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落叶乔木乍看萧索，细细打量，枝条上却往往蕴藏着勃勃生机。生机的来源，一是冬芽，二是形态各异又各有喜感的枝痕、叶痕。不少树木，在夏秋时节便已备好了苞芽，潜藏着来年的希望。
泡桐的苞芽最为显赫
榆树的苞芽低调而蓄势待发.2022-1-16
这些苞芽跟人一样，有不同的穿衣风格，或着毛绒大氅（如玉兰），或着防水外套（如七叶树），或素衣简装（如柳树）……以冬眠的方式越过严严冬日，静待春阳撩拨，抽出万千枝叶或满树繁花。在这个阶段，苞芽叫作冬芽或潜伏芽，给世界提供它们“依然健在”的证据。
玉兰的冬芽穿着毛大氅。2021-2-7
七叶树的冬芽穿着油亮的防水外套。2021-2-18
就像赏梅不是要等圆润的花瓣绽于绿枝，对树的观赏，也应始于苞芽在枝头就位之时。树皮是乔木的身份证，其实，苞芽也是。苞芽跟叶片、枝条一样，有互生、对生等不同的排列方式，各自的形态、颜色、大小也不尽相同。
杨柳科的检索表，示杨属和柳属的芽和芽鳞的区别。图片来源：截取自“植物智”
比如我们的柳树（柳属），它的枝条上没有顶芽，这一点跟与它同科的杨属恰好做了区分。这个时节抬头看毛白杨，会感觉枝尖鼓鼓囊囊，阳光灿烂时似乎还有闪光。这是因为它肥硕的冬芽聚在枝梢，闪光的不是希望，而是滑溜的芽鳞片，或者心急裂开鳞片露出的灰白色“毛衣”。
白杨的冬芽，在1月初就有露白的了。2021-1-5
这几根绦柳的“顶芽”，我想它们不是打破分类的特例，而是因为枝条被截断了，这几个“顶芽”其实是断枝上的侧芽。2021-2-20
柳树的侧芽紧紧贴在枝条上，互生。苞芽的颜色和大小都似麦粒，跟枝条连接的地方，又如一只褐色的小甲虫，在情急之下将脑袋钻入洞里，将自己“藏”了起来。
旱柳的冬芽。2022-1-16
旱柳冬芽像蛰伏的甲虫。2022-1-19
旱柳的芽是“微有短柔毛”的，柔毛在哪里？逆了光，能看到鳞片上有毛；如果把苞芽看作是五指并拢、贴于裤缝的站军姿状态，手掌内侧其实也藏了柔毛。手指跟裤缝贴合不严的，就能窥到下方的灰色茸毛（此处编辑癖地说一下，植物的毛——茸毛，动物的毛——绒毛，形容词只能写作“毛茸茸”，无论动植物）。
为什么那么隐蔽的位置也要长茸毛呢？我猜测了一下：那个位置跟枝条贴合较为紧密，在枝条被雨雪润湿时，茸毛是不是可以一定程度隔绝湿气并为苞芽保暖？这只是猜测，期待找到科学讲解。柳树的芽小，“外套”也简单：只有一片帽状的鳞片覆盖在苞芽外面（此处可再回看一下检索表，杨属的芽鳞片多数）。芽鳞片很薄，滑溜，像有防水涂层。“脱帽”后，能看到人家是防水外套+毛衣的配置。芽鳞片破损前后。2022-1-16
灰白色的毛衣下包着的是什么？回忆一下春天柳树发芽的情景，花叶基本同时，那么这些冬芽应该是花叶混合芽。突然想不起柳树新的枝条是怎么抽出来的，春天再好好观察吧。柳树的冬芽应该是花叶混合芽。2019-3-17
春夏时节，观察叶子时我们喜欢看叶序，是单叶还是复叶，是对生、互生还是轮生。在叶子落尽、乔木轻装出行的冬日，依然可以大致推知叶序的状况——枝条的排列方式与叶序是一致的。最近，我特别喜欢看和拍洋白蜡“大扫帚”模样的秃枝。细看，小枝组成三叉戟、双齿叉，那是因为小枝跟叶子一样在枝条上对生，形成三叉戟是常态，那些双齿叉是因为中间的枝条离家出走了。
洋白蜡的枝条洒脱恣意，大模样像“大扫帚”，小枝又如一个个三叉戟。2022-1-3
柳树的枝条和叶子都是互生，但我家门口的这棵旱柳被修剪得像个帚梢朝上的大扫帚，不知是否心存扫尽天上芜杂的凌云之志。自家的枝序、枝痕不便观察，只好去别处寻找替代观察对象。
上周末，带娃儿在西红门生态文化体育休闲公园里滑野冰，恰好瞄见李可染画院跟前有一棵被锯头的绦柳（旱柳的变型），缘分可遇不可求啊。
就是这棵被锯头又萌蘖的柳树。2022-1-16
枝条互生。小树的树皮光滑，颜色真美啊
枝痕
先来看整体。枝条在树干上转圈交错互生，被修剪掉的枝条留下了大眼睛模样的枝痕。因为枝条斜向上生长，枝痕里的“眼珠”靠上，像向上翻着白眼珠。当然，你要是觉得那是几圈松弛的赘肉游泳圈，我也不会朝你翻白眼。
正常生长的枝条
再来看看正常生长着的枝条，瞧，它跟主干相交的位置，下方也是有褶皱的。如果它被修剪掉，留下的也会是与上上图相似的枝痕。然后我又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园林工人剪枝时，下手有轻重，瞧，下面这个枝干应该是被锯掉的，还留下了一小截。它会再萌发吗？
我们再一起观察一下这几根枝条，以及其基部的枝痕——看出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了吗？
右边是正常枝条，左边那几根小枝，应该是原先的大枝条被修剪后，从“眼珠子”那里新萌发出来的。所以，眼珠子那里有芽还是什么特殊的分生组织？是不是意味着只要那个位置不被破坏的话，园林工人每次修剪之后，它都能再发出新枝？哈哈，想想这样的话，园林工人就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永远被困在这个工作里，还挺无奈的。我们知道，植物一般是节上生叶、生枝（节外生枝的也有，比如龙葵），叶腋长芽。
榆树的叶及叶腋的芽。2021-9-15
龙葵的节及节外生的果序。2018-12-11
叶腋是否有芽，也是区分“羽状复叶”和“长成羽毛状叶序的单叶”的关键。比如水杉组小伙伴的观察对象，叶子虽然神似羽状复叶，仔细观察有的细长叶子基部有芽，证明它是单叶，只是“装得很像羽状复叶”。
水杉的枝叶。仔细看，能看到有的叶片下有芽。带叶子的枝条顶端结了球果，也是表明自己是“枝条+单叶”而不是羽状复叶的态度哈。2020-10-7
柳树这些干枯叶子的基部也包藏着冬芽，那么，叶痕的位置自然就是叶子掉落后，叶柄基部在枝条上留下的痕迹。
起初，我想当然认为上图中的矩形孔是叶痕，后来认真想了一下，它是叶痕和芽痕的复合体——叶子掉了，苞芽不知为何也脱落了。柳树的叶片细长，叶柄窄小，叶痕自然也非常迷你，观察起来很不友好。现在的枝条应该是太干旱了，我用微距相机和手机的超级微距都拍不清叶痕。借去年2月中旬拍的叶痕示意一下↓
箭头所指处，为柳树的叶痕。2021-2-12
如果想透彻地认识叶痕，可以观察臭椿、香椿的叶痕，形状有爱、大且眉眼清晰。 左：香椿，右：臭椿
叶痕里能看到一些点状结构，那是维管束断裂留下的痕迹。怎么说呢，维管束就像叶子和枝条里的一撮营养管道，“通过它们，水和营养物质可以从树身输送到叶片里，叶片也能将食物输送给树身”。当叶片从枝上脱落，咔嚓，管道也断了，那些小点就是管道的断点，专业名词叫“维管束痕”。所以，维管束痕的排列方式表明的是管道在植物体内的排列方式。每种植物的管道工铺设管道的思路不同，维管束痕就不同，它也是辨认不同树木的一个辅助名片。比如，香椿和臭椿的叶痕同为心形，但维管束痕数量不同——香椿的幸运数字非常稳定，就是“5”，花瓣5，蒴果裂片5，维管束痕也是5；臭椿则喜欢多多益善，雄蕊10来个，维管束痕也是10个左右。罗里吧嗦，本周的先到这里吧。有新观察或学习的内容，后续再补充吧。
下面贴一下补充拓印的树皮纹理，以及这几天拍到的我的柳树的邻居们。
娃儿终于退烧了，赶紧带出去拓树皮~
我俩拓的树皮。权当是写意和仪式感哈。2022-1-18
树干上的菌类。2022-1-18
枝头的麻雀。2022-1-18
来治病的啄木鸟。2022-1-19
赌一个，我猜，下周“树和它的邻居们”可能是大群的观察主题，哈哈。输赢都继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