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裤子彭磊：把中年危机谱写成诗，用玩笑话讲悲惨心事
20190716丨 阅 读 创 造 生 活 丨
最新一期《乐队的夏天》，主题是“理想世界”，新裤子唱了最新专辑的同名主打歌《生活因你而火热》。彭磊说，“我认为这是最近几年，新裤子写得最好的一首歌。”唱到最后，彭磊把话筒递给了观众，然后他跪了下来，不停地摇着头。这场演出，是由新裤子和观众共同完成的，现场乐迷、参赛乐队甚至超级乐迷都哭了，彭磊自己也忍不住眼泛泪光。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新裤子用了《我们的时代》作为开篇，那是他们1998年第一张专辑的主打歌，直到今天依然是演唱会压轴曲目。听到熟悉的旋律，大张伟忍不住跳了起来，“一演那个歌的时候，一脑门子血全上来了，嗡一下感觉。”彭磊笑说，“因为咱们是同级练习生嘛，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是确实想起了你十几岁、我二十几岁的时光。”
《我们的时代》诞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歌词简单节奏明快，让人想起单纯美好、一去不还的时光。《生活因你而火热》是2016年的作品，而新裤子之所以选择这首歌，就因为“它不代表九十年代，代表的是现在这个时代。”回忆是美好的，但人不能永远活在回忆里，可是如果没有回忆，又很难找到继续生活的勇气。
从青年到中年，从男孩到男人
//2011年9月，我第一次采访彭磊，那时他刚刚结婚几个月。我问他，“结婚前后，生活有什么变化？”他说，“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2013年12月，我第二次采访彭磊，那时他媳妇早已怀孕多时，但或许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2014年，女儿铃铃的出生，彻底改变了彭磊的生活状态。他从一个天马行空的文艺工作者，变成了每天照顾孩子的新手爸爸，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所有月嫂会的活我都会。”彭磊曾经发在微博的自我调侃，最近也被重新翻了出来——
“好久以前在一个普通的北京六层老式单元楼里，一个帅气的王子被囚禁在这里。他的工作就是抚养照顾一只小白猪，终日不得踏出房间半步。王子曾经琴棋书画样样出众，并有无数女性朋友仰慕他。但王子在养育小猪的漫漫时光里淡忘了自由的滋味，忘了人间还有享乐。但王子却长的越来越帅了。这个王子就是我。”
五年之后的现在，彭磊又一次在微博提起王子和小猪的故事——“我就是那个被囚禁在中年城堡里的，看护着小猪公主的，才华横溢的王子。”《生活因你而火热》，讲述的正是关于中年危机的故事。
人到中年，生活和艺术的冲突没能化解，而是越来越强烈。四十岁的新裤子，没能像古人说的不再困惑，反而遭遇了更多现实的问题，整天为了家里的老人孩子操心。为了节省很贵的中介费，想去链家应聘的彭磊，因为家里没地儿放婴儿床，被媳妇把几百盘磁带扔掉的庞宽，是这一代中年人的缩影。梦想很昂贵，但现实或许更加昂贵。梦想与现实之间，隔着一整个漫长的人生。
现在的年轻人聪明着呢，什么赚钱就干什么，只有中年人才会越来越丧。子健说，“除了玩乐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了。”彭磊说，“就在这儿待着吧，反正也没有别的地儿可去了。”这个行业最优秀的人尚且如此，其他人恨不得生活都还要倒贴，就算真有过人的才华和天赋，又怎么可能走得起来呢？
彭磊在节目中感慨，“走向社会的时候发现，你的理想，或者你的愿望，全都慢慢地破灭了，跟你在少年时代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样。你的生活比较无聊，条件比较艰苦，但实际上唯一能让你慰藉的，不是手机啊，游戏啊，真正能让你慰藉的是有人陪着你，家里人会一直陪着。”
彭磊笑说，他和庞宽可能是音乐人里陪孩子时间最多的，每周有五天都跟孩子在一块。他会去幼儿园接孩子，陪她去公园里面玩，晚上教她英语，因为他觉得，“陪伴是最重要的。”
彭磊自传体漫画《北海怪兽》里有这样一段话——“妈妈上班的地方很远，每天都早出晚归，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非常短。我总希望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可以多一些，所以妈妈做饭的时候，我都会守在她身边。”彭磊说，那时因为父母要上班，和家长在一起的时间特别短，所以现在自己有了孩子，就尽量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毕竟孩子很快就会长大，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你。
《北海怪兽》
彭磊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8年10月
有了闺女之后，彭磊确实变了好多，从一个热爱摇滚乐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他需要承担家庭的责任，让媳妇和闺女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他必须拼尽全力，活下来才有明天。他不是不再摇滚，而是太摇滚了，他所对抗的，是巨大而残酷的现实世界，他必须赢。
没有残酷的生活，就没有伟大的艺术
//一直以来，张亚东都毫不掩饰他对彭磊的喜爱。“我是觉得他可以承受生命里那个痛苦的部分。现在我们都比较胆小，都很想要舒服，大家不愿意承受那个痛苦的东西。就是说人人都愿意当梵高，但是不想割耳朵，就觉得那太疼了，对不起，那你做不了（艺术家）。你失去那些东西之后，你才可能获得灵感。彭磊，在我心里是一个艺术家，非常可爱，你的歌让我非常感动。”
亚东老师还提到了高更的故事，也让更多人想到了《月亮与六便士》。我在2008年就写过这本书的评论，文章名为《艺术家只是个孩子》，那时我说——
“我能理解画家的心情，他那么执着地奔向艺术的方向，不是为了功成名就，也不想要拯救谁的灵魂，而仅仅因为那是他真正在乎的事。他想要那么做，他必须那么做，他只能那么做，仅此而已。他的伟大，不在于他的作品，而在于他对自己诚实，对梦想勇敢。世界上就是要有这样一些人，值得我们去爱。我们爱的不是作品，而是艺术家的灵魂，孩子般的灵魂。”
老狼说，“新裤子的态度很酷，他们不断用更新的形式，去表达自己的思想。他实际上不为了名次，他就是说我要用这首歌来表达，在这个比赛想说的话。”
这几年彭磊一直在家里写歌，但写出来的都是“垃圾”，没有一首能用的。直到有一天，他媳妇把钱都投到某个投资里面，然后全没了……这件事之后，彭磊才又写出了一首自己满意的歌，他自我调侃到，“这两年又白干了。”没有残酷的生活，就没有伟大的艺术，这是真的。
没有人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你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他们最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面。我总喜欢用天才来形容彭磊，觉得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忘了他其实和我们一样，在创作的时候，需要面对日复一日的孤独和不被了解。直到某次采访我问他，“你觉得这种长时间的独处，对创作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说，“你要是想有这些东西出来的话，就必须得花好多时间，没有什么东西是特别容易就做成了的，只能牺牲掉一些东西，这个没办法。”
我们没能改变世界
世界也没能改变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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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节目真的太好哭了，几乎是从头哭到尾，搞摇滚的人看起来很酷，其实全都是特别感性的爱哭鬼。能把中年危机谱写成诗，把特别惨的事用玩笑话讲出来，这谁能顶得住啊？我哭得比彪子还惨……听这首歌不会哭的人啊，我真的特别羡慕你们，因为我自己根本做不到。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新裤子越来越五月天了——从前的彭磊多么潇洒啊，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现在一天到晚操心，像个爱管闲事的野生居委会大妈，又像肩负重任的麦田守望者，告诉孩子们不要跑到沟里去，尽管并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
彭磊说，喜欢摇滚乐的，都是没有被社会打败的年轻人。这句话听起来很酷，但所有看起来很酷的东西，本质都很残酷。这个世界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只是大家都成了中年人，有时候想想，其实挺伤心的。
我与彭磊相差将近十岁，虽然没结婚也没孩子，但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这方面，十分理解他的心情。男人四十，女人三十，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可避免地到了中年，生活总是让人生无可恋。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和世界对抗，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赢了，虽然很多人甚至身边的亲友都不太能理解，但我依然乐此不疲。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这样下去，永远做一个不被社会打败的年轻人，结果最后还是失败了。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不是永远年轻，只是长大比别人慢了一点，看着身边的朋友越走越远，再看看原地踏步的自己，忽然没有预兆地哭了起来。
我们没能改变世界，世界也没能改变我们，我们看起来跟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不是因为我们冷漠，而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并不在此。在这个真实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更为真实的世界，那是属于我们的理想国。在我们的理想国，我们热爱彼此享受音乐，24小时摇滚聚会，永不停止。
曾经我们真的有过这样的日子，现在我们都老了，就连回忆都变得奢侈。回忆到底有没有意义？我的答案是，如果你还在乎它，那它就永远有意义，但如果你不在乎，它就什么都不是。
那平淡如水的生活，因为你而火热
//最近的我，总会大声告诉全世界，《生活因你而火热》这首歌真的太好了，完完全全就是我的生活。朋友说，“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好像第一次听这首歌？”我说，“因为过去我只是听歌而已，但这一次，我是真的听懂了。”我明白了彭磊想说的话，他对于生活的观察和想法，他好像永远都能看穿我的心，知道我在想什么，并且总能精准地表达，所以我每一次都哭了。
很多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八年前采访完彭导儿之后，我整个人就变得跟他一样，整天处于热恋状态。但是，只要我愿意，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朋友说，“你以后别采访了，采访完又该出事了，一不小心又真爱了。”我笑说，“不会的，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个，真爱越多越好啊。就像你说的，在都不相信真爱的时代，我们在摇滚乐里找到真爱。”
而在八年之后的现在，在我与摇滚乐错身而过又失而复得的现在，朋友说，“阿姨，因为你的状态，让我觉得这个节目好有价值！”我说，“我也觉得，每天感谢节目一万次，十分想给节目打钱……”我以为自己不爱摇滚乐了，却没想到它依然爱我。摇滚乐才不是梦呢，它就是我的真实人生啊！世界如此大而孤独，如果没有摇滚乐，我就完了。
最近我常常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喜欢那么多乐队那么多音乐人，却偏偏认定彭磊就是我的真爱？然后我找到了答案，好多时候我都对人生充满疑惑，特别需要有人站在我这边给我鼓励，或是及时出来点醒我，彭磊就是那个人。在每一个我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的瞬间，他都刚好在那时出现，拯救了我苍白无聊的生活。
这个夏天之前的我，已经对世界失去了热情，很久不听摇滚乐，也很久不再写字。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却偏偏在此刻又遇见你，重新对生活燃起了热情。我忽然明白，原来我还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而且那么那么多。你问我飞蛾为什么扑火？因为那是它生命中唯一的光。
我想要把所有我觉得好的东西都给你，可是却好像什么都给不了，虽然你从没想过要给我什么，我却真的从中收获到了许多许多。就还是对你说声谢谢吧，亲爱的主唱大人，谢谢你像太阳一样，照耀我这颗不知名的渺小星球，让我在这个缺乏爱的世界里，有了更多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我爱你。
人的一生，是寻找同类的一生，在生活中找，在艺术中找。我们曾经有过无数欢乐的日子，而现在，我明白你的苦闷或许永远无法解决，但你知道世界上有人懂你，也愿意站在你身边支持你，这就够了。
《生活因你而火热》，是属于新裤子，也是属于我，属于摇滚乐的歌。我曾经觉得这首歌太过流俗，也就是彭磊自己一直嫌弃的“走心土摇”，但很快我就明白，其实这些分类根本就不重要，只要是发自内心的音乐，就都是最动人的。
重视受众的想法，不等于向主流文化靠拢，也不是“媚俗”和个性的缺失，而是把受众当成朋友，在一起说些彼此都能听懂的话。有人说，“哪天听新裤子都可以不流泪的话，才是真正的坚强100分加理智100分，可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说，你不想当主流明星，一点都不想，你只是希望能有更多人听到摇滚乐，因为你觉得它比流行音乐更吸引人，更接近生命的真相。我说，但愿这个夏天过去，还有另一个夏天。而我将永远期待，你拥有百万真粉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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