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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到美国去 (中)

渡十娘all 渡十娘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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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陈茶

编辑|渡十娘



相关链接:就这样去了美国(上)


周日的傍晚,表弟阿光请我出去吃饭。我们去的是南方大厦边上的爱群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阿光说,我们转它一圈,转出你的好运来。



如今爱群大厦的样子,跟记忆中的不同。在它的网站上,居然有“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字样。

 

爱群大厦旋转餐厅,是当时广州的新鲜事儿,据说若有小朋友去那儿吃过一顿,可以在幼儿园里讲上一周。


我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边聊边吃,难得有这样机会,就我们两人,可以说说心里话。我们从小来往挺多。阿光的母亲秀姨是我妈妈的四妹,小学老师,常在暑假里带他们兄妹三人到南宁来玩。我们从小就感情很不错。所以我一直相信,小孩子的感情是小时候玩多了才能建立起来的。


秀姨丈是50年代从马来西亚归来的侨生。说起来好笑,姨丈告诉过我,49年前后,他们在南洋的华侨听说老家里家家都可分到地,很多人就回国了。在马来的姨丈家里就派了他这个当时还在上中学的长子跟着乡亲们结伴回国。可没分着,他就留在国内上学了。毕业后也是教书,后来在他们县教育局工作。姨丈多才多艺,还有偏方治蛇伤。我有年寒假去他们那儿,看他养了很多蛇,真的很可怕。


 

阿光在那个晚上告诉我,他打算很快就从单位里正式辞职,出来自己做了。我听了很为他担心。那是1988年时,我那单位的头儿威胁要我辞职,我可不敢的。所以我让阿光三思。他说没啥可思的。这样,我们的话题就转到了那个我念念不忘的美女小方。他说学经济的小方现在广东的省政府机关工作,一切都好,很安定,也想要安定,很反对他各种不安份的想法,是坚决不能同意他辞职到社会上自己干的。他呢,却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也不能保证自己能给小方一份她想要的安稳生活,只能算了。

 

我说不出话来。我们都在要对自己的人生作出决定性选择的时刻,只能举杯相互祝福。

 

夜色慢慢降临。看过了峡谷一样的街市,远处的灯火,太阳沉到珠江里,船,树木,那些蚂蚁般的人。这样的场景,二十多年后被我写进了中篇小说《望断南飞雁》里。我让我男主和的女强人前女友也上去转了一圈,吃了一顿。此乃后话。


我们离开。

 

夜里春宁到了。我们聊着天。记得很清楚的是,那个时候就老有鸡鸭打到房间的电话了。阿红还喜欢跟那些人聊上几句,逗逗笑。我让阿红给总台的人打电话,让人家第二天早早就叫醒我们,我让阿红给总台的人打电话,让人家第二天早早就叫醒我们,

 

我跟春宁一早就起来了。我那天早晨,穿得非常朴素,还戴了副大透明塑料框的眼镜,我那时是轻度近视,只在上课或看电影时才戴这眼镜的。这当然是我打听来的TIPS 之一——他们告诉我,你既是申请留学,就要让人家看着你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是真心想去念书的,最好像个书呆子,人家就不会怀疑你有移民倾向。

 

80年代已成追求时髦的社会青年

 

那时我已经工作,交结了我青春时代最要好的闺蜜华华。我第一次见到她,华华站在阳光里,裤线笔挺,穿一件下摆非常时髦的圆尾衬衣,我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她后来跟我讲,她看到的是坐在阴影里的我:“这是一个清秀的女孩,我想。可是,她的裤子没有熨过,”——华华后说了她对我的第一印象。我们很快形影不离,整日勾肩搭背,出双入对。我带她到家里,华华竟能跟我老爸讲湖北话——她母亲妈是湖北安陆人。其实她的湖北口音很可疑的。老爸为我交了个如此“敦厚”(就像我第一次上华华家里,被她奶奶以“文静”来表扬,我们出来笑出了泪!)的朋友而高兴;我到她家里,跟她的兄妹,父母很快打成一片,常常就坐在她家的餐桌上大吃大喝----她们家的菜烧得那个讲究。华华老爸广东中山人,建筑设计师;老妈湖北人,跟华华老爸是同学。奶奶竟是广东中山富商的女儿。在美出生;中美建交后,那奶奶立刻去了美国,住不惯又回来了,晚年跟他们住一起。


1980年代的华华。数年前离世于加拿大多伦多


可以想象,我这种走到哪儿都被说是“意识不好”的人,一碰到华华会是怎样"臭味相投“!她送我“志摩的诗”。我们换穿衣裳,做对方的心理医生。我摇身一变,成了个追求时髦的人,让我大学里的同学在街上撞到,竟不敢相认


80年代的中国女青年


可到了这天,我必须翻出“老实的”服装去签证:一件式样简单的米白色夹克衫,里面是间黄底黑格的衬衣,一条黑色的健美裤,头发老实地用个黑色小发夹别在脑后,就像上面护照照片上上的样子,表情严肃认真。我想华华若在那天早上见到我,也会吓一跳,不敢相认。

 

我所有的文件都在前一夜弄好了,早晨再检查了一遍。I-20表,TOEFL 考试报名回执。大学毕业证书,学位证书,经济担保证书——那个年代,大家都没钱,所以不需要甚么银行存款证明,房产证等等。有人说要带上单位证明,工资单之类,我觉得多余,都没带。

 

我的经济担保是由我曾经的数学老师原子给签的。大卫和原子夫妇,是我青少年时代的偶像,我后来,再没见过有另外一个女士,能有原子那样的毅力和拼劲儿。


他们是数学老师,我就努力混上了数学科代表。

 

原子出生在议原子弹在广岛,长崎上空大爆炸的时候。她是当年福州二中的高材生。她的父母49年带着她的哥哥逃走,将她和襁褓中的弟弟留给了她的祖母。她父母本以为安定下来就可以回来接孩子的,哪里想到一隔就是几十年!


来美国前那个圣诞收到的圣诞卡。在他们门前拍的


原子在武汉念大学时,跟壮乡的儿子大卫碰到了,爱了。他们该是文革前毕业的最后一届大学生,一年后才分配。她随大卫回他的家乡广西,分配到边远的河池山区教书。所谓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讲的就是原子这种人。她在山乡教书,离开时,乡里的农民排着长队送出几十里地!


原子调到南宁,是因为落实政策。那时她不过三十多岁,我一见到她就很喜欢,我的数学成绩就变得越来越好。原子和大卫对学生非常好,没有老师的架子,我们暑假里常到他们家里玩,聊天,有时夜里也去,相处就像朋友。他们在一九八零年移民排期排到。那时原子的父母已随早年从台岛来美留学的原子的大哥大嫂移民美国多年。我记得我们去送他们那个夜晚,大家都哭得像泪人。原子那年三十五岁,大卫三十八,他们的独子凯戈八岁。那个年纪到美国白手起家的苦,就不用多说,但他们是金子,能在中国最艰苦的山区闪光,到美国也不可能失色。

 

我们长年保持通信。那时,我自幼的好友阿康(她是我们班的物理科代表)已经到了加国多时,她们都见过面了。阿康给我寄好多照片。说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北美重聚。当我需要留学的经济担保时,当时已在美国著名大公司EDS 任软件工程师的原子,为我签下I134表。大卫在电话里跟我说,我们已经想过了,实在需要,我们就供你几年。


90年春假,我飞往底特律原子家中,和从加国渥太华过来的阿康欢聚。


 

一起在中国南疆长大的俩闺蜜在北美相聚了

 

我对原子和大卫有很特别的感情。在我到美国的第一个暑假,他们全家就带我们去游了东部各处,然后去到他们底特律的家,我在那儿吃到了他们自种的瓜果蔬菜,又专门安排我和阿康到他们家中欢聚。他们的家就像我们在美国的娘家一样。大卫曾带我和阿康到商场里一放,说你们去看看,喜欢甚么衣服就买吧,我给你们买——这不就是老爸的口气吗?


如今原子和大卫都已退休,搬到首都华盛顿近郊与儿子凯戈一家在一起。他们的独子凯戈从麻省理工念了博士,成了行业中坚。当年凯戈结婚时,我们从各地专程飞到波士顿参加他的婚礼。到了去年圣诞,我看到他们一家三代六口,在圣诞卡里幸福地微笑着。


2019年和原子,大卫,阿康重聚于华盛顿DC


我们不时在各地见面,比如加州,比如上海等等。大卫十三岁离开家乡,作为广西河池地区的中考状元,被选往武汉读预科,可是,他的壮话口音,竟在十三岁就定了型。至今还为我们模仿逗笑。他本人也极具幽默感,我们在一起,总是笑声不断。前两年“蓝受,香菇“这样的流行语网络大热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

 

他们爱我们大家,有这样的师长,何等幸运。


我和春宁来到东方宾馆的时候,天色已亮透了。

 

因前些天已领了表格并填好,我们越过了长长的拐出大门外的队伍,直接走进签证处递交表格。那里也排队,但不长。

 

这时,我看到领事馆门口贴出的感恩节期间将闭馆几日的通告,想自己挑的时机挺好,不致被感恩节假期拖延。

 

没想到的是,一大早领事馆前面就聚集了那么多闲散的人。以广州本地人居多。那时美领馆还没有设限,今天被拒签,明天你就可再来试运气。所以本地人很有优势,出门跨几步就到,没事就聚在这儿互相交流,打听,寻思办法。


广东省内的人也很多,福建人在其次,我的广西老乡可谓寥寥无几。那年代交通不便,我们从广西来一趟很麻烦。

 

接受表格的是中方的工作人员。他们很快地看了看我递去的文件:I-20,签证申请书,经济担保书和护照其它的文件资料,我按读到的指示,并不是必交的证件,我就留在手里,打算在面谈时见机行事。

 

交了表格,就可以进入签证大厅里坐等被召见了。进去后发现,那签证大厅不很大,有一些椅子,人们出出进进很频繁,但比菜市场般的外面安静多了。我看到了人们传说中议论过的签证处:有机玻璃的窗子,上面有小孔让你对签证官说话,文件则是从窗下的小铁筒里传递。每个窗子都有麦克风。你不知你会被呼唤到哪个窗口去面谈。我新奇地张望了一会儿,就疲了。没人知道何时能轮到自己。那时真好,若拿不到签证就不用交钱的。如今听说收费很贵了,签不签得都要交几百块?

 

这时,我看到了徐姑娘,她手里拿着一大迭表格样的东西,从外面走进签证大厅。我们的目光相汇,彼此微笑了一下,并没有打招呼,更没有说话。她转到了签证室里面,跟那儿的一个美国人交谈,过了一会儿她出来时,又朝我摆了摆手,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别过了。我不认为她为我做了什么。按我今天对美国的了解,她也不能做什么的。

 

签证的人很多,看起来也不是按先后顺序被传见的。每个人见签证官的时间都很短,大部分的都是被拒签,出来一脸的沮丧。到了这时候,我心里想的,只是各人情况不同,谁知他们的条件是怎样的呢?


 我只跟奋强比。

 

大半个早晨过去了。我和春宁都还没轮到。看到被传唤的数字离得还远,我就开始坐不住,出到签证大厅外去了。

 

这时太阳已经出来,院子里到处是人。我看到一个很斯文的女孩子,身边围着一圈人。那女孩子个子很高,很苗条,也像春宁那样在脑后扎一条长辫——可见,八十年代末还是蛮流行辫子的。她戴一副眼镜,穿条很长的薄呢裙子,我以为她的气质很好,是我喜欢的那类女孩子,就也走过去,听他们在讲什么。

 

那个斯文好看的女孩子可能跟我年纪差不多,来自福州,后来我知道她姓李。说这回已是第三次来了,要办去费城的学校留学。她本科念的是英文。她说她被打上了214B,也就是“移民倾向”,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那你没戏了。214B 那时好象倒是有时间限制的,要过了两个月才能再来。李姑娘说那我就两个月来一次! 从福州坐火车过来,也很久呢。她后来跟我说,她凭信心坚持,并不气馁的。

 

我就这样出出进进,直等到中午到,也没轮到进去面谈。

 

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我那个中午是在哪里吃的午餐。很可能根本就没吃午饭。我只记得我后来在东方宾馆的花园里跟一些等着下午签证的人又碰上了。那些人听起来真是太门儿清,我听到人在议论,说最难签的就是那个大胡子,能在他手下能签过的人极少。说着,大家就看到午餐后陆续回来的签证官们,有人就指着说,就是那个高高的大胡子!最可怕了。我心里就想,但愿这个下午,别让我碰上他啊。


东方宾馆内花园

 

我那个中午在东方宾馆的花园里,又碰到了那个斯文可人的福州李姑娘。我们也在一起聊了一会儿。

 

午休后重新开始签证。 春宁终于被叫到了。很快,我就听到了我的号码在扩音器里响起来,赶紧按指示走向标着我签证号的窗口,脚跟刚站稳,一看,正是那个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的那个大胡子。他的胡子修理得非常整齐。死定了,我心里想,可是已经来了,不能退啊。

 

你识讲广东话咩?----大胡子第一句来的是这个,广东话。

 

我识听嗯识广—— 我硬着头皮用我蹩脚的广东话答—— 太惭愧了!我自幼生长在粤语系的城市,竟然不会讲那个城市市民的方言!我是春宁就好了,她讲得很溜的。

 

但是,会讲英语!我灵机一动,说了句英文。大胡子一边低头在我的签证申请表上记写着什么,一边用英文回:太好了!我真愿意天天都能讲英文呢。哦,Guangxi University!——他在读我填的表,我就将我的毕业证书等从窗口塞进去。他打开,说:Very good!!我心想,好啥啊?但我的心情放松了些,到此为止,我们的互动还是很友好的,可我还没笑出来,要命的一句来了:你考过TOEFL了吗?啊!!——这是我最弱的一条。我只得如实说:没有,一边掏出TOEFL考试中心寄回的报名考试的回执,从窗下又塞进去,心有不甘,又加一句:我已经报了一月去考,我相信我能考过,肯定没问题——都说美国人喜欢自信的人,我就自信地说!我这年恶补英文还真是有点用的,听力和口语都提高了很多,跟大胡子说话很自然,可能给他的印象还行。他拿起那细长的TOEFL报名回执条看了,又在那表格上写着什么。

 

你——他大概看到我填的“未婚”那栏,就问,有男朋友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是适婚的年龄,却不结婚,还要跑去美国,太可疑了——按大家分析的讲法。214B 等着了。我只能说,男朋友有的。他翻个白眼看看我。我想我都穿了最老实的衣裳了,头发也不像平时那样披散开来,而是老老实实地用发夹在头顶夹牢,真真是素面朝天呢,多像一个好青年啊!他低头又写,问:他在哪里?

 

我心里想,这是我的隐私呢。修美国文化课,第一堂讲的,就是不要随便问女士的年龄,婚姻状况——当然,我是在申办签证,这里没隐私可言。我只好说:在念研究生。他没看我,继续写。我想,这也不是关键的,以美国人的概念,男朋友是衣裳啊,要订了婚的未婚夫才算靠点谱吧?

 

嗯,你——这时,他抬起头了,拿着我的经济担保书,说:你让他们,将你第一学年的学费,存到你的帐户上。拿到存款证明后,再来,听明白了?OK?随即,将申请表格的副联,我的那些文件,从窗口下递回给我。什么时候拿到什么时候回来!就好了。

 

那么,我 OK 了?!——听他们说的,你只要没拿到 214B,只要让你去补材料,你就过了!我慌忙地抓起那把文件,谢过大胡子。谁说大胡子最难签?!大胡子太好签了!哈哈。

 

转身就退到大厅里。春宁已在线外等我:我过了!她高兴地报告。


我跟她讲我的情况,她拍着我说,过了过了,没问题了!我说能过的,他们不可能拒绝我们这种人的!我们是美女,我们是精英!美国需要我们!我心里想,这回她咋不说她是良种了呢?春宁兴奋地抱了我一把。她这时还没意识到,她就要跟她几个月的儿子分离?F-2  也是很难签的,甚至比学生签证的F-1还难签,她竟然也很顺利过关!

 

我们走到门外,那些等在那儿的人们,见人出来就围上来的。我被那些人围住,问这问那。有人还一把拿过我的文件去看,大叫:离晒谱了!这种条件也能签哦!引来更多的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我现在真的怀疑,我能那样顺利地混出来,确实是因为我们广西去的人少吧


这时那个福州的李姑娘也出来了,她又被拒签了。她说她还会再来。她让我留了在美国的联系地址,又给我留了她福州家里的地址。我记得她家里是福建省土地局的。我到美国后,大概在头一年的秋天,收到过她寄自费城的来信,知道在历经六次签证后,她如愿来到美国。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李姑娘如今在哪里。我身边那个时期到美国来的同学朋友们如今都在新大陆安居乐业。希望美国没有令李姑娘失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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