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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特别节目:成为爸爸如何改变了我?| 随机波动052

不懂爸爸的 随机波动StochasticVolatility 2022-05-10


illustration credit:瑶佳(微博@猫猫端汉堡)



这是一期随机波动父亲节特别节目。此前我们一次又一次谈论母亲和母职,也谈论作为女儿的我们和母亲之间的继承与断裂、联结与出走,然而,父亲却是我们鲜少涉及的话题。我们惊讶地发现,我们对父亲知之甚少,以至于在准备这期节目之初,我们甚至无法想出足够多关于父亲的问题。


本期节目是理解父亲的一次尝试。我们请到三位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父亲,试图了解,成为父亲后,他们的视野和生命体验会有哪些改变。我们聆听他们的故事,跟随他们回顾初次看到妻子肚子隆起时感受到的与婴儿的联结,也分享他们在育儿过程中经历的喜悦、焦虑和脆弱。在三次聊天结束后,我们发现,三位父亲的境况虽然各不相同,但他们都因为相对灵活的工作时间而享有并享受“育儿自由”。虽然他们并不常对孩子说“我爱你”,却一直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对孩子的爱。这种爱坚定又自由,含蓄又广阔。


第一位父亲是随机波动的老朋友、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汪民安,他有一个17岁的女儿,他是一个常常带孩子在小区里玩被妈妈们阿姨们围观的爸爸,也是一个被孩子启发了许多哲学思考的爸爸。第二位父亲是“声音玩具”乐队的吉他手李哲,他的儿子刚刚一岁多,对音乐已有了自己的要求,当爸爸的体验也让李哲一次次回望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并在努力做一个比自己的爸爸更好的爸爸。第三位父亲叫王建成,他是保险公司的一名员工,也是关注女工和流动儿童境况的木兰花开社工服务中心的活跃分子,是木兰组织的活动里为数不多愿意陪孩子一起玩的爸爸。他有两个女儿,大的九岁半,小的六岁半,他的育儿经既有实际的一面,也有理想的一面,他说自己是保守传统的家长,但我们也从中看到了许多闪光的自在豁达。



汪民安:我既不是福柯式的父亲,也不是阿尔都塞式的父亲,我实践的是德勒兹那一套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有一个17岁的女儿


随机波动:生小孩这件事是一直在你的计划里的吗?


汪民安:你很难说是必然的,但是也不能说是偶然的。坦率地说我那个时候不太想要孩子,所以就一直延迭,延迭到没法再延迭的时候,我爱人年龄也比较大了,就要了。绝对不是计划的。


随机波动:从怀孕开始,母亲和孩子之间就有一种天然的连结,因为孩子是在母亲的身体里孕育出来的。作为父亲,你跟孩子的连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汪民安:也许是她在母亲的子宫里面出现反应、开始会动的时候,这个时候我大概有感觉了。


还有一个非常奇妙的事情:当时看着她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我就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在这之前,我的世界里是看不到孕妇的,不是说没有孕妇,而是我好像从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当我爱人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我觉得满大街都是孕妇,看到一个孕妇,我就会想,她的孩子几个月了,什么时候出生。我觉得这是孩子最初带给我的一个感觉,让我看世界的眼光发生了变化。


随机波动:在没有孩子的时候,你看其他人的小孩是什么样的感觉?


汪民安:那时候我的世界里也没有孩子。我记得当时我住在望京,有一天下班回到小区,背着一个书包,正好是夏天,就看到我们小区的草坪上有很多小孩在玩耍。那时候我的孩子刚刚出生,大概两个月左右,我情不自禁站在草坪上,看着那些孩子玩耍。实际上,他们每天都是这样的,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注意到,那个和儿童有关的世界对我来说曾经是不存在的。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差别。


随机波动:在你的女儿还比较小的时候,你会觉得不知道怎么跟小女孩相处吗?


汪民安:她小时候我们交流挺多的,因为我在学校教书,也很少上班,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我就经常带着她出去玩,或者接送她去幼儿园,应该说交流是非常多的。那个时候我们小区里很少有爸爸像我这样,总是跟孩子在一起,大部分都是保姆阿姨带小孩。在那种封闭式的小区里,阿姨互相也很熟,孩子们一起玩,她们就在一起聊天。她们老看到有一个男人也在这里,一个长头发的男人,每天没事干,带着小孩下来玩。所以我当时认识了我们小区很多阿姨和爷爷奶奶。阿姨们经常在一起聊,谁家给的钱多,谁家给的钱少,有时候还跟我讲讲。她们老问我是干嘛的,说你是不是歌唱家,她们说我是干什么的,我就说“是是是”,也不解释。


随机波动:很多女性学者在生了小孩之后会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比如说会关注儿童的福利、女性的照料工作等等,会把研究方向和生育、养育孩子的经验结合起来。你有了小孩之后,在学术上面有什么变化吗?


汪民安:在我的孩子还很小的时候,我当时在写一本关于尼采的书,尼采对婴儿有很多论述,很多东西从我孩子的身上是可以得到印证的。


比如尼采讲权力意志是永恒轮回的,我一开始特别不理解权力意志为什么永恒轮回。他讲到权力意志的两个特点,一方面永远在强化,不断扩张,不断生长;另一方面,权力意志是释放。我后来就把这两点结合在一起讨论。权力意志不可能无限增长,它只能增长到一个饱和的状态,就必须开始释放,释放之后就又有空间了,也就有了继续增长的余地。


力的增长和释放实际上就构成了一个永恒的轮回,生命的奥秘就在这里。后来我就想,孩子是最单纯的生命,她要吃、要睡,这实际上就是力积累的过程。她吃饱了、睡好了,能量就很饱满了。能量饱满了之后怎么办呢,她就要在家里蹦啊跳啊,在小区里面兴奋地跑,因为她要把能量释放出去。释放空了之后她又要吃又要睡,这就是一个轮回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她就长大了。


还有就是福柯讲规训理论,规训理论的核心就是如何塑造主体。我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发现很多家长就是采取福柯所说的那种方式让孩子获得主体性的。孩子必须符合规训权力的要求,否则就要接受制度性的惩罚,其中很多是针对身体的惩罚。


福柯在提出这个理论的时候,其实有一个很强的针对对象,就是阿尔都塞。关于主体的形成,阿尔都塞有另外一套理论,就是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他认为主体的形成不是靠强制性的体罚,而是通过教育,是灌输意识形态。比如说小时候你不好好学习,福柯式的父亲是打你,而阿尔都塞式的父亲就是告诉你,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考上好大学,考上好大学才能找到好工作,找到好工作才能一辈子过得很体面等等。他要输出一套价值观或者一套意识形态标准,孩子不断接受这意识形态标准,从而形成主体性——这就是阿尔都塞所说的“质询”。


我后来发现,我既不是福柯式的父亲,也不是阿尔都塞式的父亲,我实践的是德勒兹的那一套。德勒兹讲的是情动(affect),就是说我通过情感来影响你,类似于我们说的“言传身教”。比如说你不好好读书,那我每天在家读书,创造一个学习的氛围,你慢慢就会受影响。


随机波动:情动在实践中有用吗?


汪民安:不能说它是绝对有用的,任何一种理论都不可能是绝对有用的。有时候你也不能抛弃意识形态和规训。我觉得所有家长都是这三种的结合。


我在和孩子的相处过程中也能够感觉到,无论是权力、意识形态还是情动,作用在孩子身上,她并不是被动接受的,孩子还是要有她的自我技术。


随机波动:那对于更外部的权力或者意识形态对她的塑造,你会怎么看?


汪民安:我记得她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们住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垃圾站。冬天早上7点钟,天还没亮,就有很多环卫工人在那里扫垃圾。我送她上学经过那里,就会跟她聊,告诉她环卫工人对这个城市非常重要,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去端盘子扫大街”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如果你端盘子扫大街能养活自己,那也非常好。她很快就理解了。


随机波动:如果你跟自己的小孩政见不合怎么办?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汪民安:我觉得她还没有那种太强烈的政见,严格来说她是一个务实主义者。我觉得价值观也许比政见更重要。她可能还没有一套宏大的、体系性的东西,但我觉得她有常识,我希望她首先尊重常识和理性,这个比较重要。


随机波动:生了孩子之后,你会对人生的另外一条路径还有什么想象吗?


汪民安:这个好像是没法回头的了。我看杜尚的访谈录,采访者就问他说,你为什么这么成功。杜尚说,“我比一般人聪明,别人都是结了婚之后才觉得没必要结婚,生了孩子之后才觉得没必要生孩子,买了车买了房之后才觉得没必要买车买房,这事情我都没做过,我就觉得没必要。”他说这些别人干过的事情他都没干,所以他成功了。


随机波动:但你会觉得有了小孩之后,自己的生命经验也更加丰富了吗?


汪民安:对。你会有一个新的视角,有一些完全不同的体验,养孩子也有非常多乐趣。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有了孩子之后我变得怕死了,我估计你们的父亲可能也有这样的体会。有了孩子之后第一次坐飞机,我突然觉得我是要买保险的。


随机波动:听汪老师的描述,其实你不算一个特别典型的父亲,或者是那种具有传统男性气质的父亲。


汪民安:我们在一起沟通,完全没有威严感和距离感。我想到一个细节,她11个月大的时候,我带她去和我家一条马路之隔的隔壁小区玩,那个小区里有个沙坑,她很喜欢玩沙子,玩到天已经黑了还不回家。我就强行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架着她往回走。她坐在我的肩膀上,开始用小手掌捶我的头,表达非常强烈的抗拒。我也不管她,就一直就往回走,直到跨过马路,她马上意识到反抗是无效的,她就停下来,从抗拒的情绪马上变得很配合,好像很乐意回家。从那时我就意识到,不要低估小孩的理解能力,这么小她就知道适可而止。


随机波动:会考虑她将来谈恋爱的问题吗?


汪民安:我不会干涉她,但是有时候我们大人会在家里聊天,说谁跟谁又离婚,谁在感情方面遭到很大打击之类的。她就会说,“爸你放心,为一个男人痛苦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哈哈哈。


随机波动:会跟孩子谈钱吗?


汪民安:经常谈,钱是我们生活当中不避讳的一个话题。她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就问这个问题,“爸,咱家有钱吗?”我说,养活你肯定没问题,你想读到博士我们都可以供你读,其他更多就没有了。有时候她还会问,如果把有钱的程度从1排到10,咱们家属于几。我就说,属于中等。


从我50多年的生活经历来说,我是一个信奉绝对自由的人。我们不想去管别人,但是我们最大的理想就是没人来管我们,是吧?没人管我们,这就是自由。但是同时,自由的基础就是首先你得能生存下去,不一定要有钱,但至少要能够保证自己的生活。


李哲:父和子之间有永恒的对抗,但我父亲是我理想中的榜样


音乐人,“声音玩具”乐队吉他手,有一个2岁的儿子


随机波动:生小孩是你们计划中的事情吗?
李哲:对,当然我也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我是自由职业者,我的工作是没有头的,如果想要可以一直工作,其实需要大量时间自我相处,所以我很怕孩子可能带来的变化。
随机波动:作为一个音乐人,你跟孩子的交流方式会有什么不同吗?
李哲:特别的地方可能是我会比较轻松,没有那么多世俗的规则规矩。我觉得他在这个阶段能全然释放天性是最好的,哪怕有些东西看起来有破坏性,但是那只是对于成人世界而言的破坏性——对于小孩来说,那是他探索世界的方式,他就是这么表达的,哪怕摔东西,哪怕对一个人有情绪,我觉得这都很正常。
比如他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不想打招呼,有的家长会特别在意这件事,会觉得孩子缺乏礼貌。但我的理解是,这说明你缺乏对小孩的吸引力,所以他不想理你,对吧?就像咱们走在街上,也并不是走进人群里到处打招呼的,我想和这个人聊聊天,一定是因为我觉得他很有意思。小孩也是一样的,但大人会把这件事反过来变成小孩的一个负担。
随机波动:如果你的小孩不愿意跟别人打招呼,你会怎么处理这个事?
李哲:不打招呼就不打。如果我要去处理这件事,那我就得去和别人打招呼或者去交流。他会因为爸爸做了这件事,或者因为他想参与到爸爸的行为里,而去打招呼。
随机波动:你会有那种要跟社会争夺小孩的感觉吗?比如社会要往一个方向去规训他,他跟社会接触越多,越容易被规训。但是你可能不想他被规训,你希望他长成他自己想要的样子,这就意味着说父母和社会之间存在一个恒久的张力。你会有这种感受吗?
李哲:我会认为,如果我做得足够好的话,我的小孩就算被投放到社会里,他会被改变某些东西,但是他的某些内核是不会变化的。当然,前提是我要做得足够好,或者说有足够的能力把这些事儿跟他说明白。
我会经常想到我和我父亲的关系。我父亲离开我比较早,而且是在我非常混沌的年纪就离开我了。在他离开之后的这么多年里,我好像也确实发生过偏移,但是随着我的年纪增大,我会发现我从前跟他相处的那些时间,他带给我的那些东西,仍在发挥作用,这个作用在帮助我去隔离一些东西。想到这一层,我就会觉得可能这件事也没那么可怕。
随机波动:你会从你和你父亲的关系里面去思考你跟你儿子的关系吗?
李哲:当然会,因为我父亲是我理想中的榜样。他是一个没有所谓的男性家长权威的人,我从小到大都有被平等对待。比如我们聊一件事儿,可能现在想起来比较无稽之谈,但是我会觉得他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
随机波动:你们父子之间会有张力吗?
李哲:这个是永恒的,我觉得父和子之间有永恒的对抗。比如我当时选择退学走音乐这条路,我父亲那会儿正生病住院,我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去退了学。可能我比较自私,我不是考虑不到这件事,而是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在我们之间的倒数几次对话里,有一次他说我很愚蠢,我说愚蠢总比愚昧好,因为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一直记得这件事。
随机波动:你是一个音乐人,我们也很好奇,在给孩子听什么音乐这件事上,你会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李哲:这个阶段会有。以后他长大了,就想听什么听什么。如果听了我特别不喜欢的,别在家里放就行了。
其实我很反对小孩去听我们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这些儿歌。那真的完全是成人对孩子的想象,又很难听,又很可笑。可能成人去看小孩会有一种潜在的智力优越感,会觉得小孩特别低智。
随机波动:如果你的家人或者是保姆放这样的歌,你会怎么样?
李哲:当然是打断。刚开始还客气一下,因为保姆阿姨也很大年纪了,还是需要尊重她。另一方面,可能大部分人不太了解,做音乐的人对于听什么样东西这件事很挑剔,有的时候会上升到反感。尤其我们家是不能用手机放歌的,我会觉得手机放出来的完全是一个错误的声音,会给小孩的听觉带来一个错误的标准。
随机波动:你自己主动给孩子放音乐的时候,会选择什么样的音乐呢?
李哲:其实只要音乐不吵闹,不过分花哨——我说的“花哨”是指它的音色过于丰富或者太“炸”,我都会放给小孩。我给小孩放的音乐里包含大量的纯音乐,完全是抽象的语言,小孩可以跟着音乐发展他的想象力。如果你给他听没有什么信息量的音乐,那小孩就无法联想,他真的会变傻。
随机波动:所以你觉得儿歌的特点是它降低了音乐的信息量吗,更像是简单信息的不断重复?
李哲:没错。在我看来,没有成年人在专心地从孩子的视角去构建一个音乐世界,儿歌传达的全是成年人自己对小孩的想象。比如他觉得对小孩就应该轻言细语,其实那是因为你不够了解小孩子,才会这么想象。小孩和成人是完全一样的,而且比成人直接多了,他愤怒就会摔东西,或者就不理你,成年人其实很少有这样的脾气。
随机波动:在你的想象中,从儿童视角出发的儿童音乐应该是什么样的,是跟成人世界的音乐完全一样的吗?
李哲:当然不能完全一样。因为小孩的注意力很有限,集中注意力5分钟对他来说都会是一个比较大的难题,所以给小孩听的音乐篇幅不能太长。另外一个就是配器的问题——如果配器过于丰富,甚至过于复杂,小孩也会有接受困境。但如果从旋律的角度去考虑,也就是从音乐的内容去考虑的话,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把它变得那么简单,一个句子或者两个句子从头到尾重复,它应该像人的情绪一样,是有起伏的。
随机波动:具体来说,你会给小孩放什么样的歌?
李哲:每个阶段会略有不同。我的小孩还在他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可能会给他放一些有轻微节奏感的音乐。一直到他6个月8个月的时候,我都会更倾向于这种类型,那会儿他可能还没有建立起太多同成人沟通的方式,但节奏是小孩天然会感兴趣的一件事情,所以那会儿我给他听特别多的Funk音乐。
我小孩特别奇怪,在半岁左右的样子,他能听那些歌睡觉,如果不听他会睡不着。中间我也尝试过给他放一些舒缓的、慢旋律的歌,但他好像会有点烦躁,因为那种音乐不太容易有规律,他会抓不到头绪。
现在他喜欢听雷鬼,其实我本身特别不喜欢雷鬼音乐,也听得比较少,因为我对那种关于闲适生活的音乐都不是太感兴趣,比如乡村和雷鬼,我觉得它们描写的生活状态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儿子很喜欢,因为这些音乐一方面保留了就是节奏和律动,另一方面它在旋律性上又比Funk音乐要好很多。
当然我也会给他听很多爵士乐或者古典音乐,首先这些音乐相对使用原声乐器较多,太多现代的电声会对他的听力有损害;另外,这些音乐属于信息量很丰富的音乐,包含了音乐里所有的要素。这可能是我自己的理解,不一定对所有人都适用。
随机波动:你会希望你的孩子跟你从事同样的职业吗,或者说,你排斥他跟你从事同样的职业吗?
李哲:其实我想过一个场景,如果有一天他做了音乐,我的反应可能会是,“你这个编曲太差了,我来帮你做吧”,哈哈哈。但是平心而论,其实他做什么职业我觉得都好,我们这类职业的好处是相对自由,但是需要你有强大的时间管理能力,因为这种自由其实挺危险的。另外一个不好的方面是,它可能会限制住一个人的视野。像我最喜欢的那些年代的音乐家或者艺术家,他们都很全面,作家、画家、音乐家都混在一块谈天说地。现在我会觉得大家分得很开,玩音乐的就和玩音乐的人在一块,做设计就是做设计,画画就是画画。当然也有人在跨界,但是更多是比较局限在自己的圈子里。所以还是看他自己的选择。
随机波动:我们跟汪民安老师聊天的时候,他最后总结了一句话——生了孩子和不生孩子的人生完全不一样,走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你会有这种感受吗?
李哲:当然。有了孩子之后,第一,我的时间被大量占据,一部分是我心甘情愿交出去的,一部分是被迫的。我们本来应该随时想到一个什么东西,就马上在电脑前开动,或者拿起乐器,而不是说12点之后灵感就准时来了。另外,有了孩子之后,我们的家庭感变得更完整了,我会突然觉得,能在家里吃一个晚饭,这件事变得非常重要。

王建成:别人家孩子怎么着我孩子就得怎么着,我觉得这不是一种健康的生活风气



保险员,两个女儿的爸爸,一个9岁,一个6岁
随机波动:当时怎么决定要两个孩子的?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经济上的压力等等?
王建成:最初的想法就是要给孩子一个伴儿。父母总有老去那一天,不管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到最后跟她最亲的可能就是兄弟姐妹以及各自的夫妻关系了。我当时想的是孩子在成长历程中有一个伴儿,上了年纪之后还能够有一个最亲近的人。
经济压力有考虑,但没有考虑太多。老人常说,有条件比我们还差很多的,两三个孩子也养活大了。我们自己成长过程中条件更艰苦,现在也长大成人了,多个孩子就是多口饭的事,这是最朴素的一个想法。当然,你想让她有很好的教育、很好的成长,可能就得看你个人的经济能力了,但我觉得不是大问题,现在比早几十年之前的经济能力和生活条件都好非常多了。
随机波动:家里有两个小孩会不会关系有些微妙,可能你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会对其中一个更加偏爱,但好像又不能表现出来你的偏袒。
王建成:是这样的。比如小的(孩子)现在更会看人脸色行事,投其所好,所以会比较讨人喜爱一些。大的(孩子)上了小学之后会有好多事情,学习上很忙,知识也越来越多了,犯的错误可能也会多,父母说她就会更多,所以无形之中对小的会包容一些,对大的可能要求会多一些。但就像你说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也会尽量有所规避,有时候反而刻意对老大更好,让老二看见。
随机波动:在自己教育孩子的过程中,你是否理解了爸爸当年对自己的一些态度或教育方式?
王建成:我们家有兄弟两个,我现在这俩孩子也有点像我哥哥和我。小时候我哥上到小学二三年级就不上了,宁愿不吃饭都不去上学,但我是一个爱学习的人。所以家里面父亲就更偏爱我,对爱学习的人照顾关怀就多一些,在农村没有别的办法,那么小,不上学了,就只能下地干活。人生有时候只有你经历了才能明白,就是这样的。
随机波动:你做父亲有一些什么样的原则?是否有什么一定要做到的事情或者一定不要做的事情?
王建成:还真没有总结过。比方说孩子上学这个事,反正我要尽自己所能,她们只要愿意上,那就让她们上。我会尽自己所能,但不愿意比如为了孩子怎样怎样使家庭欠很多债,我觉得我也做不到,没有那么崇高。我的想法是,多大能力办多大事。
随机波动:现在在北京跑保险忙吗?平时有时间陪孩子玩或者交流感情吗?
王建成:2019年我40岁,人生要进入不惑之年,女的可能30多岁就不惑了,男的会晚一些。有孩子之后考虑了很多,想要多出来一些时间来放在家庭和孩子上。我原来坐班,很难兼顾孩子和家庭,现在稍微自由一些。我觉得现在对孩子来说,我在一些节点上起的作用可能比妈妈还大。妈妈更多照料她们的生活和穿着方面,我的作用更多在学习、玩儿和教育引导上。
随机波动:你觉得这是在当父亲的过程中学习到的技能吗?是你天生如此,还是需要后天学习的?
王建成:是,这些东西真的是要学习的,也受到了木兰很多活动的启发。但跟我自身可能也有一定关系,我算是比较有耐心的人。我打小也带孩子,因为我还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七八岁,她小的时候就是我来带的。放假时我在家写作业,爸爸妈妈下地干活,就是我在看妹妹,我妹妹跟我玩得也很好。我其实很喜欢跟孩子玩,木兰花开社区这边的很多活动会喊我来做志愿者,当老师、当教练啥的,我都会来,一个是我时间允许,另外我也喜欢干这个事。
随机波动:和你身边的男性外来务工人员相比,你算是对孩子比较耐心、比较愿意花费时间的吗?你看到的更多的爸爸是怎样的?
王建成:对。很多爸爸就算是带孩子,也是各玩各的,孩子做游戏,他自己在一边玩手机。就算是有一些爸爸有时间带孩子玩,往往也是带着孩子去看电影。我也接触过这样的家长,他要看的电影是大人的电影,孩子可能会从中学到一些暴力的倾向或者成人的语言。
木兰这边的亲子班有时候是做一些手工,也有一些亲子游戏和户外运动,他们在非常用心思地办这些活动。可能没有说专门的训练,但在参加这些活动的过程中就学习了,加上现在获取信息也很方便,自己也会看一些,咱都是有思考的。
去年木兰办过一期“爸爸去哪儿”的活动,是爸爸带着孩子出去玩,我带俩孩子参加了,孩子妈妈没去。这一类活动我觉得非常有意义。你看湖南卫视那个节目为什么那么火,就是因为这是社会的痛点或需求。真正去让男性体会带孩子的技巧也好、困难也好(很重要),现在很多孩子都是缺少爸爸陪伴的。
随机波动:爸爸们参加完这种活动是什么感觉?
王建成:累。如果他没有去从中去发现乐趣,那是真的累;但你要是真的跟孩子一块玩,那还是累吗?出发点是不一样的。
随机波动:一开始你也提到,养两个女孩感觉压力没有那么大,是因为说如果是男孩你要考虑到买房这些事情吗?
王建成:这是社会的一个普遍的现象。但是,等你真正有了两个孩子——我认为跟我的个性也有关系——你会老早就交代给她,你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父母,无论是男孩女孩,都要告诉孩子要好好读书、好好经营、好好理财工作什么的,等你结婚,我有多少能力就给你多少,给不了也没办法。至少我们老家还有宅基地,给俩孩子也没问题,或者在老家给孩子买个房子也行,其实没有那么大压力。
现在很多人觉得自己压力很大,我觉得是一种攀比的心理在作祟。觉得别人家孩子怎么着,我就也得给孩子,我觉得这个不是一种健康的生活风气。
随机波动:就在紧挨着昌平的海淀区,鸡娃大战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以现在的教育和户籍制度来看,你的两个孩子可能读到初高中,还要面临回河南老家高考的问题。
王建成:其实现在在天津也是有落户的可能的,但我还没把这个事情放到重中之重。因为孩子年龄还小,也总还有一些其他的选择,就算回去高考也不是不行。我也会考虑,像我们这样,为了读书、为了孩子考更好的学校去天津落户,它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其实也很难说。我们河南的教育其实非常好,只是说它的竞争门槛太高而已。
另外,就像我们刚才说的,户口方面慢慢也有一定的松动的趋势,比方说像武汉等地,落户门槛已经很低了。可能北京、上海、深圳我们去不了,像天津、武汉、西安还是可以的。
随机波动:我们从读书再往前推一步。你在做爸爸的过程中很享受跟女儿之间的感情和互动,体会到很多快乐,会担心有一天如果女儿远嫁自己会晚景孤独吗?
王建成:我真有考虑过。我是一个很有忧患意识的人,我们做保险的真是很有忧患意识的人。我会想以后她们都走了,第一,要尽量避免或者预防她们走太远,两个人要嫁最好嫁到一个城市。要么就是可以远点,但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能有个照顾,我们就放心一些,然后我们也去到两个孩子所在的城市——不一定生活在一起,但是也没有距离太远。你看我真是有考虑过。
随机波动:你在40岁的时候转变了职业轨道,把重心从工作调整到家庭,这种选择对于现在的男性来说也不是特别主流,很多人40岁可能正在事业比较顶峰的时期,要更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把家庭事务交给伴侣或者保姆人来处理。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一些阻力?你的家人对此会有质疑吗?
王建成:没有。我觉得一些在事业顶峰或者工作挺忙活的这些人,家庭里面可能是有问题的。
我做猎头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选,他常年在外,一直缺少对家庭的投入和对孩子的照顾,后来离婚了,整个状态非常差,工作也没了。他原来不少挣钱,结果一到家庭变故的时候,那些钱啥都不是。而且到了这个年龄之后,他再去职场上找工作也没有优势了——企业要招40多岁的人,精力上时间上可能都不够,而且有很多固化的东西很难改变,招个年轻人也用不了这么多钱——所以现在企业都在招年轻人,他重新到职场里也是很难的。
随机波动:感觉你在家庭生活里是乐在其中比较享受的,像你刚提到的那种中年男性,也可能是因为首先他在家庭生活里感受不到乐趣,本身他的家庭生活就是有问题的,他更倾向于逃避家庭生活,把重心放在工作上,结果导致家庭关系更差,有点像是一个恶性循环。
王建成:对,是这样的。像我现在家里投入的时间比较多,在单位有时候就坐不住,会想着要回家接孩子了,内心会牵挂家里的很多事儿。
随机波动:之前在父亲节,学校会组织小朋友跟爸爸说“爸爸辛苦了”“爸爸我爱你”这种话吗?
王建成:活动是有,孩子一般会给你做个啥东西,然后会说。
随机波动:你会跟他们说“爸爸爱你”吗?
王建成:说不出口。她们妈妈有时候会说这个,男的有时候好像说不出口。
随机波动:一方面,你来自河南农村一个相对保守的地方,自己身边仍有重男轻女这类观念;但你也是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白领,在木兰社区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探讨各类社会议题。我很好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的女儿跟你说她不想结婚,你可以接受吗?
王建成:唉呦,我还真接受不了。孩子现在会说玩笑话,比如不想结婚,还得生孩子带孩子多难啊,我就开始引导,说人都在结婚呀,你两个人生活多开心,后来她也会说,那我要结婚要找个什么样的人。
随机波动:假如你的小孩有一天要成为母亲,你觉得你有什么当父母的经验要告诉她们吗?
王建成:我是觉得,很多东西不是到了那个节点才告诉她,我们在人生的过程中提前会跟她们讲一些东西,随时教育。比方说,我们现在就会说,未来你也要有孩子的,你要这么带他。不管她们有没有意识到,至少我是有这个意识的。
我们能做的是一些示范,你能做到什么样,孩子是看在眼里的,父母要以身作则。你对孩子说应该怎样对父母,你就也要能这样去做,你教的孩子才会是这样子的。这就是传承。
随机波动:现在的小孩未来身处的社会是我们难以想象的。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觉得挣钱很难了,你会思考孩子将来的出路在哪吗?
王建成:我觉得,可能如果你想赚很多钱,那确实很难,但是如果你想做到基本的谋生,可能路径是更多了的,那么你要去做点什么?专注一个事情,刚开始可能有点难,你坚持几年之后,就会摸索出来一个方式去养活自己,那就挺好的,不一定非得挣多少钱。
随机波动:现在很多家长可能会希望孩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比如说进体制做公务员,像我们这种自由职业者会被认为不稳定,不是一个很好的工作。你对小孩的职业方面有什么预期吗?
王建成:没有,可能还比较久远。我觉得进体制谋求什么稳定也不现实,现在进体制其实也不见得就怎么着,体制内的人我认识很多,一是不见得挣多少钱,二是也不见得生活更轻松。我倒觉得刚开始可能没必要确定一个职业,可以有一些积累之后,再去做她们想做的事情。未来也有这个趋势,每个斜杠青年都有很多角色,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尾声

我们本来对于父亲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什么样有某些预设,但在跟三个嘉宾聊完之后,我觉得我们打破了这些预设,三个爸爸相对自由,对孩子的未来的设想也没有很多的限制。我们希望这样的爸爸越来越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少有人像这样坐下来,跟男性聊他作为爸爸的感受,他对后代的忧虑和希望,真的去聊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很多养育后代的实践经验,以及很多思考和金句。还是应该多跟男性探讨父亲,不管是他们自己当父亲的感受,还是男性跟自己的父亲的关系、跟自己孩子的关系,这其实是和女性思考自己和母亲的关系同样重要的问题,应该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思考这样的问题。


这一期父亲节特别节目的三个嘉宾,每个人都很不一样,在不同的环境里,有不同的背景,从事着不同的职业,其实最后给我们的感受都是很开阔的,不知道是我们选到了这样的嘉宾,还是天下有很多这样的爸爸。那么,就祝天下的爸爸们父亲节快乐。


文字 | 随机波动插画 | 瑶佳(微博@猫猫端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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