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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的故事:伫立在印度热带雨林的“女战士”

peachtree 云山保护 2020-08-28

一个月前的晚上,在广州紧锣密鼓的两天长臂猿种群管理会议结束后,我们约了卡什米拉·卡卡蒂博士(Dr Kashmira Kakati)采访。

 

卡什米拉·卡卡蒂博士来自印度,是一位独立野生生物学家,也是此次会议我们邀请的国际专家之一。在印度东北部阿萨姆她的家乡,卡什米拉·卡卡蒂以雨林破碎化对西白眉长臂猿的影响为课题完成了她的硕士和博士研究。


卡什米拉在广州的会议上


白天讲座时,卡什米拉分享了她在雨林观察长臂猿时曾目睹一家长臂猿丧子悲痛的故事,当时谈之落泪。被卡什米拉的落泪打动,我们想听听她和长臂猿的故事。

 

2个小时后,我们去采访卡什米拉的几个人已经开始眼皮打架,睡意朦胧——绝非卡什米拉故事说得无聊,相反,卡什米拉是个说一不二的讲故事好手,甚至几次把我从睡意边缘猛地拽回——经过两天的忙碌会议,大家的精力似乎都走到了尽头。

 

卡什米拉却丝毫不见困意,她仍然神采奕奕,兴致盎然,越往凌晨聊去,卡什米拉似乎看出了我们困倦又不失礼貌的回应“啊!”“哇!”“哈哈!”,她笑着坚持:“再等等,听我说完在丛林遇到大象的故事!”

 

看着给我们绘声绘色讲丛林故事的卡什米拉,我很难把眼前的她和她自称的“我不喜欢人群,我只喜欢一个人待在丛林”联系起来。

 

卡什米拉出生成长于印度东北部的阿萨姆邦,这里紧挨中国藏南,飘来的印度洋暖流被喜马拉雅山脉阻挡停驻,在这里形成大量降雨,孕育了阿萨姆繁茂的植被和富饶的土地,阿萨姆的特产“阿萨姆红茶”名声斐然,行销世界。


阿萨姆的低地雨林


卡什米拉对丛林的热爱和父亲有莫大的关系。从小,在阿萨姆林业部门工作的父亲总会在假期带卡什米拉和弟弟到雨林玩耍,从那时起,卡什米拉就知道自己永远不想离开丛林。但彼时,成为一名野生动物学家并不是一个印度女孩可以拥有的职业梦想。

 

大学毕业后,卡什米拉通过了MBA考试,但她仍念念不忘丛林。她和妈妈商量,如果考不上每2年只招收10名学生的印度野生动物研究所,“那就可以把我嫁了”。

 

所幸卡什米拉考上了。

 

卡什米拉说,在印度野生动物研究所学习的两年,是她人生中最好的回忆之一。学校所有的训练都是在野外进行,她去了高山,去了海边,去了丛林……“如果可能,我就想单纯地住在丛林里,甚至不是为了研究丛林里的野生动植物,但那样是不是就太奇怪了,哈哈哈!”卡什米拉大笑。



卡什米拉对丛林的热爱,一点也藏不住。

 

“那你是什么原因开始研究长臂猿呢?”我问卡什米拉。

 

“其实只是一个很实际的选择,一点也不戏剧化。”卡什米拉笑答。

 

1999年,为完成硕士学位,卡什米拉需要做一个研究课题。一开始,她想研究小熊猫,但是去到曾有人目击过小熊猫的西喜马拉雅山脉,卡什米拉在寒冷中孤独地苦苦搜寻了一个月也一无所获。此后一个月,卡什米拉再赴雨林做植物调查时听到了长臂猿的鸣叫,“它们叫得如此嘹亮,当时我想,这就是我想研究的动物!我只有短短6个月的时间来做研究和写论文,长臂猿比小熊猫容易遇见多了(但在中国不是同样的情况),它们是唯一一种会告诉人类自己在哪里的动物。”卡什米拉笑。


卡什米拉观察的西白眉长臂猿


2000年,卡什米拉完成硕士学位后,师从长臂猿研究鼻祖、剑桥大学的David Chivers教授,回到阿萨姆的杰普雷-德辛(Jeypore-Dehing)低地雨林继续研究雨林破碎化对西白眉长臂猿行为生态的影响,并在2004年完成博士论文,获得剑桥大学博士学位。

 

当问到在雨林研究长臂猿是什么样的感受时,卡什米拉笑着说:“在雨林里观察长臂猿,我一刻也不觉得枯燥。我很高兴可以待在丛林,远离这个世界。”



“那你在研究长臂猿时遇到过哪些挑战呢?”我再问卡什米拉。

 

听了卡什米拉接下来讲的故事,我意识到用“挑战”来形容多么轻率。


因为她在丛林里的经历是“九死一生”:遭遇过军队埋伏,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性没有立即开枪,说不定已经魂归西天;被军队的卡车挡住去路,去理论放行,转身后就看到10分钟前被打死的两个独立武装份子;监测长臂猿的下午遇到两名持枪独立武装份子,还好只抢了东西没有伤害他们;两次在丛林中遇到大象,险象环生,如果不是研究助理拽住愣住的她狂跑,可能已经被大象踩扁;一次离老虎咫尺之远,幸好老虎刚吃饱纵身一跃离开,放了他们一马;还未从遇到老虎的惊魂中回过神,又差点惹怒眼镜蛇被咬……而这些还只是她给我们说到的惊险。

 

遇到军队的惊险小路


“我很享受在丛林的日子,”卡什米拉淡然地说。

 

但在丛林追踪长臂猿,是一件非常苦的事。卡什米拉每天凌晨2点半就要起床,吃完早饭后出发,开车1个小时到达研究地点,跟踪观察长臂猿一天,等下午长臂猿进入过夜树后再离开,日复一日。每个月观察5群长臂猿,每群4天,一个月连轴20多天后休息一周,这一周的时间,卡什米拉说4天是睡过去的。

 

难道不累吗?当然累。难道不危险吗?当然危险。


甘之如饴,我看到卡什米拉的脸上和话里都写着。

 

这天晚上的采访结束后,我请卡什米拉把她写的长臂猿文章发给我,我想读一读。毫不意外也被深深感染,卡什米拉笔下毫不吝惜对长臂猿的赞美,她称它们是精灵,是充满灵性和灵魂的动物:“The male and the female hug each other - a yin-yang of black and blonde. I hang around for some more time, packing my field notebook and binoculars while they look down at me soulfully. ”(长臂猿雄性和雌性拥抱在一起——就像黑黄组合成的阴阳。我在树下闲待了一会,收拾我的笔记本和望远镜,这时它们从树上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深情。)

 

(点击阅读原文,可以读到卡什米拉笔下的长臂猿)

 

完成长臂猿研究博士论文后,卡什米拉离开了丛林,和丈夫搬到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专心抚养2个孩子。

 

卡什米拉的丈夫克里斯蒂·威廉姆斯博士(Dr Christy Williams)同样是一名印度野生动物学家,研究亚洲象,卡什米拉打趣说自己会嫁给丈夫也是因为丈夫给自己讲了很多大象的故事,甚至丈夫是在带卡什米拉去野外观察大象时求的婚!

 

卡什米拉的丈夫和两个孩子


“其实我们都愿意住在森林里,但总有一个人要工作,付账单,养家,再加上克里斯蒂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在野生动物保护机构保护大象的工作机会,所以我选择了在家里带孩子。”

 

但在人聚集的地方待得越久,卡什米拉越想回到丛林。她说自己在家里变得越来越暴躁,和丈夫吵架,对孩子大吼,“如果我不快乐,我也没办法让我旁边的人快乐。”卡什米拉认真地说。

 

所以卡什米拉回到了丛林,带着2个孩子,雇了一个保姆,带着她的狗,还带上了丈夫。

 

这次回到丛林,卡什米拉希望揭开杰普雷-德辛低地雨林的夜晚之谜。在这片雨林,她追踪过多年的长臂猿,也对追踪长臂猿时发现的食肉动物痕迹感到好奇。“我想知道森林里有什么。没有人知道,就连那些在森林里生活了30年的人也毫无头绪”。

 

卡什米拉是和在印度南部研究鼯鼠的朋友去了两次夜晚的森林后迷上夜观的,“夜晚的森林如此不同。在黑暗中探索丛林令人着迷,使人上瘾,虽然你随时有可能死掉,但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催促着你走向黑夜。”卡什米拉大笑,“有时候我还会带着我的孩子一起去!”

 

每天清晨离开森林中居住的小屋出发去工作前,卡什米拉说都会好好亲吻孩子,因为不知道那一天在森林里会遇到什么。

 

卡什米拉两个可爱的儿子


2007年到2009年,卡什米拉带领一个研究团队在杰普雷-德辛不足570平方公里的森林布设了30多台红外相机。红外相机拍到的结果惊人。

 

在这片狭小的森林里,卡什米拉团队的红外相机竟然拍到了7种猫科动物,包括极其罕见的云豹、石纹猫和金猫!世界上还从来没有哪个地方在一个单一区域内拍到过如此多的猫科动物,“我自己也挺意外的!”卡什米拉说。

 


归功于红外相机本底调查项目的功劳,杰普雷-德辛雨林开始为人所知,因容纳有数量众多的食肉动物而被列入了印度野生动物分布的高热点地区,这一地区的非法砍伐和石油煤炭开采也因外界的关注得到了有效缓解。


也是在实施红外相机本底调查项目时,卡什米拉无意中发现了当地石油开采公司的邪恶秘密。

 

2009年,卡什米拉在追踪金钱豹的足迹时发现石油开采公司竟然将油污垃圾倾倒在森林里,因为远离人烟,无人知晓——在印度,法律明文规定这是非法的。不仅如此,控制着当地政府的两家石油开采公司还要在大象的2条迁徙廊道上建调度终端,完全阻断当地295头大象从森林保护区一端迁向另一端的通道。这块受保护的森林同时也是40多种哺乳动物和19种食肉动物的栖息地。

 

从2009年到2013年,卡什米拉多次找到石油公司和政府官员,和他们开了很多会,要求他们放弃修建调度终端的计划。卡什米拉天真的相信他们会听从她的劝说,但没想到石油公司仍我行我素,2014年,卡什米拉决定走向法庭。

 

所幸正义站在了自然一边,卡什米拉胜诉,法院裁决石油公司不能破坏大象的迁徙廊道,同时必须清理所有倾倒在森林中的垃圾。

 

“难道没有人和你站在一起吗?”我们问卡什米拉,这应该成为集体诉讼。

 

“没有,人们怕当地的黑帮啊!我就被石油公司威胁过,当地官员甚至想贿赂我。拿到裁决后,我丈夫劝我最近几个月都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了,因为担心他们可能会把我的车给炸了!”卡什米拉说完哈哈大笑,“虽然我现在还在还这次诉讼的律师费,但我对判决很满意!”

 

卡什米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在那片森林工作了很久,如果你真的想为森林做点什么,你就必须投入感情。我觉得杰普雷的森林就是我的,我常说我的森林,我的长臂猿,我知道这样说是错的,但总是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在当地,卡什米拉说村民都叫她猴子姐姐。

 

在红外相机调查食肉动物本底项目取得成功后,卡什米拉意识到自己需要再多做点什么。于是她去许多校园演讲,给孩子们讲她的研究成果。和中国的孩子一样,印度的孩子只认识电视上的非洲和美洲的动物,却对本土的物种毫不了解。“这是我的工作,把印度的森林告诉孩子们。”

 

卡什米拉现在在与当地林业部门和国际保护机构合作,增强印度林业部门的巡护监测能力,同时推动国家把更多森林划入保护区。她的丈夫调侃她:“我从来没见过谁不是全职工作还这么忙的!”

 

作为一名独立野生生物学家,卡什米拉坚持自己的意志不被利益绑架,“这些都是我想做的事情,我不想把想做的事和利益混在一起。”



今天国际生物多样性日,我想把卡什米拉在写给我的邮件里的一句话和大家分享:“Nature is always kind. We are the ones who are bad to her.” 就像触动我一样,我希望,卡什米拉·卡卡蒂的故事也能触动你,和她一起,成为自然最忠诚的战士。


P.S. 本文只呈现了和卡什米拉·卡卡蒂博士聊天精彩程度的十分之一,力之不及表歉意。


本文照片由卡什米拉·卡卡蒂博士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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