堆上移动着脚步,甚至手脚并用在石头堆上爬,他们太想离开这座孤岛了……


用了一个多小时,44名老人分4批上了船。10时35分,一声鸣笛,大船启航,这个肢体残疾平均年龄75岁的群体告别了麻风岛。


搬迁到广东东莞泗安麻风院后,他们的生活发生很大变化,过上了老有所依的幸福晚年。

2016年,泗安麻风院

黄称老人每天去江边捡垃圾,增加一点收入,也能打发时间。

2016 年9月20日,天安门

陈艳芳和黄少宽等三人去了北京,她们在天安门广场等待观看升旗仪式。

2017 年 6 月 11 日,泗安麻风院

李振芳是个热心人,整天推着武运启到处转,捡废品是他的一大爱好。


2018 年10月4日,泗安麻风院

张金励老人骑着电动车出门。

他用摄影去做事
而不做摄影的事

文丨梁慧奕

黄焱红老师是一位退休记者。和其他老人家一旦退休就步入养老生活不一样,黄老师的养老理念是不停做事。我们和他就是在帮助麻风康复者公益服务时认识的。

在麻风村,我们都叫他黄老头,他会拉手风琴,会唱歌,擅长摄影,喜欢策划,还有很多新奇的想法。例如,他办了堪称世界首创的麻风康复者文化艺术节,还用他摄影方面的一技之长,在麻风村建立了一个摄影协会,他说,这是中国级别最低的摄影组织。然后用竹竿搭起架子,晾晒床单一样展示了麻风康复老人的摄影作品,国际尊严日这天,这样的“竹竿影展”还在广州街头展出,引起了轰动。


听说 30 多年前,黄老师也算是摄影圈里的能人,爱写文章,善拍图片,发表了很多稿件后,被香港《中国旅游》杂志社调去当了记者。他自己也承认,自从 10 年前开始关注麻风群体后,就渐渐淡出了摄影圈,不再参加大型活动,不撰写评论,也不再策展。他的微信朋友圈里也很少有热衷创作的摄影人。我们跟他去过一些麻风村,黄老师从来不用长枪短炮,只拿一架小黑卡,先聊天,边聊边写,并不急于拍照。虽然他自己早不再把摄影当成追求,只作为工具,不过,他还是要求我们这些大学生志愿者认真拍照。他说,摄影是一种技能,认真去掌握,才能知道应该拍摄什么,怎样表达你的想法,更好为你的目标服务。


在他创办的麻风博物馆和他自费出版的画册里,有不少具有冲击力的照片,其中,这组“走出麻风岛”是他最满意的,他用两支拐杖和 12 张麻风岛图片做了一面大钟,上面的时间正是2011年1月9日上午这些老人们离岛时间——10点35分。搬迁到东莞以后,黄老师经常来看望康复者们,也会继续记录一些他们的生活状况,10 年的关注,使他的影像和文字积累越来越厚重。


黄老师强加给自己的一项历史使命,就是完成一座麻风千人纪念墙。这两年,他自费走访了一百多个麻风村,拍摄和撰写了四百多个人的故事,他开着车马不停蹄匆匆奔走,甚至来不及找赞助,因为“他们老了,我也老了。”今年年初,黄老师的身体出现“脑梗”征兆,他开始担心麻风纪念墙的事情,我们也担心他,劝老人家多保重,不要再像年轻人一样勇往直前了。


衷心祝愿可爱的黄老头健健康康,能够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件里程碑意义的历史重任。

(作者为广东泗安麻风村志愿者)

小木屋,我的诗和远方作者:黄焱红

我是北京101中老三届毕业生,1968年去山西农村插队落户。


青少年时代喜欢唱歌、拉手风琴,中年自学写作和摄影,1995年调入一家旅游画报,40多岁由工程师改行成为旅游记者,从此将爱好与生存弄成一码事。20年走南闯北,1999年第一次进入额尔古纳就被深深打动,以后又多次到访,愈发热爱而不能自拔,2006年终于在恩和有了一座小木屋。

旅游采访同时,也热心其他公益事业,2009年开始关注麻风群体,退休后创建过麻风博物馆,曾应邀在菲律宾、日本、韩国和马来西亚举办的国际麻风会议上演讲。


坐在木屋前,看着眼前轻轻流淌的哈乌尔河,每每慵懒不堪,只有思绪在飘飞:如果有下辈子,一定不写作,不拍照,也不玩手机,就赶上一群羊,骑着马,游荡在草原上……

视频1:琴声伴我50年

视频2:吹着口琴行走俄罗斯大

上世纪 50 年代初,父亲曾在前苏联首都莫斯科留学五年,回国时,带回不少苏联物品,留声机、收音机、黑胶木唱片和大量书籍,还有一台基辅牌相机,父亲用它在苏联拍摄了很多生活留影照片,神奇的俄罗斯大地、美丽的苏联姑娘、帅气的小伙子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十年动乱,父亲因为这段历史受了不少苦,那些唱片和纪念品统统戴上苏修标识,被查抄一空。只有一枚勋章我偷偷留下来,上面写着“我们的战争是正义的,我们是胜利者。”这是一位苏联红军战士送给父亲的,每一个攻打到柏林城下的战士都会得到一枚。

父亲在苏联学会了口琴,下放到四川映秀水电工地后的艰难岁月中,他偶尔也会吹上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寄托对那个年代的向往。父亲还讲过莫斯科红场上一段慷慨赴死的悲壮历史:1941 年 11 月 7 日,几十万受阅官兵荷枪实弹通过红场,高唱军歌走出莫斯科城,直接上了前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回来,为苏维埃祖国献出了年轻生命。

后来的日子里,父亲一直想回俄罗斯看看,遗憾的是,直到 75 岁去世,也未能实现这个心愿。额尔古纳是中俄界河,对岸就是那片令父亲梦魂牵绕的土地,也是我年轻时热爱的“山楂树”、“三套车”等许多俄罗斯歌曲中描述的地方。1999 年,第一次来额尔古纳采访,无意中发现,这里有一些俄罗斯族村庄,生活着一群淳朴热情的华俄后裔。

2006 年,来恩和旅行。一天,去丽达家玩,她的房子在哈乌尔河边,一进院子,就被深深吸引,站在老房子门口,看到蒸腾着水汽的哈乌尔河和河岸的湿地,美极了。我问丽达:“你家房子卖不卖?住在这儿太棒啦。”她以为我开玩笑,没当真。几天后,我正式和丽达的母亲嘎拉尼亚说了,她们认真考虑后,欣然同意。


嘎拉尼亚是打列巴的行家,在当地名气颇大,只是住的太偏,门前那条路又泥泞不堪,进出都不方便,影响了家庭经济发展。此事堪称双赢,丽达家用这笔钱在恩和镇中心区买到更大一块地,从此,打列巴生意大有起色,接着又经营民宿,很快做得风生水起,至今在恩和占有一席之地。

我有了一个紧邻哈乌尔河边的大院子和小木屋。买到房子后,我没时间打理,也没来住,只是不时来恩和看看,闲置了 10 年。2016 年携家人来看小木屋:围栏倒了,满院子牛屎马粪,杂草丛生,破败不堪。老木垛子屋顶漏雨,列巴房濒临坍塌……那一次,我们只能住在隔壁青旅的房子里,看自家的破房子。


经过这几年修整,老房子总算能住人了,2018 年,又弄了一座有轮子的房车(或叫车房),用拖拉机拉进院子。

遥远的小木屋还满足了我骨子里的浪漫。20 年记者生涯,喜欢记录别人的故事,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走进故事,成了主角,演绎起自己的另类人生,原来,生活是可以被自己导演的。


退休以后,我每年夏秋都要回到恩和,过一段自己想过的日子。十多年前的梦想正在变为现实。在小木屋住下来才发现,一旦脱离游客身份,不急着离开,不走马观花,日子就会有趣而难忘。比如挤牛奶,养羊羔,做木工;比如土豆磨出来,自己制作成粉丝;比如,加工各种野果子,弄成果酱;比如种丑李子、山丁子,或是撒上格桑花种子,等它们第二年发芽……

近几年,我夫人所在的摄影团体常组织出国摄影团,每次都问我,去不去?欧洲、美国、埃及、土耳其、印度……都没去过,却不为心动。2019 年年初,有俄罗斯摄影团,我毫不犹豫,马上报了名。进入俄罗斯境内,机身下一片冰雪覆盖的大地,想起“西伯利亚白茫茫,无边无际”这句歌词,穿过暖红色的云层,夜幕中,飞机降落莫斯科机场。接下来几天,我揣着一个小相机,跟着长枪短炮的团友们,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两地奔走。

克林姆林宫、冬宫、斯莫尔尼宫、波罗的海舰队、阿芙乐尔巡洋舰、长明火、朱可夫塑像……,随着这些地名和景物接踵而来,记忆中关于十月革命和反法西斯战争的英雄主义画卷一幕幕拉开。美丽的俄罗斯大地文化含量极高,名人雕塑、油画、音乐充满大街小巷;几百年前的建筑群完好保存下来,历史遗存更是无处不在,叶卡捷琳娜夏宫、彼得大帝小木屋、瓦西里大教堂、国家博物馆、普希金故居……

和以往的旅行不同,除了拍些短视频,我每天都要吹口琴。在大巴车上吹,司机吃惊不小,这个中国老头竟然会这么多苏联歌曲;在入住的酒店吹,团友们报以热烈掌声,也跟着唱;在涅瓦大街上,我和一位拉手风琴的老水手合奏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山楂树》等,引得很多俄罗斯人和游客驻足围观。


我想,若父亲在天之灵有知,也一定会欣慰的。


来源: 黄老头小木屋工作室(点击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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