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部大院里的那些人 | 用真心实意换来的友谊

1975年6月30日，病重的周恩来总理在医院同来访的泰国总理克立·巴莫进行了会见和友好谈话。

▲ 1975年6月30日，周恩来总理在北京一家医院会见了泰王国总理蒙拉差翁·克立·巴莫。新华社发

克立·巴莫：“阁下如此盛情允许我来看你，我很感激。我很久以来一直敬佩阁下，我一生中愿望不多，但是，想亲自见到你是我的一个宿愿，今天实现了我的愿望，感到很高兴。”

周恩来：“很感谢阁下对我的信任。”

克立·巴莫：“我个人有一个要求，请你盛情在这张纸上给我写几个字， 我将留作一生的纪念。回去后，我要把它用镜框镶起来。”

周恩来：“好。明天签字时送给你。现在我心脏不好，写字时手要抖。在安静的环境下写，写得清楚些。”

克立·巴莫：“谢谢总理。”

周恩来：“我们决定了一条原则，不称霸，不管中国将来如何发达、强大。”

克立·巴莫：“我答应把这点告诉我们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

周恩来：“我就写这几个字。”

克立·巴莫：“太好了。”

周恩来：“毛主席说，将来如果中国的下一代称霸，全世界人民就应该群起而攻之，一起来推翻它。我们非常希望东南亚成为和平区，这是不容易的，需要长期斗争，但是，我们支持你们的建议，就是使东南亚成为和平中立区。”

▲ 1975年7月1日周恩来总理（右）在医院同泰国总理克立·巴莫签署两国建交公报。

周恩来向克立问起旺亲王（即公摩万·那拉底·蓬巴攀亲王），这位亲王参加了万隆会议，时任泰国外交部长。他原来是作为亲美的一方参加万隆会议的，但自从在万隆见了周恩来以后，他对周恩来十分佩服，成了支持发展泰中友好关系的人。会见后克立对身边的人说，周总理是一个很重友情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对旺亲王念念不忘，这正是他的人格魅力所在。

7月1日上午，毛泽东会见了克立，说：“我赞成你在香港讲的那一篇话，国家是国家的关系，党是党的关系……哪里有共产党不支持共产党的！可是你们国家的共产党，我没有见过一个，不胜遗憾之至。至于你们对付共产党，我们不干涉，无非是一骂、二打、三杀。我们不管，管不了啊，不能干涉别国的内政。”这话给克立吃了定心丸。

当晚，周恩来在医院同克立共同签署了建交联合公报。可惜，周恩来仍然手发抖，他使用全身的气力，一点一点认真而艰难地将“周恩来”三个字写完。

7月2日，周恩来在自己名片背面给旺亲王写下了如下问候：“1973年承致片候，极感。现我两国，业已建交，双方同庆。相别二十年闻殿下健康如昔极慰，谨祝长寿！”

“1973年承致片候”指旺亲王曾于1973年托人带了一张他自己的名片，上写他对周恩来总理的问候。礼尚往来，这里周总理采用了同样的方式问候旺亲王，托人将此名片带给他。

7月5日，周恩来给克立题了词：“毛主席教导中国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这时克立已离开北京，中方通过驻香港机构，把这个题词转给对方。

▲ 七十年代的曼谷

10月，以临时代办、政务参赞吕子波为首的16人先遣组到达泰国首都曼谷，临时住在素坤逸路的国宾大酒店。先遣组的任务是进行开馆前的各项筹备工作，包括租用办公用房、购置车辆和办公用品等等。待具备开馆条件后，再请大使柴泽民到任。

酒店共六层，大使馆租用了最上面的两层。泰方将此两层封闭起来，在五层的入口处设置了警察站岗。

在离入口处最近的第一房间，作为值班室，接待来访的泰国政府人员及民间人士。先遣组人员轮流值班。

这日轮到文化处的常玥玥值班，她在值班室突然听见外面大吵起来，吓了一跳，赶忙给研究室的赵明康打个电话，要他赶紧过来。

赵明康过来后，与小常一起走到入口处，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位中年女士和一位青年姑娘，正同站岗的两位警察激烈争执。中年女士愤慨无比，指着警察大声呵斥，警察说不过她们，似乎输了理，喃喃地说着什么。他们互相使用的是泰语，赵明康只懂英语，问懂泰语的小常他们在吵什么。

小常还没有回答赵明康，中年女士见赵明康和小常来了马上迎上去，用中文说：“你们是大使馆的赵先生和常小姐吧，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们16人的照片，一个一个记你们的模样啊！”

两个警察见使馆的人出来了，不好再与女士们争辩，他们听不懂中年女士用中文说的是什么，愣着不知所措。

女士迎着赵、常二人过来，满面笑容，可笑着笑着，流下泪来，动情地说：“我是这里的华侨，听到中泰建交的消息，我们多么高兴啊！一直盼着祖国的亲人来啊！我俩想见见你们，可他们非要我们登记不可。你们说他们可恨不可恨！”

那女士转身指着警察说，“见见我们祖国的亲人为什么要登记，还想迫害我们吗？现在我们不怕了！”

一位年龄大些的警察过来用英语向赵、常二人解释说：“每个来大使馆要见你们的人都必须登记，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

 “警察先生，请不要着急。”赵明康用英语对那警察说。“我们大使馆理解你们的难处。我会劝这位女士遵守你们的规定。谢谢你们日夜执勤，保护我们大使馆人员的安全。”

警察的态度立即和缓下来。

“欢迎两位来我们这里做客。”赵明康说，“我们刚到，政府方面还对我们很陌生，他们也是出于对我们的安全负责，所以要来人登记。请您不要误会，这是政府的规定，咱们就不要为难二位警察了。放心，我们会给广大华侨提供最好的服务的。”

那位年轻些的警察从桌子的抽屉里把登记本拿出，笑着走过来，客气地把登记本送给女士，点点头，意思显然是请她多加包涵。女士不大情愿地在登记本上写了两人姓名、住址。警察向她表示感谢。

四人走进值班室，小常为来客斟上茶水，然后互相交谈起来。女士自我介绍说，她是福建同乡会中文学校的教师，这位是她女儿，只是想来此向大使馆人员表示欢迎，简要谈谈他们这些年的日子，了解一下他们今后回国探亲的手续。还热情地表示，使馆有什么不便，需要侨胞们帮忙的，他们一定鼎力相助。

赵明康与小常向吕代办汇报了两位女士来馆并与警察发生争执的事。吕代办表扬说处理得很好，这次事件说明，侨胞们对我们大使馆的热切盼望；也说明泰国政府对我们到来的疑虑。我们要在今后的工作中既很好地为侨胞服务，又要使当地政府理解我们。

这里的华侨华人很多，有的已具有泰国籍，有的保留中国籍，咱们来泰国前在学习班里都明确了我国的政策，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用我们的实际行动来贯彻落实，使泰国政府通过我们的实际行动了解我们，信任我们。

吕代办还特别交代，今后我们要善待在门口值班的警察，他们也不容易，要给他们备些茶点，先请他们看到我们中国外交官是些什么样的人，通过我们让他们了解中国。

有一天，赵明康在值班室值班，突然来了两位泰国人，显得紧张而神秘。进入接待室时，那位个子较高且胖点的人在门口环顾一下外面，并准备把门关上。

“先生，请坐吧，不需要关门。”赵明康客气地对客人说。

“同志，我们想同大使馆联系，这里能保密吗？”那人悄悄说道。

“先生，我们这里是大使馆，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你们有什么事情请说，不需要保密。”赵明康沉着冷静地说。

“不，我们是冒着风险而来的，必须保密。”那人坐到沙发上，伸过上半身，用刚刚能听得到的声音对赵明康说。“是泰共派我们来的。”

“对不起，先生，我们是中国政府派出的外交机构，是泰国政府请来的，不干涉和参与你们国家的任何政治事务。这是国际法和国际公约明确规定的，也是两国建交公报明确的。我没有任何兴趣同你们谈任何这方面的事情。”赵明康严肃地说。

“啊哈，啊哈……”另一位瘦小些的人讪讪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哈哈哈……”高且胖些的人笑了，“那好那好！是这样，我们听明白了。谢谢。”

他们又随意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两人便起身而去。

赵明康在身后看那二人离开走路的样子，看他们的仪态与衣饰，微微一笑。他想，自己这一代没有可能从事地下工作，也没有见过地下工作者，但看过不少电影电视剧，哪有他们这样的地下党员形象啊？他断定，他们是有关方面派来试探大使馆的。

▲ 1972年9月25日，中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在北京会见日本首相田中角荣。会谈中，周恩来总理引用了中国《论语》的“言必信，行必果”、赞扬田中角荣首相和大平正芳外相使两国的和平友好有了良好的开端。

赵明康想起，在中日谈判恢复邦交时，周恩来总理曾慷慨地说：我们重建邦交，首先要讲信义，中国有句古话，“言必信，行必果”。周总理当场写下这六个中文字，交给日本首相田中角荣。

赵明康想，我们在泰国同样要严守承诺，看来中泰隔绝太久，人家不会光听我们怎么说，还要看我们的真实行动，才会相信我们。

▲ 柴泽民大使

首任驻泰大使柴泽民上任了，受到各方的热烈欢迎。在柴大使出席的所有活动中，总有一位挺有风度的泰国男士不请自来，处处现身。他的长相是土生泰国人，但懂中国话。奇怪的是，大使馆安排的柴大使活动，并未通知此人，他也总是每场必到，时间地点绝无差错。

经历这么几次，柴大使明白了，干脆每次活动就主动给他留个席位，请他坐在宴会桌上，方便他听清柴大使所讲全部内容。他也毫不推辞，与出席者有说有笑，泰方人员自然都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就这样，大约过了半年，泰国政府和泰国社会，对中国大使、大使馆人员的出现都习以为常了。媒体天天都少不了报道中国大使柴泽民及夫人和使馆人员的消息、照片，有心人甚至都能把他们每人的相貌记得很清楚。

中泰两国关系迅速升温，泰国各方对中国的了解逐步加深，疑虑日趋减少。

▲ 1978年11月 ，邓小平访问泰国时与江萨总理（左三）在记者招待会上。

1978年11月5—9日，邓小平率团来泰国访问，这是新中国最高领导第一次访问泰国，整个社会为之激动与兴奋。

大使馆全馆动员，每人都分配了具体任务。赵明康每天4点到附近最大报摊，将刚刚出版的当日报纸各买一份，然后抱起一堆报纸飞奔回馆。

使馆内已有多位人员坐等，见到报纸他们迅速挑出自己要看的，从上面摘出最重要的内容，在半个小时之内，用最简练的文字写在一张纸上，交给政务参赞吕子波。

吕参赞再用20来分钟，把大家摘下来的内容归纳到不超过两三张纸上。之后在旁边等待的打字员立即拿去打印，当时没有电脑，全部用手工一字一字打好。早晨7时整，一份打印好的当日《新闻简报》，便放在邓小平驻跸贵宾馆的办公桌上。

之后，赵明康到食堂拿点吃的，请司机紧急把他送到机场，去值班看护邓小平的专机。

那时咱们国家领导人出访的专机，停在专用的地方，锁好门，撤去登机扶梯，周围有驻在国的荷枪士兵站岗，机下面派大使馆的人坐在小板凳上看守。

专机很高，离开登机扶梯无人能爬上去。坐在下面看护实际上并无事情可做。赵明康在那里每次值班半天，也就是看机场上来来往往的飞机起飞与降落。

这时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在空中飞行的飞机，在地面上看好像都一模一样，实际上如同在地上跑的汽车那样各不相同，有大有小，有宽有窄，有长有短，有的翅膀不一样，有的尾巴不一样，更不用说机身上的文字符号五花八门了。这是他看守专机的意外收获。

常玥玥呢，要陪代表团，负责夫人卓琳的活动。这个小常，人漂亮、颜值高、外语棒、态度好、会办事，不管是中方代表团领导与成员，还是泰方王室、政府的官员与工作人员，无不夸奖这位中国大使馆的姑娘。通过这次接待，她不仅完成了任务，还与泰国王室、政府各方建立起良好的人脉关系，为她今后的工作创造了特别好的条件。

▲ 时任泰国总理的江萨(右)设家宴招待邓小平

邓小平的访问在泰国刮起了一阵友好旋风。其中最轰动的一场活动是，邓小平出席当时的王储即现在的国王剃度仪式。

泰国有个传统，每个男子一生要出家一次，时间长短皆可。恰逢邓小平来访时，王储要举行出家仪式。泰国人知道中国共产党人不信宗教，而且认为邓小平是举世闻名的大政治家，所以不敢贸然请邓小平出席这个活动。

但他们心里想，如果邓先生能给面子那该多好啊，于是有人就悄悄带着试探的心情，找翻译说了此事。翻译报告了邓小平，邓小平立即答应同意到场祝福王储。

这下可不得了，泰国王室、政府和举国上下，无不对邓小平充满感激！他们体会到了比泰国大得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如此友好，堂堂中国领导人是那么不摆大国架子而充满情谊，泰国朝野从此对我们有了新看法，中泰两国友好关系达到了一个新高潮，两国友好关系进入了新阶段。

▲ 1978年11月5日，邓小平应泰国总理江萨的邀请访问泰国。

中泰一家亲深入两国人心。当闻悉柴泽民大使要到美国担任首任驻美大使时，泰国总理江萨当面向邓小平表示，他们舍不得柴大使离开，问能不能请柴大使继续在泰国任职时间再长一些？

邓小平访问泰国的最后一天，接见使馆全体人员，合影留念。可惜当时的照相设备与使馆大厅的环境与灯光，不能与现在相比，所以照片质量不理想，现在这照片已有些发黄。尽管如此，此照成为大家最为珍贵的纪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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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外交部大院里的那些人》

作者 | 青峰石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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