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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知青间的信笺

50年前,同学间曾靠书信相互取暖作者:范文发

上海市控江中学68届高中6班 在校门口合影(1965年12月)


现如今人们有了电脑手机,这些年又盛行起来的微博微信,那写信寄信盼信读信的激情与亢奋的滋味已经荡然无存。


但我心里对信笺的亲切却依然如故。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作为知青万里迢迢到延边,当时是意味着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的。可惜我们的行李却是极其简便,不像是安营扎寨终身落户的样子。每人只有一只木箱或者纸箱,再加上一个铺盖卷;口袋里通常揣着二、三十元——那是一年的牙膏肥皂信纸邮票的日常零花钱。大家面对着如此贫瘠的物质条件,都十分懂事与节俭,很少有人随便开口向上海的父母要钱,除非治病或有急事。 


然而,从离开上海的那一刻起,那种思乡的愁绪便油然而生,一日胜似一日,要向亲友索取亲情的强烈愿望从未中断过的。于是就用铺天盖地的书信作为联络天南地北亲友之间的感情纽带。尤其刚下农村,每月少则写个一、二十封多则四、五十封信的极为普遍。所谓的零花钱大多花在邮局里,给乡邮员们增加了数十上百倍的工作量。那时邮票只有八分钱一张,为了能更节省,有时自己糊信封,随处可见的油印大批判材料,它的背面往往是我们最经济便利的信纸。好在那时村里没有电话,更无IDD直拨,否则,有先进的通讯设施却无钱支付,思乡的滋味更会让人难耐:这长途来长途去的,一个月不打个千儿八百的,怎么能够安抚知青们的这股思乡瘾? 


白天是胼手胝足、放浪山野;夜晚便独缩于畸角旮旯,铺纸提笔、挑灯疾书。在这种情谊绵绵的举止里,年轻的心灵不存在现今的那种时髦的拈酸押醋、爱恨情仇般的无病呻吟;更没有为蜗角虚名、蝇头徽利而连篇累犊的虚情假意。这牵肠挂肚纯是为了故乡那难以消弥的一缕萦念…… 

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知青间的信笺

信笺一旦书就,第二天清早赶在出工前,候在路口,央来往的行人带去公社投寄;紧接着就是没日没夜地对回信的盼望。每天有一班客车从县城开来公社,同时捎带着公社每日来往的邮件,大队里间隔两三日会有人到公社办事,或是在公社上学的中学生,回来时便将本队的邮件带回。所带回的邮件中,保守点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知青的信件。


有一次,因打场活紧一连数日无人上公社取信。几天没有亲友的音讯,知青们失魂落魄。做饭的我便早早起来,将早饭午饭合在一顿做好,又将猪喂饱后便徒步去公社。出门时只是零星小雪,不料返程却大如鹅毛。由于前两天下过雨,积水全结成了冰。此刻,大朵大朵的雪花早已填平了冰面与泥地的界线,让人辨不清哪儿滑哪儿不滑;最要命的是,我穿了一双上海式样的蚌壳棉鞋,是塑料底的,干硬的鞋底经严寒一冻,像镜面一般光滑。于是,上坡滑得嘴啃雪,下坡摔得脚朝天,这七里山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来的。 


几场大雪的降临,将准备过年的气氛点缀得日渐浓烈。我们也在新年的企盼中,迎来了下乡的第一次分红。队里的“大寨评工”虽然磨时间费工夫,往往是知青们坐在小屋里,望着外屋烟雾缭绕的大炕人头窜动,难以听懂的朝族话争先抢后……这一切似乎和我们无关,我们知青斜躺在小屋里的热炕上,或细语、或织衣,或看书、或瞌睡——均无人过问。然而,评定的结果对知青倒十分公正:大队强劳力一工三、四;集体户男同学有六成评到一工一;女同学一般是八分至九分。我们一年中出工平均都在两百四五十天,照理说收入应当不错。只可惜工分值太低,每工只有两毛九分!如此一算,男同学扣了口粮款还能剩三、四十元;女同学连口粮都挣不足。


也不知是辛苦一年所得到的价值大低,还是接近年根想家想父母,女同学的屋子里又传出哭泣声。男同学有男人气魄,几句话一商量,干脆来个共产主义:多挣的先补足女生口粮款,余下的集中起来过个大年。谁知,将决定告诉女生后,非但没换来笑容,反而是哭得更凶!(抑或是感动所致。)


由于第一年不能回去过春节,集体户有人提议;由我执笔给上海各位家长写封慰问信。我扒在炕上寻思觅意、遣词造句,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吃饭时让周坚念给大家听。满以为能博得一片赞赏,谁知有人提出充满了“小资产阶级情调”,不够革命。我泄气说:我写不好,另请高明吧!这时道游、聿农都说:写得蛮好了,干巴巴的反而没了慰问的意义。如是,便拍板定了。(后来知道:上海家长接到这封信时都十分高兴;我们改了称呼将信又寄到母校控江中学,我有个外甥刚进控江中学读书,来信说:母校将信抄写在校园里,同学们看了也感动,有的还抄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接着是去二道泡供销社采买年货。由于大雪封山,公路上积雪没膝,两旁的沟里雪深数米,县城的汽车已几天没通。一大早,扒开屋门口齐腰深的积雪,我和德华、大刘每人背只挎包上路了。因为要随时分辨路面与深沟的界线,六里地走走停停,化了两个小时才到供销社。


站在柜台外,瞅着满眼的食品,心里掂量着如何更有效的花钱:生产队刚分了猪肉;白菜地窖里满着呢,仅这两项,就节省了一笔开支。我们主要是多买几瓶烧酒,要60度的;称几斤白糖几斤红枣,我和阿远早就想着要做上海八宝饭的;再买一袋虾皮熬汤,买两包干海带拌凉菜;花椒大料味精辣椒粉这些佐料和糖果糕点过年都是不能省的;末了还没忘记捎带两张大红纸写对联。


携着鼓鼓囊囊的三只挎包便踏上归途。原想回去该要好走些,有来时的路可辨认。不料整日的寒风早将脚印刮得无影无踪。我们的双腿和没过膝盖的厚雪较量着,两眼还要警惕着两边数米深的积雪,稍有不慎,后果难以想象。


由于走雪地用力猛,肚子开始不争气了。我们大口喘着粗气,相互交换着眼神:知道都已经饿了。大家只是添添嘴唇坚持继续行路,谁也不会提出拿几块饼干先来垫垫饥。


寒风越刮越猛,叫人站不稳脚跟。我们取出事先预备好的绳子,每人都串着扎在腰里,三个人便连成了一体。万一有谁刮入深沟厚雪中,还有两人能拼搏抵挡一阵。也许是怕出危险的绳子带来的不吉利,或是三人连成一体后造成的思想麻痹,走在最前面的德华,突然屁股往下一沉,骨碌碌地向白雪深处滑去;真所谓说时迟那时快,我和大刘在没有任何准备和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跟着滑落进去……


待我们扒开满脑袋厚雪时,方才发觉三人全已掉入了三米来深的积雪中。幸亏绳子缚住的三个人一齐往下掉,体积大,才形成了一个雪洞,露出了头顶上的蓝天,否则,一个人单 独掉下去,厚雪朝你身上一压,扒都扒不开!这样一寻思,还有点错怪了那条救命的绳子呢。

紧张过后,当知道自己安然无恙时,三个人相互拍打着大笑起来。可下一步该怎么出去呢?德华说:扒积雪,扒到公路边就好上去了。于是,我们拼足劲扒!十几分钟之后,我们才清楚这是徒劳的:在三米深的厚雪下面扒,你扒开多少,上面陷下来多少。我说:先朝上扒个斜的雪坡,然后全身扒在雪面上往前爬,扒着比站着平面体积大,幸许不会陷下去。于是,又一一照着做了一遍,因为新雪礅得还不结实,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三人啃得满脸是雪,仍无济于事。大刘说:我们把书包扔出去,作为信号,吸引路人发现,可以想办法解救。然而摸着包里过年的食品,尤其是瓶酒,不忍心摔出去。无可奈何之际,三人齐声高叫:我们掉进雪坑里了!我们掉进雪坑里了!叫累了,便歇着。此时才发觉下半身已寒气侵人;天色也暗下来了,我们才慢慢害怕起来。岁数我比他俩大,我壮着胆子说:不要急,集体户肯定会找我们的,我们先运动运动四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集体户的阿根带着几个当地青年一路寻找过来了。激动得我们三人挥动着双手欢迎救星。还是当地人有经验,他们扳倒了几根树枝铺在雪坡上,一头拉住甩上去的绳子,将绳子绑在路边的大树上,另一头让我们双手抓住,双脚踩着树枝,没费太大劲就被解救上来了。


为了庆幸这次大难不死,集体户男生集体喝起了老白干。女生非但没干预,还特地给我们炒了鸡蛋、拌了凉菜。酒酣耳热之际,男生们鬼哭狼嚎般地高声大唱起来;唱累了,便躺在暖暖的炕上,飘飘然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把方才雪埋的生死情景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年夜,请了队长、老户长、老会计以及解放军指千难万阻回到集体户里的我,也不知是寒冷抑或疼痛所致,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哆嗦起来。知青们无声无息地围住了我,一脸的敬重,仿佛我是在死里逃生中,干了一件类似抢救出军事情报抑或排除了险情什么的悲壮举动。当我从自己怀里掏出这一封封滚烫的书信时,知青们那渴望与期盼的眼神,那庄严与神圣的大手,瞬间全停留在我和他们呼吸时吐出的白雾之中,瞧那份激动劲儿,不亚于“阿波罗”上了月球、“淮海战役”打了胜仗…… 

为了不花钱,用大批判材料的反面当信纸。


双手捧着封封家书,可以饭不吃觉不睡地读它个翻来复去。没收到信的,酸酸楚楚地羡慕着收信的;收到信的,又向没收信的玄耀着甜甜蜜蜜的幸福;弄得没信的思亲念友,眷恋尤怨齐上心头。十分显然,这书信是比金钱物质更为尊贵的精神食粮。


我在延边近十年,曾筛选积存下了百十来封亲友书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青们的抽调,集体户的分化,思想问题由简单变复杂……因此,家书的重点——往往由父母家人的问饥嘘寒转移到知心朋友间的精神探究。我每每触摸到这些旧若蝉翼似的发黄了的信笺,心里总会翻滚起那份真挚和那份情爱:因为它曾经在我灰暗的心底里投进过亮色,在我失衡的躯体中搭起过支架。 


别小瞧信件的稚嫩与笨拙,加之残留着些许无法回避的左风帮气;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字里行间这火一般的情谊和真真切切的生活,由此及彼,触类旁通,能叫人联想起多多少少曾经为之激动、为之悲怆的那些流逝岁月里的人和事,这份怀旧就足以让人自慰。 


以此将书信为永久纪念。 

书信(一)

注:这是文通兄在我们临离开上海的前几天创作的。我们四位一起来珲春的同学相互传抄,人手一份。细想起来,当时感动的并非全是字面上的豪言壮语,倒是骨子里的深情厚谊激发起我们的共鸣。

我羡慕你们,年青的朋友,

诚然我们没有真正相识

也许在路上遇见只点了点头。

青春的热情在你们身上,

已汇成一股使雪化冰溶的暖流。

是时候了

雄鹰张开矫健的翅膀,

去搏击长空,去际会风云的时候:

你们用同一个时代的旋律,

在年青声音的节拍下,

演出了一曲革命的五重奏。①

你们用毛泽东思想的精神原子弹,

要叫长白山低头,图们江倒流,

让珲春大地也添上江南的锦绣。

你们把红色的宝书揣在怀里,

昂首挺立在社会主义的家门口。

让敌视者隔岸观火吧,

只能是望洋兴叹、永远发愁!

我希望你们,年青的朋友,

北去隆隆的列车把你们带走,

南来的燕子将传达你们的问候:

不要学辛稼轩的愁情满腹、“个人第一”,

去搞个什么“万里觅封侯”;

亦不必看李易安的见花掉泪、遇秋伤情,

落得个“人比黄花瘦”;

紧跟人类最伟大的舵手,

“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要亲手埋葬世界上的豺狼虎豹,

把毛泽东思想的红旗插遍全球!

——文通兄赠于一九六九年二月二十六日

1969年在朝阳村的小溪旁。

书信(二)
注:这封信是我们班级素有“学生头”之称的刘文溪刚到延边时的第一封回信。我们是三月一日离开上海,他是三月四日走的。他所在的公社离州府延吉市只有半小时,条件要比我们所在的山区好得多,加上他的要强以及成就大事业的雄心,由此,信中的感奋与激情常常溢于言表;然而,在他那昂扬的措词间依然掩饰不住恋家思乡的情绪。 

与刘文溪摄于上海(2019年)

文发、枝良、道游、声远:


昨天上午接到你们的来信,太高兴了!周围的人一个劲地恭维我,说我是最幸福的。我当然是当仁不让地接受这种好心的恭维。首先向我的朋友和战友们问好!


我于三月八日到达延吉县烟集公社,被分配至兴农大队第七生产队。这儿的一切都比较令人满意。首先我对朝鲜族的老百姓有一定的好感,他们能歌善舞、热情好客。这儿的物质条件是不错的,有电,每天能听到广播看到报!吃的50%是大米,50%是小米或高梁。这儿的自然风光当然是很美的,我喜欢爬山,经常在早晨和傍晚到屋背后的山坡上遛哒半小时,有时还能看到十分壮观的落日景象,鲜红的落日将它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冰河上,难道不是十分别致而又十分令人欢欣鼓舞的吗?所以,我的感情一直是比较澎湃的,我很难用短信的形式记叙这种自然美景所给予我的种种感受!


我变得很勤劳,每天要干许多活,我己经学着做饭,洗衣服,缝补。基本上我已经能够处理自己的生活了。但同时我又因为这些事挤去我的时间而惆怅,至今我竞然没有翻过一页书。


一切都令人满意。


但有两点是我很伤心的:一、缺少亲人们的爱抚;二、缺少精神营养。你们可能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希望你们勇敢、坚定、积极、向上、乐观,这些都是无产阶级的精神品质,也是我一直要求自己的,消极很危险。


我希望你们经常给我来信,经常鼓励我,给我精神上的帮助。否则,思想是容易枯死的。我们最好能对一些思想问题和学术问题进行讨论,那是有益的。你们都爱好古文,也爱好辩论,这是我最欢迎的了!文发和枝良能否抄一些古诗给我,温润我的头脑。你们说有许多轶事和感受,请不厌其烦地告诉我。


这些天忙于写信,总数已达卅封,还欠债不少,所以只能草就,希谅。将来我一定会写出令你们满意的信的!


健康!

文溪于1969年3月17日 

书信(三)

注:娄延勋同学患气喘病,插队落户刚开始时,工宣队同意他暂缓下乡,因此,他在上海做了我们这些天南地北好同学间的义务联络员。随着动员的加剧与升格,他也逃不脱插队的命运。没到一年终因病发又被退回上海。这是他在上海给我们的第一封回信。

声远、道游、文发、枝良:


今天上午十一点半,我在焦急之中接到了你们来自远隔千里、历时七日之久的信,心中感到无比的兴奋。说实话,你们的急速之行给我带来了莫大的闷愁,多少天来一直盼望着你们,盼望你们的别后情况。在此,我向你们的平安到达问好。让我怀着对朋友的忠诚,并代表沈麟、黄强、王世俊等同学,衷心地祝你们身体健康。你们是我们的真正朋友和同志,虽隔千山万水,友谊的手将携得更紧。


我们的离别,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损失。至今,我都没有同你们每一个人谈过话,而你们那种纯洁、热忱、无私的心是我早已了解的。比起另一些人来,你们少了一种自高自大的作风,多了一种真诚和实事求是的品质。是你们急人所急,在我遇到某些困难和犯了错误的时候帮助了我,团结了我。也是你们乐人所乐,在我稍有进步的时候鼓励我更加前进。


我现在仍归入“病休”一栏。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被周而复始地动员去这儿去那儿:沈麟今天上午被工宣队动员要去云南。他自己是什么地方也不想去。工宣队说:云南85%是农场,具体情况上了火车就能晓得,还是不错的;若不去,那可要摊摊侬父亲的底牌了!世俊被动员去贵州,他成分好,没有理睬。经过巧妙的软硬兼施,陆陆续续走掉了一批同学,有的去了江西、有的去了吉林;军垦是铁饭碗,大家都唾涎的,还难分难解。余下的同学或回老家避风头,或不到学校,以免后患。


一号送你们走后,天天念着你们何时才能来电报,接到电报以后又等来信。是五日下午十七点,收到了你们打来的“四日胜利抵达珲春”的电报,我连夜依次到王枝良、范文发、林道游、林声远家里报信,逢巧,你们的父母都在,他们听到你们到了那里,心里比前些天安定多了。他们热情地和我交谈,我真正认识到你们四位母亲的无私(编者注:极大程度上是无奈),道游母亲说:四个孩子,只要求留下一个孩子照顾生病的父亲就行了。我觉得这是很能理解的心情。你们应有自己这样的母亲而感到自豪,这也是你们能够安心生活工作的基础吧。


在你们去吉林之后,上海有几个靠造谣吃饭的人开始宣传:去吉林的人全变成工矿了;一说变成了军垦战士;还有的说是火车从天津没有直接进关,而是拐入了北京,接受周总理的会见,每人发了一件呢大衣……虽是谣言,但作用非凡:九日是星期天,许多学校老师纷纷加班,原因是许多同学争先恐后要去吉林,结果吉林名额不但提前兄成,而且还超额了许多。你们的来信完全证实这是谣言,并且不像工宣队吹得那样好,比起延吉来说你们的生活是要艰苦得多,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战胜困难而决不被困难所屈服。 

与黄强摄于上海杨浦公园(1970年12月)


黄强的情况可谓一言难尽。在离别你们之后,总是提那句“离开他们对我是一个重大损失”的话。学校里天天动员他要去边远地区,他母亲舍不得,因是独子。近边的或军垦之类出于成份又轮不到他,他告诉我准备返乡到苏北。但他说一个人去农村生活,这没有朋友的日子实难想像。但我了解他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他是决不会使自己消沉下去的。


余言后叙。祝

健康


远方的战友:娄延勋

一九六九年三月十八日 

难得回到上海,坐在外滩的长椅上过一把城市瘾。

书信(四)

左一王世俊,立者沈麟。摄于1969年7月延吉照相馆。

注:王世俊同学一个月后也到了延边插队落户,这是他到了生产队后来的第一封信。信中谈到“横下一条心”的情景,当时在知青中是有着普遍性的。

共产主义家庭的成员:范兄、枝良、道游、阿远四位:


步你们的后尘,我来到了延吉县长安公社磨盘大队第五生产队。这里没有电灯、没有大米,在这一带山区中,主峰上一块大石头像磨盘似的故称“磨盘山”,还是一个小火车站,交通还行:到延吉三毛钱,去图们六毛钱,回上海三十三元八毛钱,转大连是十六元六毛钱。这个小火车站,给了我们不少方便。有一张乒乓球桌子,有一根单杠可供我锻练身体;还有一间日本式的厕所,这可是“国际水平”的啊!


至干你们都很关心我是怎么会来吉林的?这个问题我也很难问答,现在回想起来有点稀里糊涂。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一、因为宣工队动员得紧,两眼一瞪、刀枪不入,故而班级同学一批批走了许多。我的脑子也乱得厉害,横下一条心,我只想早点走掉;二、去军垦,我有条件,但你们不在那里,没有好朋友。再者,黑龙江路远,冷得厉害些,可能没大米吃(都说吉林吃大米,没料到我来这里也是吃杂粮),当时只想吃大米。军垦的探亲假一生中一次二次就不错了,插队落户可以随意走人,吉林路近一点,两年一次回家没有大问题的。三、原先估计一个邻居与黄强会一起来,没想到一个也没来。但我也一点不后悔。


学校曾动员我去黑龙江农场,我把他们顶回去了;后来,他们又动员我来吉林,我原先和他们开了个玩笑答应的,没想到真的来吉林了,许多人同你们一样,十分惊讶我的突然决定。但我是经过两天一夜的考虑,直至上月廿四日才正式决定的。


四位战友,承蒙你们的关心和爱护,我在这里困难肯定是会有的。但坚信在我的努力之下和同志们的帮助之下,一定能克服的。我请求你们以后多多的给我来信,给我勇气和智慧,给我克服困难的力量。我是无法用语言词汇来形容我将要接到你们的来信时的激动和幸福。


现在,我很想读点书,提高自己的语文能力。从老刘处借来“安娜·卡列尼娜”,读后不知歌颂什么、唾弃什么?两对人的结局又说明了什么?真不知有什么进步意义会得世界名著之称?听说文发把它改编成电影剧本的,请来信介绍介绍,主要想了解一下它的思想性。


敬祝

毛主席万寿无疆

磨盘山人:王世俊于四月十四日

即将离开学校,好同学拍了一张集体照。

书信(五)

注:黄强同学的这封信,是在大家都经历了半年农村生活后写的。所以,信中对于思想改造、朋友相处及命运前途谈得就比较冷静和严肃一些,没有了他以往的浪漫与诗情。但革命词藻仍掩饰不住他那份自我孤独的矛盾心理。 

文发:


首先向你致以热烈的节日祝贺!


今天是祖国廿周年的大庆之日。见了八月十九日给我的来信,我觉得我们都是好动感情的人,走上社会是人生最大的 转折,何况是从城市到山村,从读书到务农,从容易到困难,就更要控制自己的感情了。记得你走后曾上你家去过一次,看到你给母亲的第二封信真是太凄凉了!也是我所料不到的。那日和你母亲、姐姐谈了许久,了解到你在西安、福州童年时的经历,才知道你自小走南闯北,遇到过许多困难,十分的不容易。既然我们有相同的过去,但愿也有相同的今天和未来,在生活中锤炼自己的性格,使自己完善、成熟。


请将你上海亲友提供的几个哲学思想谈谈,我很需要。孤独,看来将继续跟随着我。我虽然交了几个知心朋友,都不在乡下,只能回镇上时,才能和他们畅谈,有音乐爱好者,有美术爱好者,有文学创作的。


“没有比孤僻更危险的了”,这是歌德的话,我是深有体会的。但克制能战胜孤僻,我坚信!在革命大熔炉中,我们没有必要人为的制造痛苦,我们只有踏踏实买的战斗,从战斗中吸取生活的乐趣,在战斗中前进。但建筑在稳固的踏实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筑在沙滩上的理想仍然应该有,只是看什么内容罢了。


今天这封信也没有创作给你,从世俊的信中得知,你希望朋友们经常给我来信,不使我的“智慧停滞”,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已经深深感到这种威胁了,须知我是孤独的,彻底的孤独(指探求精神生活)。创作己经许久没有进行了。但生命还没有停止,尚要努力挣扎一番。你对“北方的云景”提出的缺点是切中要害的,如果以后写的话,必须告诫自己。


离开你们半年了,你们生活的变化从其他朋友的来信中知道有了矛盾。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事,但不希望你们“远则亲近则疏”,尽量要在矛盾中求得统一。人往往这样,十年以后再来看今天的矛盾则是非常可笑的。我殷切地希望你们永远是团结的前进的!

黄强于1869年10月1日

书信六:

给革命家长的春节慰问信

由于第一年不能回去过春节,集体户有人提议;由我执笔给上海各位家长写封慰问信。我扒在炕上寻思觅意、遣词造句,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吃饭时让周坚念给大家听。满以为能博得一片赞赏,谁知有人提出充满了“小资产阶级情调”,不够革命。我泄气说:我写不好,另请高明吧!这时道游、聿农都说:写得蛮好了,干巴巴的反而没了慰问的意义。如是,便拍板定了。后来知道:上海家长接到这封信时都十分高兴;我们改了称呼将信又寄到母校控江中学,我有个外甥刚进控江中学读书,来信说:母校将信抄写在校园里,同学们看了也感动,有的还抄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亲爱的家长同志:


我们以战斗的姿态送走了1969年,满怀着革命的激情昂首跨进了伟大的七十年代;在七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里,我们又以抓革命促生产的崭新面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在此,首先向你们致以节日的问候,革命的敬礼!


亲爱的家长同志,自从我们带着上海工人阶级的期望,首批赴吉林干革命以来,离开你们将近一年了。一年来,我们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亲切教导下,在贫下中农的热情关怀下,正在茁壮成长;一年来,我们阔步走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大道上,各方面发生了很大变化。


大概不会忘记:我们在你们身边时是处处要当心的孩子,曾经为我们的思想单纯而操心,为我们不能料理生活而忧虑。可是,农村这个战天斗地的大熔炉正锻炼着我们。一年的战斗生活,把我们锻炼得身宽力强、斗志昂扬。贫下中农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一件件不能忘怀的事情,一句句响彻耳畔的话语,激励着我们前进。夜深人静,有多少同学还在油灯下学习毛主席著作;风雪弥漫夜,有多少知青仍持枪巡逻在边防;冰霜寒风里,小任脱下棉衣救回刚下地的牛犊;备战备荒中,小陈挖地道砸伤了手指,首先担心的是还能不能握枪保卫祖国……我们这群初离母亲的矫燕,誓在黑土地上垒窝安家;我们这批江南的嫩芽,移植到塞北就要长成参天的大树。


边疆的生活是战斗的生活,我们在反修前哨炼就了一副战天斗地的本领,我们和解放军一起训练、演习,我们会打枪射炮、救护防空。虽然远离了你们,但我们处处得到亲人的关心,贫下中农把我们当成自已的儿女一般。我们集体户非常团结,十五个人如同兄弟姊妹。我们有时争吵,但和解后又说说笑笑;我们有时争论,但统一了认识又携手前进。我们这里遭受了自然灾害,但我们正在掀起生产自救的高潮。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已经评上了四好集体户,这是我们大家的光荣。这成绩应归功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贫下中农的关怀,上海革命家长们的支持!


亲爱的家长同志,今年春节,我们将和贫下中农、解放军战士一起,过一个革命化的新年。黄浦江的波连着图们江的浪,你们的儿女站在长白山向亲人们招唤、问候: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胜利。 

珲春县敬信公社朝阳大队第三生产队集体户全体同学一九七O年元月十一日

五十年后同窗再聚首

作者简介

范文发,上海控江中学68届高中,1969年3月到吉林延边珲春插队落户,1977年考入吉林大学中文系。曾当过大学教师、企业管理。业余喜爱创作,出版过《白山黑水》《重做上海人》《边城盛放金达莱 》等纪实文学多部。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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