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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苗晓霞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苗晓霞，六零后，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曾做过编辑、记者，现居香港。

01

格劳利娅是我在秘鲁遇到的第一个导游。

到达利马的第二天，当地旅行社先到我的住处接我，然后去另一个酒店接其他游客，但在酒店外等了半小时没接到人，就直接去与导游格劳利娅会合了。她上车先自我介绍，然后道歉说：“真对不起，我们还得回去接那些游客。”路上她问我能否听西班牙语，我说一点都听不懂，她张大嘴巴深深呼了一口气，似乎是在给自己加油，然后用力点了一下头说：“好的，等一下接到那些游客，希望他们能听懂英语，不过，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中！”

我们又回到之前去过的那个酒店，终于接到了，是六位智利来的妇女，半夜到达，刚起床。格劳利娅一询问，只有一个较年轻的懂英语，便笑着对我说“我不会令你失望。”然后用英语说：“因为有听不懂西语的这位香港朋友，我将用英西两种语言为大家导游，如有照顾不周，请多理解。”然后又用西语说了一通。智利队友们热烈地回应了几句，又互相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我猜是议论我这位香港来的客人，便回头跟她们再次打招呼。其实她们一上车就跟我说：“欧拉！”了，“欧拉”是西语“哈啰”的意思。

与欧美游客站在一起格劳利娅更显瘦小

显然她们对我是香港来的很感意外，那位年轻一点的拍拍我肩膀问：“香港很远吧？你怎么来的？”“是，很远，我坐了两天两夜的飞机。”“哇！”然后她叽里咕噜跟同伴们说了一通，几个人又议论了半天。

她们好像是自组亲友团，一路兴奋地聊天，嗓音很大，表情很丰富，也很有性格，经常令格劳利娅的讲解中断。

我们的目的地是拉科尔博物馆，但一路遇到著名景点格劳利娅都会用英语和西语分别介绍一遍，智利队友经常会打断她的讲解，问很多问题。格劳利娅为了平衡两类游客，凡是与游览有关的问题，她都会用英语告诉我她们说了什么。虽然有点吵，但是从智利人的角度多了解秘鲁并非坏事，我欣然接受了她们的一切。

在拉科尔博物馆的智利队友

但是到了拉科尔博物馆，格劳利娅的工作就变得有点难度了，这几个智利妇女很难领导。智利与秘鲁同文同种，曾有共同的印加祖先和西班牙殖民史，她们与一般的外国游客的关注点不同，所以经常溜号。

格劳利娅很崇拜拉科尔先生，知识也很丰富，恨不得把她所知道的故事都讲给我听，经常与我一起迷失在历史与文化的时光隧道里。

“呀！我的大部队去哪儿了？”她几次都是如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大部队”丢了，跟我说声抱歉，赶紧拨开人群，在黑暗的展室中辨认她的队友，终于在另一展室把智利队友们拢在一起，给她们讲一阵，再跑回来继续给我讲。我心想，也许其他导游就会将就着略过一些展品，反正外国游客也弄不明白哪些展品重要。她却坚持每个展室逐一向我介绍，讲到高兴时还会小声但是慷慨激昂，脚尖点地手打拍子哼几句，后来知道她哼的是《山鹰之歌》，可以感受到她对自己国家的文化遗产有多么热爱和自豪。

车水马龙的利马市

02

如果没有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做导游很辛苦，尤其像格劳利娅这样的女性。她看上去应该是过了五十岁的人，是我在秘鲁遇到的最年长导游。从长相看，她一定有欧洲血统，浅肤色，金色长卷发，名字也有南欧特色，只是身形瘦小。她说小时候曾经在利马一个华人办的国际学校读了三年书，学校以英文教育为主，也教中文，学费很贵。她的英文非常好，但是中文全忘了，只知道十月是中国的大日子。我根据她说的一些线索，猜测应该是早期国民党政府的追随者办的学校，她说的十月节日应该是双十节。

秘鲁是强制中小学教育的国家，公立学校免费。能让小孩进国际学校，家庭生活应该比较富裕，她在讲述这段往事时表情是隐含着一丝炫耀的，但她没有讲为什么中断了国际学校的学习。一般有白人血统的秘鲁人是属于社会的中上阶层，生活不会很差，但从她一脸的沧桑感觉她生活的并不轻松。

秘鲁大约有三千多万人口，但是贫富差距很大，这些年由于经济发展不均衡，大批外地人涌入利马，人口从七百多万激增到近千万，工作机会和社会福利都承受了巨大压力，市民生活水平也向贫富两极分化，很多人挣扎在贫穷线上。我想，格劳利娅这个年龄还做导游，她或者她的家庭很可能是属于滑向贫穷线的那个群体。

03

她上午在博物馆的忙碌其实还不算最辛苦，下午的经历才是令人几乎崩溃的。

下午，我们的旅游中巴换成了大巴，又加入了二十多个游客，他们分别来自巴西、墨西哥、美国、加拿大、荷兰、德国、瑞典，这一车可以组成联合国了。巴西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一开始就让我感觉不好。他们跟我在同一家餐馆吃午餐，不用等位，吃完饭休息十来分钟，旅行社的巴士就来接了，时间安排得很好。但是这对夫妇在餐馆里转转悠悠就是不上车，司机拿着名单站在门口干等着，车上的人也都盯着他们。两人转悠了大约半小时才上车，而且毫无歉意。

人山人海的利马老城

我们的目的地是老城区。那天老城里面人山人海，我们在独立广场下车步行，格劳利娅费尽了力气招呼大家往前走，不时还要双语讲解，累得嘴唇发青。走到总统府附近，终于来了援兵，一个印加小伙子打着小旗过来了，我们分成英、西两队，小伙子带西语队。

那天应该是个非常日子，警察巡逻队也多，他们一个个目光严厉盯着人群，仿佛要马上应对袭击者一般，我想正面给巡警拍个照，他们马上就警觉地全盯着我，我只好收起相机去追赶格劳利娅。其实，人这么多，如果跟丢了领队那就给自己找了大麻烦。

就这么一个老城区，走马观花，又参观了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天就全黑了。格劳利娅带着大队人马穿过主广场，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边停下，等待旅游巴来接我们。一等再等，等了一个多小时，大家疲累不堪地站在马路边，随着格劳利娅的眼光望着远处，望不到大巴的影子。

 圣·弗朗西斯科教堂庭院

04

这条大道应是利马市的交通枢纽，正值下班高峰，各路来车如潮水般涌入，路中间站着两个交通指挥员，吹着哨子挥着小旗一刻都没停过，喇叭哨子响成一片。一会儿来了两个骑摩托的交警，留下了一个协助舒缓拥堵。

在这里等车最令人难熬的还不是噪音，而是那污浊的空气。利马正处于灰色季节，阴湿雾重，空气污染厉害。随身没带口罩，大家各出奇招捂住口鼻，我拿了一张纸巾当口罩，面纸不透气，捂紧了就会窒息，我就捂一会儿，赶紧透一口气，再捂上。利马晚上气温降得很快，风也大起来，站在马路边无处躲无处藏的滋味很不好受。

大家心里都很火，但也都体谅格劳利娅，很客气地不断催她打电话，只有巴西夫妇冲上前大声指责。我在远处一直看着格劳利娅，她不停地打电话，非常焦急地伸长脖子往远处张望。

又过了半小时，另一个年轻女导游带了一队游客也过来等车。凑巧的是，这队游客到来十分钟后，大巴也到了。我们从前门上车后，司机打开后门，让那一队游客也上了车。巴西夫妇一看那些人也上了车立刻就叫嚷起来，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懂，但可以猜到，他们认定巴士不来是为了等这批游客，吵吵得很厉害。为了证明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司机在半路停了车，让那一队游客从后门下了车。

利马老城主广场夜景

格劳利娅的脸色很难看，她很犹豫是否让大家填对她工作的评价表。她只发了几张，我主动要了一张，全填“极好”，然后走到前排递给她。每有游客到自己酒店下车，她都跟到车下，握手道别。只有巴西夫妇离开得很尴尬，大概他们也心虚，还没到他们的酒店就嚷着要下车，车一停，愤愤跳下车，头也不回走了。格劳利娅默默地看着，没有任何行动。

我离开时，她下车握着我的手直道歉，我说：“不用啊！你很努力，谢谢你！”

回到酒店，我发短信给旅行社“今天的导游知识很丰富，工作很努力。”然后站在窗前看马路上还在忙碌的行人，看人，其实也是旅游的一部分，不是吗？

2020年4月27日 于香港

作者其他作品：

苗晓霞：现代印加人（游走秘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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