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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波涛中的男性与爱情 | 随机信箱002

收件人: 随机波动StochasticVolatility 2021-05-19

illustration credit: 咚咚(wb: 萝卜咚lobod)

在随机波动本周的节目中,颜怡颜悦提到她们十分关心在女性主义崛起过程中的男性。此前一位男性听众的感想正好回应了这一关切,同时也坦诚地展示了一位男性女权主义者面对理论和实践的裂隙时体会到的困惑和挣扎。


本周我们将以这份困惑为主题文本,听大家共同讨论。可以聊聊面对性别议题的困惑时刻,也可以聊聊浪漫爱和现实的割裂。不限于男性,希望所有朋友踊跃参与。


这位听众的感想如下:



听@随机波动StochasticVolatility最新一期,感觉现场的听众都好年轻,02年、00年、刚工作等等,普遍不到30岁。想了想,要是我真去了,可能就会是现场年龄最大的人,有些伤感,怎么就不知不觉这么老了。


跑步听的时候,我也想了几个问题,其实也是我自身的困惑:


1、一个人,意识上通过学习不断趋近成为一名男性女权主义者,但行为上却无法完全践行,审美上也近乎生理性地被白幼瘦吸引,该如何看待这种割裂?


2、30岁之后,如何面对越来越渺茫的浪漫爱的可能,与投入一份所谓“脚踏实地”婚姻生活,这两者之间的选择?该坚持吗?这种坚持本身是虚无的嘛?假如选择了后者,是懦弱的嘛?


以下是其他听众的来信:


琪琪子、野野子&建国子:


你们好。看到你们本周的话题,我想简单聊聊自己作为一名男性女权主义者的体验。


我自己并不是典型意义上的直男,从小就对那些典型的直男行为感到费解。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性喜欢拼命炫耀自己,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性都要装出一副自己很厉害的样子。我经常感到自己无法真正融入大部分男性群体之中,甚至因此产生了性别认同焦虑。当大学读到《第二性》的时候,我感受到的不是被冒犯,而是解脱,我突然明白女性主义会让所有人都更加自由。大概是因为极度讨厌自己作为男性所受到的规训,所以我也难以忍受有人用同样的话术去规训女性,没有什么事情是作为某个性别才应该做的,如果某种行为是好的,那它就应该适用于所有人。 


我知道有些男性女权主义者,在听到男性作为一个群体被攻击时会感到难过,但是对我个人而言很少有这种感受,因为我和大部分女性女权主义者一样,对大部分男性有很强烈的不满,只要在那些攻击的话术前面加上“绝大部分”,这些话就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更重要的是,我自己的女性女权朋友们从来没有因为我的性别而攻击过我,所以即使那些话没有加上“大部分”,我也有信心把自己排除在外。


我非常感谢我的女性朋友,从她们那里我学到了从大部分男性身上很难看见的东西,我学会了真诚地向朋友表达自己的爱和赞美,学会了如何表达自己的脆弱。作为女权主义者,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高尚,或者自己仅仅是在为女性争取权利,在这个过程中,我得到的东西远比失去的更多。 


我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面临的困境),和很多女性女权主义者面临的困境有一些类似之处。实际上,即使是在女性群体中,具备女权意识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我在生活中也经常会有孤立无援的感觉。有一次,我的一位男同事劝一位女同事尽快结婚,说女的30岁以后就不值钱了,我当时很生气地和他理论了一番,最后反而被那位女同事说“思想(太)开放”。不过,我还是会尽量尽自己所能去表达,即使不能改变别人,我也希望让身边那些有同样想法但没有勇气说话的人意识到自己并不孤独。 


最后回应一下那位听众的问题。关于白幼瘦审美,我承认自己第一眼还是会觉得白幼瘦很好看,但仅此而已了。如果是寻找伴侣,有其他更重要得多的东西。另外,我也尝试去欣赏不同风格的女性,会有意识地反省自己的审美偏好是否过于单一。我不认为这是一种虚伪,不同文化下的人对于美的认知就是会不一样,所以美一定是有后天建构的成分在的,既然如此,让自己的审美更加多元一些一定是可以做到的。关于婚姻和浪漫爱,我不认为这道题是二选一。想推荐一下淡豹老师的爱情课,如果婚姻是一种传统宗教,那么浪漫爱其实是一种现代宗教,我们不用被浪漫爱的话语限制,完全可以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爱的形式。相比一对一的爱情,我现在更看重是高质量的关系,如果有一些真的可以支持到你的朋友,有没有浪漫爱的对象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感谢随机波动为我们提供的这种线上的附近性,每次面对无力的现实感到失望的时候,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人,就好像看见了光~



我是一名正在学习女性主义的生理男性,我是在2017年欧美影视圈掀起Metoo运动后才决心开始真正关注女性议题的;在关注过程中,女权之声的关闭让我真正开始了解到中国的女权,大兔、吕频、王笑哲等一众大佬的讲座、行动使我了解到越来越多的女权主义理论;我现在也尝试系统地去学习,可以说按部就班、不断进步,但一些困惑也始终难以消解:


身份的割裂首先是:我作为一个父权体制天生受益者,可以“若无其事”地同女性女权者共伍吗?我记得知乎社群曾出现过一个例子,一个自称女权并有一定声望的男性(名字忘了)对他的粉丝实施性侵,并施以威胁和洗脑。这令我很受冲击,即便对同一个议题有共识,可一旦让他掌握话语权,那么同伴便可能成为压迫者,公益圈的雷闯也是个例子。确实,女权恰恰是对权威的反叛,应是去中心化的,可实践中的情况是,一个人的言行就是可以因为一部分人的认同被赋予权力(即便是被迫的),而认同又是不可避免又或是必要的。


这种割裂另外体现在我的性别。女性主义告诉我,性别具有社会性又或是人为性,性别并非天生而是被建构的,或许不同的理论有歧义,但我相当认同现实中的性别概念已然不合时宜,我不禁厌弃起自己男性的身份,实际上我现在更想认同自己为一名酷儿,但我仍缺乏勇气,并且有些怀疑。我对各种气质的表达欲使我觉得性别只是个束缚,可同时我无法忽视自己身为一名传统男性过去的言行。


我对性的认识起始于初中时朋友的“引导”,仅仅因为在百度键入一个关键词,一种女性在性方面的被动的刻板印象便开始根深蒂固起来。同时我作为一个男性的欲望投射便开始附著在女性的身体上,脸、胸部、腿……即便现在我已完全认识到异化的男性凝视的荒谬,可这些仿佛是胶布一般缠在我身上,男性凝视就像时有时无的眼镜,令我有时还是会这样可鄙地审视女性。我厌恶但还会下意识。即便我心怀勇气,我真的就可以脱胎换骨吗,同过去的自己诀别吗,获得一种全新的酷儿的视角吗,我恐怕并不会……我不知到底该如何和过去遗留下来的问题作对。


另外是对坚持女权的困扰以及由此对自己言行的困扰,这种困扰主要还是来自于周围人的反应。“极端”、“夸张”、“女拳”,其实旁人怎样想真倒也无所谓,可至少还是想得到朋友、父母的支持,还有我喜欢的女孩子如果也可以认同那就太好了。


但是很多时候,像是我的妈妈,她也意识到了问题,意识到传统观念的束缚,意识到儿媳、妻子、母亲三位一体的性别角色的权利和义务的不对等,但一旦遇到问题还是选择传统。比如她现在私下叫我的名字已改成她的姓,可一旦我说要改身份证,便又反对或是不支持我,总之不愿自己去拿捏权利(当然,单就冠姓权现在应该掌握在有自决能力的我的手里)。


还有,老实说很搞笑,就是我不知道该怎样与女性相处,该怎样喜欢女孩子;之前我有跟喜欢的人转发一些中国Metoo的新闻,仅仅希望她了解一下,后来她却跟我说“是不是怕我被强奸”,这让我一时间不禁觉得自己过头了。可是,连女性都不关心女性,又指望谁关心女性?


说到和女性相处,这可能完全就是我自己的问题,更多来自于我糟糕的社交习惯和焦虑症,跟女权没啥关系——比如该不该有绅士风度(我的一位女性朋友说这是加分项,可绅士风度又可谓一种文化性的隐秘的歧视),可不可以每天跟喜欢的女孩说话(会不会构成骚扰,老实说,我不善交流,所以现在交流几乎停止完全尬掉),和女性交流注意什么度(有段时间甚至避免一切可能的肢体接触,因为觉得会不会令她厌恶甚至可能带有性意味,以至于喜欢的女孩之前有一次靠过来我竟然就夸张地躲开了,太搞笑了)。


这就是我的碎碎念,谢谢阅读。



随机主播们你们好!


作为一名男同性恋,我更能体会到面对女权主义时候的撕裂,但我要说的并不是直接面对女性,而是自己与厌女症/有毒的男性气质(toxic masculinity)间的斗争故事。


我作为男性性少数天然和女性们是同盟吗?我觉得很大程度上不是。一方面,我作为同样受到父权制系统性压迫的群体,跟女性在反抗父权的利益上一致。根据上野千鹤子《厌女》中所提到的Sedgwick的“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理论,男同性恋被“男人”排除在外,和女性一样归类为“非男人”。长大后,或许是来到异国的象牙塔里,我更有勇气,选择骄傲做自己,展示自己真实而feminine的一面。


另一方面,我的审美又深深被男性气质影响。尤其是求偶上,我自觉有很严重的厌女情绪。“肌肉发达五官深邃胡须浓密”的“男子汉”形象是我的最爱,也是gay的审美主流。我观察到了gay社群的“拒C文化”,即对“娘炮 Sissy”的厌恶(https://womany.net/read/article/8910)。“你那么骚,哪个男人敢要你”这句话不仅很多女性朋友有听过,很多gay也被这样“教训”过。gay对masculinity有多迷恋呢?很多masculine gay会被叫“爸爸”。


我明明知道这是一种厌女情绪,但我仍然禁不住喜欢masculine男性。这时常让我感到撕裂。你想把自己从中解放出来,但是身体的本能却牢牢拉住自己。


性角色是性政治的一种体现,我不赞同0-1(Bottom-Top)这种还原异性恋性角色的做法,但我却还是更愿意做1,这也是我感到撕裂的时刻。现在00后小朋友也很多都不再区分0或1。但大多数人还是会明确区分,甚至对0.5的人抱有反感。已经不止一次看到“0应该要让着1”“0要珍惜1”这种说法了。也就是说,因为0扮演了“女性”的性角色,即便是男性,也要服从于扮演了“男性”性角色的1。既然已经有很多人反感这样的现象,那么不妨从女权主义理论中寻找答案?


性政治难道只存在于男女(异性恋者)之间吗?显然不是。我认为摒弃“性倾向-性角色-性自我认知”的一致性的假设,才能帮助我们发现性政治中更本质的运作机制,例如同性恋中性角色的区别所体现出的上下关系就非常有趣,上野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一书中对男性女性的定义高度抽象为性政治中权力的主体和客体,而非基于生理性别。基于此,我觉得一样可以把男女性别研究中性政治的各种理论实践于性少数群体中,像这本书一样“利用”马克思主义去解构权力关系。


石墙运动时的那些社会底层性少数们,是经过怎样的变迁,在今日被(白人)中产帅气强壮同性恋所代表的(现在已经有更多diversity了)?作为一个普通人,希望能在未来看到更多普通的、反主流的、不完美充满缺点的性少数们也能自豪而骄傲地走在阳光下,出现在公共讨论中。既然要爱/接纳他们,就请爱/接纳他们所有人吧。乐观地看,社会认知的改变需要时间,接纳一个符合大众对男性形象认知的“男子汉”同性恋肯定比接纳一个更queer、更femine的同性恋相对更容易。或许这个群体所缺少的就是团结。


祝好,

Ian



之琪,适野,建国,你们好!


我是一名大四学生,从剩余价值时期就开始听你们的播客啦,非常感谢你们陪我度过了许多洗碗/洗澡/上下学走路的时光。对于信箱的两个问题,我也想分享下我的看法:


1.在我看来,这种审美和意识学习的不一致,并不意味着意识和行为的割裂。首先审美比起行为更接近意识,而且每个行为背后都多少有意识的驱动。因此,我感觉这更像是身体经验与概念经验的冲突带来的认知失调,以及对自我认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的不确定。


所谓对白瘦幼“生理性”的吸引,其实可能是社会规训的结果,因为即便从生物角度讲,白瘦幼也未必等于最好的生育条件(没有物化女性的意思!),而对女权主义的学习,则可以是一个识别并有意识抵抗社会规训的过程,也是充满能动性的主观意识选择。所以在我看来,这位男生朋友正在一条非常有趣的成长道路上行走,完全不需要担心什么。


我个人喜欢的一句话是,不用强迫自己成为完美的女权主义者。自我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知行合一也并不是普世的标准。能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种种矛盾冲突,其实是生而为人的有趣体验。实际上,这种意识本身也是很难得的个人反思。如果自认被白瘦幼吸引是耻辱和罪恶,并因此罪化自己,与自己的性别群体割席,也未必就一定有利于对女权主义的学习和理解。如果能够站在一个第三方的角度,带着好奇心和接纳的态度,去观察和体会自己的审美经验,甚至将学到的知识应用其中,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体验!因为你独有的身体经验也是独一无二的。当然这都是我的一些看法,没有任何说教的意思,也很高兴能有这样对自己经验很敏感的男性朋友,与我们一同反思和挑战社会规训。


2.因为我才20出头,好像没什么发言权,但即便我正处在亲密关系里,我也有类似的困惑:我到底是真的爱我的男朋友,还是因为他是一个相对稳定的最优解。我感觉“浪漫爱”和“脚踏实地”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对立。每段关系都是波动的,会有浪漫时刻,也会有柴米油盐,只是量而非质的问题。所以我有时会选择放弃理性衡量我的亲密关系,而把自己交给感情和情绪,去体会我在这段关系中的体验,这是我对我自己和这段关系负责的方式。


谈到选择,我会认为一切选择本身都是中性的。没有哪种选择是更勇敢或更懦弱。这些标签可能都是社会或文化的产物,并不一定就能用于指代个人性格或行为性质。到头来,都是个体为个人选择负责,甚至当下的我也只能为当下的我负责。所以,重视当下的个体感受起码对我来讲非常重要。我的人生是由每一个当下组成的。我并不活在未来里。


当然,这些都可能是我身为20代的奢侈。我想象30岁后,因为事业或其他缘故,可能会有更少的试错机会,不同的机会成本衡量。但我仍然认为,对自我的理性和感性经验的体会与感受,是人生恒久的命题。



关于浪漫爱的一些想法。


我的一个感受是,当我们谈到爱情的时候就很容易变得静止下来。主流社会对于婚姻和家庭以外的其他面向,总是以积极进取、努力争取为正面导向,而情感层面却通过各种媒介传达“你要耐心等真爱才会来”。


想到上野千鹤子在《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中家庭及其观念的形成是如何被资本主义社会所塑造的论述,我不禁怀疑这种“真爱要等”的观念是不是也是一种维持社会运行的话术。现代社会中给予情感的灰色地带也在以极快的速度退守,人们在成功与失败的二元对立中迷惘。爱情和其他很多事情在不同人身上,在不同的维度中都呈现出很多的面向,或许没有一个人能完全说得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对于自己而言的意义又是什么。


记得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对爱情的定义困惑不已,机缘巧合看到了台大孙中兴老师的《爱情社会学》,现在印象深刻的有两个点,第一个是“友情是爱情的基础”,第二个是恋人之间的相处应该“平等对待,共同奋斗”。在最新一期《三联生活周刊》刊登的费兰特访谈中,刚好有两个关于友情和爱情的问题,她在回答“友谊是否会改变我们”这个问题时说,朋友不会改变我们,但朋友的改变会陪伴着我们的变化,这是一个相互影响、互相适应的过程。她在回应“会选择一个朋友还是一个情人永远陪伴在她身边”这个问题时说,她更喜欢一个既是朋友又是爱人的伴侣,这可能年轻时很难理解,但成熟后就理解了。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这样的伴侣。


所以我现在会觉得,爱情和友情之间或许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爱情也没有那么纯洁和神圣,它是人类体验生命深度的一种方式,重点是你想要怎样的爱情就把它当做理论去实践,允许它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或者错过,诚实地面对人性中的褶皱。同时,感知生命的方式除了爱情和婚姻之外还有非常多,我们不一定要把自己束缚在同一种方式里。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椰壳碗外的人生》中关于运气的论述,或许也可以对爱情的追求有所启发:


“在印度尼西亚,当有人问你要去哪里而你要么不想告诉他们要么尚未决定的时候,你回答说‘lagi tjaji angin’,意思是’我在等风’,好像你是一艘帆船,正在驶出港口冲向大海。值得珍惜的是等风的准备,以及当风朝你的方向吹来时追风的勇气。”


来信请以#随机信箱#为标题发送至surplusvalue@163.com



撰文 | 随机听友们
编辑 | 随机波动
插画 |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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