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咖啡丨許宏程《鼓浪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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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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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浪琴人》
原創與美工:許宏程
▲World Cultural Heritage世界文化遺產的鼓浪嶼,與對岸高樓建築群的廈門本島。
前 言
與廈門本島隔海相望,大約500米距離的鼓浪嶼曾經是一個清幽典雅,民風淳樸和人文薈萃的地方!上個世紀,像巾幗英雄的秋瑾,國學大師的林語堂以及來過次數較多的蔣介石等名人均在此住過!1977年我離開廈門之前,這裡也曾經是一個琴人眾多的小島。
我尚未出生時,祖籍福建泉州的杜首達老師已經是一位小提琴手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人們每逢路過泉州路103號門口時,時常會聽到陣陣悠揚的琴聲,那是杜老師的兒子杜俊良在練琴的聲音。話說1953年,年青的杜老師受聘於武漢劇院當琴師之後,於該年的秋天趕上了以芭蕾舞巨星的俄國美人烏蘭若娃為首,前蘇聯最優秀的 ”莫斯科大劇院” 陣容龐大的友好訪問以及表演世界一流的芭蕾舞!來自閩南小島的杜老師首次在長江重鎮的武漢大開眼界見到如此震撼的大場面,確實感到很激動和終身難忘!他後來更是如數家珍似的常與學生的我提起!
建國初期,武漢劇院方面慕名及希望能夠吸納一些來自鼓浪嶼的音樂人才。因此,當年在那裡任職的先後就有拉小提琴的吳紹先,還有鋼琴演奏家洪昶父親的洪永明,以及杜首達這三位鼓浪嶼琴人!有一件感人的事情,話說幾年前八十幾歲高齡的吳紹先(已故)想了卻有生之年的心願,特地從廈門千里迢迢重訪武漢劇院。然而當年在樂團共事的許多同仁都已不在人世了!當見到僅存的年邁老同事時,大家非常激動,老淚縱橫並且緊緊擁抱不放!音樂就是這樣,不時牽動着鼓浪嶼人的一種情感!
杜老師在武漢劇院工作期間,由劇院藝術導師,著名的盛雪(小提琴藝術家盛中國的父親)和黎明(馬思聰的愛徒)進一步精心裁培,小提琴技藝大有提昇而成了樂團的小提琴首席!同時更有不少機會參加與來自聖彼得堡,莫斯科和捷克的管弦樂團的一些小提琴藝術交流座談。對於上個世紀的弗萊什或埃內斯庫,特別是奧爾及揚波爾斯基的俄羅斯小提琴教學方面的一些文獻資料等等,杜老師也是略有研讀和感悟。這些事情是我小時候與杜老師上課時,他偶爾會跟我講一些。在多年,尤其是比較後期的教學當中,杜老師更為傾向於將俄派的優點與自己多年來潛心研究的方法相結合,前後培育了不少具有相當水平的學生!
有時候回想,我在廈門能夠跟隨像杜老師那麽好的一位小提琴老師學琴,是多麼幸運的事!雖然只是短短幾年而已(一本36首小提琴練習曲的Kayser開塞也沒有學完我就離廈門了),卻使我從此在某些音樂知識方面獲益良多!
杜老師兒子的杜俊良與祖籍廈門新垵的我均出生於六十年代的鼓浪嶼,是童年玩在一起的好朋友,小時候各自在家裡都很喜歡聽家人收藏的黑膠唱片!他從小家教比較嚴,每天除需要自覺的練習小提琴和鋼琴之外,還要認真讀書寫字,閱讀古希臘的《伊索寓言》以及學畫畫等等。不過其小時候也有俏皮的一面,很喜歡聽大人講各種笑話,然後再捧腹大笑一番;也喜歡在家宅的範圍內跑動,然後要我在後面追逐,直到被他祖母發現並叫停之後才會止步等等。
杜俊良小時侯曾先後兩次在鼓浪嶼的三一堂表演獨奏,九歲的時候更獲得廈門廣播電台的邀請,在母親的鋼琴伴奏之下進行了若干録音。當年大家若有留意,都可從電台的節目當中聽到他演奏的一首頗為炫技的羅馬尼亞霍拉舞曲《Ciocarlia雲雀》,可說是曾經的一段佳話。
1979年杜俊良舉家移居香港之後,事過境遷,杜家焦點的他後來從香港再到美國的不少人生經歷,對於未來希望從事音樂專業的青少年來說,或許有着某種啟示和勵志的寓意!
1979年,杜俊良與父母移居香港之後不久,香港管弦樂團剛好正在招人,他自然不會錯過機會。當時的樂團總監,也是美國著名華人指揮家的董麟先生擔任主考官。杜俊良以在技術方面應該是超越樂團招聘要求的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協奏曲,贏得了對小提琴藝術非常精通的董氏的高度讚賞而成為樂團有史以來最為年幼的琴師!
回顧歷史,有趣的是出生於上海音樂世家的董麟小時候其實也是一名小提琴神童,為小提琴教育家陳又新的高足,14歲加入上海交響樂團時也是該樂團有史以來最年幼的樂師!1947年董氏赴美深造之後,1958年至1964年期間據說曾在著名的”費城管弦樂團”第一小提琴聲部擔任琴師,可見董氏的小提琴造詣之精深!他後來成為上世紀重要指揮大師之一的Pierre Monteux皮埃爾·蒙都的學生之後,轉向了樂隊指揮的事業,是一位胸懷大志的音樂人!如此資深的董氏自然慧眼識才,後來與杜俊良在美國成了莫逆之交!
幾年前,在著名女指揮家鄭小瑛執掌廈門愛樂期間,據說來到廈門的董氏特別關心並且協助廈愛位於萬壽路音樂廳在音響方面的工程設計等事項,是對廈愛頗有建樹的善長仁翁之一!
杜俊良進入港樂工作之後,其與眾不同的琴韻很快就引起時任客席小提琴首席的美國小提琴家哈德森的注意。驚嘆之餘,哈氏建議杜必須前往比較適合他的茱莉亞音樂學院進行全面性的深造。然而,當時的杜尚不具備經濟,語言及入讀等條件。不料熱心腸的哈氏開始到處為杜張羅赴美學習的事宜。首先是如何爭取獎學金以解決其在美的學費和生活問題,同時協助杜申請美國入境簽證;他更親自從香港打長途電話到茱莉亞,向當年大名鼎鼎的小提琴教育家Dorothy Delay迪蕾女仕(已故)極力推薦這位技藝精湛的孩子。
哈氏與杜成為好朋友之後更是悠然神往地靈人傑的鼓浪嶼!2010年,時任德國斯圖加特室內樂團小提琴首席兼音樂總監的哈德森趁率團訪華演出的機會,提出希望順道來廈門表演,杜俊良也答應會隨團回家鄉表演小提琴和鋼琴協奏曲。當時最重要的財務贊助商已經落實,可惜不獲廈門有關方面的受理而錯過了機會!
舉世知名的Dorothy Delay迪蕾是一位教學經驗非常豐富的老師!1948年在茱莉亞擔任Galamian加拉米安的助教之後,桃李滿天下,像帕爾曼,林昭亮,美島莉,諏訪內晶子,Sarah Chang及Gil Shaham等許多小提琴家均為其明星學生!
杜從小隨鋼琴嚴師的母親李若梨學琴,鋼琴技藝同樣出眾!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早期,有一次鋼琴大師殷承宗回家探親時,小孩子的杜俊良被父母帶到位於雞山路的殷家彈鋼琴給大師聽,大師聽完之後也是給予高度的評價!雖然我最後聽他彈鋼琴已經是半個世紀之前在鼓浪嶼的事了,但是其細膩工整的技能,迄今尚記憶猶新!
▲半個世紀之前我最後在鼓浪嶼杜家旁聽杜俊良輕鬆流暢地彈奏李斯特的作品,當時的他大概就像照片這樣的年紀。
1998年,杜俊良第六次參加阿斯本音樂節時,與內人一起不但受到迪蕾盛情款待住在她的家裡,並且陪伴她一起生活以及觀摩她的教學等等。隨後還受到迪蕾親自提拔授予”Starling青年演奏藝術家”的榮譽身份,上台表演協奏曲和舉辦獨奏會等等。同時,受迪蕾委托開始協助她監督和訓練其部分最優秀的小提琴學生。這份榮躍的工作一直持續到杜俊良在茱莉亞畢業為止。
在杜俊良協助迪蕾訓練的茱莉亞天才學生當中,包含了已故中央音樂學院著名小提琴教授林耀基的得意門生,曾在第五屆維尼奧夫斯基國際青年小提琴比賽的少年組當中摘冠的李傳韵,可見迪蕾對杜的高度信賴!
旁人有時在想,也許是西交合約的緣故,否則杜俊良說不定畢業之後或有可能留在茱莉亞任教等等。一切只能說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了!
杜俊良移居香港翌年即考獲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獎學金,他因決定去美國深造而將此難得的名額讓給另人。此人感激不已堅持要饋贈杜一張昂貴的赴美機票以表謝意;杜也曾經獲得在音樂學術方面頗有名望的耶魯大學音樂系的録取和獎學金;而擁有較多Auer奧爾嫡系師資,包括在鋼琴方面同樣擁有源自貝多芬與車爾尼一脈相傳師資的柯蒂斯音樂學院,他也是仰慕以及有入讀的機會,因為當年指揮家的董麟確實很想推薦杜俊良給與其關係甚佳的柯蒂斯。然而,杜最終都以平常心看待那些機會,他畢竟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
遺憾的是,從小到大隨着大量練琴引至的筋肌和關節勞損等職業病接蹱而來,杜不得不婉拒許多的演出邀請。2010年之後,因為健康原因而告別了公開演奏,從此逐漸引退,閑餘之時義務擔任西雅圖(古典音樂)國際演藝公司顧問等等。
▲2009年與父親一起獲邀參觀河南鄭州中美合辦的SIAS西亞斯學院的音樂系,以及遊覽長城八達嶺。該年是我在香港最後一次見到杜老師和杜俊良了。
杜俊良的錄音資料極為稀缺和珍貴!前後與大家分享的是1988年24歲的他的四首小品錄音,一氣呵成,並無經過任何剪輯或修飾,原汁原味!當時使用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造的一把德國琴。雖非什麼名琴,但是落在他的手裡,琴韻立馬變得晶瑩通透及熠熠生輝!至此又想起1980年,杜俊良赴美前夕的一個晚上來到我家辭行時,我拿了一把當年廣州國營工廠量產的廉價琴,硬是要他再拉一下給我聽,他遂拉了一段門德爾松的小提琴協奏曲。孰料幾百元的平民琴在他的手裡居然”山雞變鳳凰”,發出了頗為華麗悅耳的琴聲,好像有一種在聽名家唱片的感覺!看來技藝始終比琴更為重要!
藝術風格工整秀麗的杜俊良有着超乎常人的音準天賦,那種閃爍漂逸的泛音可說是一個非常鮮明的辨別標誌!當年能夠得到像董麟,哈德森以及迪蕾這三位小提琴權威一致的讚賞和信任,說明他具有非凡的技藝!況且他還是當年,甚至也是迄今為止在美國樂壇方面難得一見的一位具有頂尖水平的雙琴(小提琴和鋼琴)演奏家!
寫的都是一些陳年往事!水平有限,有些記憶也漸漸模糊,相信許多鼓浪嶼人對杜家情況的瞭解比晚輩的我還要多。在此拋磚引玉,但願知情者也樂意跟大家講一講他們所知道的故事...
娓娓道來,由衷的表達對鼓浪嶼杜家琴人的一份情感和敬意!
許宏程
2022年5月 寫於香港
作者的我:
▲父親(前排中)年青時與香港及菲律賓音樂界朋友的照片。上世紀五十年代,父親曾跟隨在馬尼拉呆過幾年的意大利人阿里戈·波拉Arrigo Pola (帕瓦羅蒂的啟蒙老師)短暫學過聲樂,老師甚至還幫他起了一個意大利名字便於稱呼,為此父親一生酷愛意大利歌劇。我從小就喜歡音樂,也許是父母的遺傳,再加上杜老師多年的教導也很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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