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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洋落儿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蓝波湾庄园 Author 王志勇

 

作者简介    


王志勇 上世纪90年代,作为联合国维和部队军事观察员先后两次赴中东及海湾地区执行任务;在海湾战争期间,曾任联合国维和部队驻该地区的首席军事联络官。


步入古稀之年,在老伴儿的一再敦促下,开始“断舍离”。计划先从清理照片入手,因为照片多属私人物品,与他人关系不大,似无传世的必要。而后则是清理个人藏书、信函、字画、邮票、工艺品等收藏品。偶尔翻出件自认为的好东西,便满心欢喜地拿给女儿看,说:“这留给你吧!” 她会抬头看一眼,淡然说道“你留着吧”或“送别人吧”。

我打小好奇,无论走到哪里都想去看稀罕。钻过人烟罕至的非洲原始森林,爬过南美的雪山,穿越世界最大的乌尤尼盐湖,更偏好去一些大都市的犄角旮旯,手里有俩钱就惦记去捡洋落儿。多次去巴黎、伦敦、莫斯科、都柏林、纽约、堪培拉、悉尼、墨尔本、维也纳、日内瓦等地的跳蚤市场、旧书摊、古玩店,几乎每次去都会把兜里的钱得瑟干净再离开。

由于缺乏马未都的胆识且囊中羞涩,几十年来从国外掏回的“洋落儿”能装半卡车,但能拿出手的没几件。除了几件在联合国维和部队执行任务时使用过的几件老物件被军事博物馆收藏了外,其余的都堆放在床底或杂物房角落,偶尔也会拿出来一两件摆到桌上看着发会儿呆。

1982年秋,我在桑给巴尔岛上逛旧书摊,买到两本世界邮票目录,一本是1926年美国出版的,另一本是英国1954年出版的。当时在非洲能得到一本有文字的东西实属不易,故如获至宝,用塑料袋包好随身携带,逮空就拿出来看看,从中还真学到不少集邮知识,为我以后搜集珍稀邮品奠定了知识基础。

桑给巴尔岛不大,没费多大事就找到了收藏那两本邮票目录的主人,是个阿拉伯后裔的银行家。他告称,这两本邮票目录是他岳父的遗物,他本人及夫人都对集邮一窍不通。

他拿出一本邮册让我看。翻开一看,不禁愣住了,邮品大多是二战期间的欧洲邮票,有伊丽莎白结婚、登基,希特勒、丘吉尔、斯大林等名人头像的邮票,还有一枚英国的红便士及一枚1862年奥地利的实寄封。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他说:“送给你吧。” 我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放到柜台上,说:“尽管我不知道这些邮票的价值,先留下这些钱算作定金。你说个价钱吧,过几天我再回来买。” 他摇摇头笑着说:“不卖,我说的是送给你。” 

于是,我把刚买的雷达手表摘下来送给了他。

1992年春,我到联合国维和部队驻大马士革支队执行任务,国内工资停发直接挣美元。尽管知道有点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报名去了。因为战区补贴(MSA)按天发,每天75美元,万一在任务区归西,联合国方面会负责把我的遗体运回国内,家属还可领到两万美元的抚恤金。结果,不仅人活着挣回来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美元,且再次遇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记得是1992年6月的一个周末,我在大马士革古城里闲逛,到路边一个小报亭买报纸,无意间看到报亭窗口里挂着一小塑料袋的邮票,其中一张竟是中国的文革邮票——面值8分的一张红灯记邮票!顿时眼前一亮,询价获知每袋(约20枚邮票)不到两美元,于是把余下的十几袋全部包圆买下。

回到驻地,打开一看,共有20多枚中国邮票,多为文革票,其中一张面值10分的,是毛主席与林彪接见红卫兵前穿军装坐在天安门城楼里的图案(行话称之为“文2毛林坐像”)。按照当时的市场价格,一枚“毛林坐像”可换一辆永久锰钢13型28大杠自行车。

第二天傍晚,我再次来到那个书报亭,打听到在这里寄卖邮票的是位外科医生,当即与其通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告称:他父亲曾在中国使馆里当清洁工,工作了20多年 ,前几年才去世。他们家里人很感激中国人对他父亲的关照,欢迎我去他家做客。

次日下午,那位外科医生早早地来到联合国维和部队驻大马士革支队军官俱乐部(酒吧馆),一直等到我下班。他解释道:他家住在郊区的山坡上,路不好走,特意借了辆车来接我。

车开了足有两个小时才到他家。没想到一个医生居然住在贫民窟里!按照当地习俗,他夫人和三个孩子(5-10岁)给我打个招呼即进入里间,直到我离开再没露面。

晚餐就我们俩在外间吃的:一叠阿拉伯饼、 一碗洋葱汤,一碟泡菜及两瓶可乐。餐后他从里间拖出一个布口袋,我接过来一掂,足有30公斤。打开一看,多是实寄封,顺手抽出几个看着眼熟的大牛皮纸信封一看,石破惊天!竟是由北京外交部外交信使队带到大马士革中国使馆的公函封!上面贴着面额不等的文革票,大多是文4的大面值邮票,有52分、43分,更有几张“毛委员去安源” “毛林坐像”……

我尽量保持平和地问道:“多少钱?”

他拎起口袋掂了掂,看着我的眼睛说:“500美元?……300?……”

见我没回答,便接着说:“200美元!”

我掏出500美元递到他手里,“成交!”

晚上他开车把我送回驻地,进门后把背着的口袋交给我时再三致谢! 

那一夜我几乎没睡,把邮品全部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进行分门别类。中国邮品不到五分之一,多数是阿拉伯和欧洲的实寄封。

此后几天,我每天下班回到驻地就开始进行深加工,把贴着邮票的信封泡在水里,而后把泡下来的邮票晾在床单上。就这么埋头苦干了七八天,终于大功告成。清点了一下,共获得老纪特、文革邮票(信销票)6000多张。隔日我打电话给那位外科医生,邀请他来一趟。

我俩在支队军官俱乐部吃了顿午餐后,我把大半口袋的邮品还给他,告诉他我只留下了中国邮品。他急忙摸口袋说:“我只要200美元!” 我按住他手说:“你不知道我留下的邮票在中国有多值钱!”

他一再坚持要给我钱,我只好对他说:“已经成交的事绝对不能反悔,还给你的邮品是我不需要的,而在你手里是有价值的。钱我绝不会要,不过如果你愿意,就继续帮我找些中国邮票吧。”

在此后的几个月里,他陆续给我送来一些中国的老邮票,大多是清末民初的邮票,其中夹杂着不少香港、台湾、澳门,及日本、朝鲜的邮票,最值钱的是一张“大清国”的红色印花票及一张清末期的蟠龙票。每次给他付钱时,他都会面红耳赤地和我吵架,坚决不收,甚至威胁说要“断交”。我只好在联合国维和部队小卖部里买些当地的紧缺物资及硬通货,作为礼品送给他。

我离任回国时,他到机场送行,给我一本包着礼品纸的册子,说是送我的一件纪念品。登机后,我打开一看,是本新集邮册,第一页插满了民国初期英国印刷的孙中山头像邮票,翻到第二页,看到了三张100美元的钞票。

时隔多年后,我结识了一位集邮界的大咖——朱敏,不无得意地给他显摆我的集邮史。他扼腕叹息道:“你知道吗?把实寄封上的邮票泡下来,就让邮品百分之八十的价值打水漂啦!”

对此我从未有过丝毫悔意,因为那些泡下来的邮票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个大忙。

女儿刚上高中不久,便获知我和夫人都要赴南美洲工作,在京没人能照顾她,只好让她出国留学。知道出国留学需要花钱,开不了源只能截流,于是紧缩开支,把烟也戒了。可是去中介一打听,去英国留学办签证,需要出示在银行有60万元的存款单。当年对我来说10万都是个大数目!正要放弃时,猛然想起那些压箱底的宝贝——邮票,忙托朋友帮忙到月坛邮票市场询价,居然把所有的文革邮票一把出手了,加上向亲友借款及自家的积蓄,东拼西凑终于凑齐了60万。

尽管捡回的“洋落儿”失去了半壁江山,但女儿得以赴英国留学,身外物变现了,值!




-End-

图文 | “蓝波湾庄园”公众号 

作者 | 王志勇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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