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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会算账的渔夫

智渔 智渔
2024-08-04

辛苦、危险、不体面、不赚钱,一个偏僻的空荡荡的百年小渔村里,已少有人出海捕鱼。蔡松良回到渔村考察了几天后,却觉得“吃海”是未来最有前途的事业;他果断放下大城市里的生意,决定返乡当渔民。

好好的城里不住,稳定的事业不做,还逼着哄着把大学刚毕业的儿子也拉回来了,他要怎么做他的大事业呢?(本文4800字,阅读时间15分钟)




在海南琼海博鳌亚洲论坛会址的西对岸,三条江水汇入南海的江边,有一个百年小渔村,走在村里头空荡荡的,已少有人出海捕鱼。村民们多数在博鳌附近的酒店打工、学厨,村里的年轻人普遍都懂厨艺。


在小渔村远眺,最远处是南海,左侧是博鳌亚洲论坛永久会址


五年前,四十出头的蔡松良放下大城市里的生意,决定返乡当渔民。
刚回到渔村那会,蔡松良已忘记怎么捕鱼。他在渔村考察了几天后,觉得“吃海”是渔村未来最有前途的事业。但村里人都不解:“现在所有人都往城里跑了,你还带着老婆从城里回农村,你说当渔民有啥前途?又苦又累又不赚钱。”


蔡松良还是回来了,做什么呢?

他先从当渔民开始



脸皮够厚才学得会捕鱼








蔡松良跟村里的渔民买了一条小船。划船是从小就会的,但他并没有马上出海捕鱼,而是每天躲在码头边的一个树丛里,听附近渔船发动机的声音。



"嗒嗒嗒嗒嗒嗒嗒",声音有点远,但蔡松良会立马坐起来,悄悄划船跟在出海的渔民后面。他的船上没有渔网渔具,就放了一支铅笔和几个本子。


开始时,渔民以为这位返乡青年只是好奇,过来凑凑热闹;时间久了,便觉得不对劲。一旦发现蔡松良尾随,有的渔民会调转船头,换地方捕鱼;有的渔民则一边放网,一边骂骂咧咧:“奶奶的,大海这么宽,到哪都阴魂不散!要不是碍于你家奶奶和老爹的情分,一竿子给你敲晕!”
蔡松良就笑笑不说话,还是赖在那里——他有去跟渔民了解过捕鱼的事情,但没有人肯给他说。
实际上,在这一片咸淡水交汇的河口区域,包括再远一点的外海,只有十来个渔民在捕鱼,并没有太大竞争。但捕鱼几乎是他们“唯一”的谋生方式,且从农村到渔村,广大乡亲邻里间,赚多赚少基本是不会说的。渔民们平时连出海都是相互躲着,更不会交流捕鱼技术。
就这样半个月后,蔡松良偷学到了一些捕鱼方法。他学着渔民在浅滩的大石头边上安放蟹笼,还真抓到了几只大螃蟹;他选好一个点后,又开始放流刺网。结果倒腾两个小时,只抓到了两条小腊鱼,实在没什么食用价值,只好放回海里。


安放蟹笼捕螃蟹


或许大鱼并不总是待在那几个地方?


蔡松良理了理笔记,发现渔民的那些零散随意的捕鱼方式——“什么样的潮水时间出海”、“潮水不同的时候用什么网捕鱼”、“哪些地方有鱼群”、“在不同的地方能捕到什么鱼”、“用什么网、怎么下网可以更快捕鱼”,稍微总结都能找出一些门道。


渐渐地,蔡松良总结出了一些经验,能捕到越来越多的大鱼。如果开船到更远一点的海里,还常常能钓到10斤重的鲻鱼和手臂粗的大鱿鱼。


蔡松良在离河口远一点的海里捕获的

大鲻鱼(左)和大鱿鱼(右)


有一回,蔡松良看好了晚上的潮水时间,开船到一座桥底下蹲守半个小时,竟然遇上了一群一群的螃蟹在顺着潮水漂流。"嗒嗒嗒嗒嗒嗒嗒",渔船靠过去它们也不怕,拿起手抄网随手一捞,就是满满一网兜的螃蟹。村里人知道后,都去捞螃蟹,就连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都捞了几大桶回来。他们挑出带蟹黄的螃蟹拿来叫蔡松良帮卖,五五分成。


蔡松良就说:“我不是不想帮你们卖,有钱我都想赚,但你们先试一试发到朋友圈卖吧。你们以后也会卖东西,也会创业的对不?脸皮够厚才能赚到钱的。”


年轻人说:“良哥,我们没有你的人脉啊,朋友圈怎么可能会有人买?”果然,经不住软磨硬泡的“良哥”一发朋友圈,15块一斤,当晚就卖光了。


在这之后,渔民都知道蔡松良确实有两下子,聪明、开放,是个可以交往的人,便慢慢接纳他,还时常邀请他一同出海。比他年轻的也习惯性称呼他良哥。


四十有余的良哥,留着稍长的络腮胡子,有点艺术家的范



不一样的算账








跟渔民混熟之后,良哥得知他们一天的捕鱼收入才一两百块钱,效率太低,就想拉着大家合作捕大鱼。出海选好点位,根据潮水的流向和变化规律,将渔网放在不同方向互补排列,几个人分工合作,赶鱼入网,肯定是能成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又想回到过去集体公社的模式?不得行!这养懒人不说,多麻烦啊,我自己想啥时候出海就啥时候出海,想怎么捕鱼就怎么捕鱼,自由多了......"  渔民们不愿意都凑到一块,只是喜欢偶尔跟良哥组队出海。

说起五年前这一段学捕鱼的经历时

良哥总会笑着摇摇头


实际上,那会良哥还在省城做手机生意,就熟知让利与合作的价值。他会给员工共享核心进货渠道,让他们自己去跟厂家谈批发、谈价格,允许员工赚差价。当然,不管是谈生意还是处理人际关系,良哥一直都会算一笔账,不赚的事情他不做。但他算的不是短期盈亏,而是长期回报。所以当他发现村子的资源很好,有鱼虾、有厨师、有旅游优势,却没人愿意回归渔业行当、开发渔村时,觉得很可惜,便决定回来做吃海的生意。
做什么呢?村民们耳濡目染的渔业和渔村乡土味,似乎就那些路数,还能有哪些发展空间?
回归渔夫生活后,所谓“吃海”的图景日渐清晰——做休闲渔业,经营“渔家乐”,开发渔事体验,做真正的渔夫味道,空间还大着呢!
良哥发现,许多人都想品尝渔村海味、体验渔夫生活,但现在有很多所谓的“渔家乐”一味追求利润,不舍得用好食材,随便拼凑出几道大众口味的菜,渔事体验也都千篇一律,让所谓的田园味道和生活过于“油腻”。良哥相信,只要踏踏实实把真正的渔业元素从简单而新鲜的本地食材里做出来,把原汁原味的渔夫味道做出来,渔家乐也是一个大生意!


 咖啡、茶社、渔夫醋食、鱼香面 



这几个刻在烂船板门牌上的字,看似简单,便是良哥做渔家乐的核心产品,也是他吃海的理念承载。


于是,空闲的时候,良哥就会到村子后面的海边沙滩走一圈,捡拾那些被渔民丢弃、或者被海浪冲上岸的烂船板、烂木头,和渔网、渔线、渔栅、浮标这些废旧渔具——用来改造他家的老房子。


良哥在捡拾烂木头和烂船板

房子没有特意设计,都是简单的乡土风。在房屋主体外,良哥搭建了棚架式的厨房和庭院;在保持原结构的基础上,修砌二十四节气围墙和北斗七星茶桌,以提醒自己道法自然,只按节气时令吃当季鱼虾;他还将烂木头切割磨平做成茶几、种上花草;或将烂船板拼装成栅栏、家具...... 渔家乐渐渐有模有样起来。


改造中的老房子

改造中的老房子

改造后的渔家乐

改造后的渔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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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道笑"能活多久








但这些随性随心的寻旧元素和渔夫性情,在村里人看来似乎不务正业。他的老父亲,也学着村民的口气说话:“这些东西在这个偏僻的渔村怎么能吸引来客人呢?城里有稳定的生意不做,还把老婆带回农村,真是瞎折腾!”


良哥还在渔家乐旁边盖了几间配套小店,无偿提供给村民,邀请他们在这里卖水果、早餐和茶饮,左右呼应。但因为没有人敢尝试,店面至今还闲置着。


良哥不再吭声,跟父亲也没有解释太多,只是默默把渔家乐取名为"传道笑"——良哥的祖父名叫蔡传道,他相信自己肯定能把“传道笑”渔家乐经营好,到时祖父蔡传道泉下有知,肯定得笑了,那老父亲你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呢?


房子门头的"传道笑"牌匾


渔家乐就这么扒拉着开起来了,没有客户,良哥便将三几好友拉过来做客、吃海鲜、交流书法、体验渔村生活。慢慢的,“传道笑”热闹了起来,开始接待朋友的朋友过来聚餐。村里人此时还是不解:三天打鱼两天嬉闹?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开这样的渔家乐能撑多久?


这个偏僻的渔村其实也不偏僻,就在琼海万泉河(海南三大河之一)、龙滚河、九曲江三江汇入南海的入海口边上、博鳌亚洲论坛会址的西对岸,它叫培兰村。建在村东头河边上龙王庙正门顶上的两个古文字"豊阜",或许还能见证,在出行及运输都靠万泉河水运的远古年代,此处也许是一个车水马龙,商贾云集的码头。


这里的渔民祖祖辈辈都在三江入海口处,用小渔船捕鱼,他们基本只在内海活动,很少出到外海南海上。也正是这样不够发达的捕鱼业,让这片区域还有不少未开发的渔业资源——这里出产的鱼虾蟹贝,鲜甜美味,是真正的渔夫味道,也是“传道笑”的魅力所在。


三江口滩涂的海鲜——大黑蛤


经营渔家乐后,良哥更加注重海鲜菜肴的意境和口感的原汁原味。其中“怀乡粥”、“消化汉字”、“鲻鱼盒子”、“三每甲鸟”、"笃一炒面"等五道菜,更是备受客户欢迎。


这些菜看着会觉得简单单单,但最能体现选材的严谨和做菜的专研 —— 食材只选当地产的,酱料只用手工酿造的,比如酸梅、虾酱、番茄汁、水果酱等,除了酱油,绝不用味精、鸡精这些工业调料。


当时还有客人看良哥炒菜的锅不大,就建议他去整两口外面餐馆后厨里常见的大铁锅,一次炒出来的量够几桌用。良哥一概拒绝,他甚至连压力锅都不用,坚持小火慢炖,“慢一点就等着呗,那么等不急,就别吃”。 


良哥的待客日常:酱汁青蟹,三每甲鸟,干锅鱿鱼

笃一炒面

纹煎鲻鱼

干锅鱿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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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完全按客户想的来,那样太宠着客户,容易把客户惯坏。"


良哥说,做渔家乐本就不是为了取悦他人,即使要赚钱,也是要按他认可的方式。


这样做生意可能做不大规模,但不妨碍自我满足。而在良哥看来,这一点比任何东西都来得重要——良哥给自己的生活算了一笔账,非常清楚自己要“赚”什么,全然不理那些外在的要求,他固执而精明地守着自己内心的“账本”。他也时常用算账的方式指导儿子小蔡。



被迫回村的"渔二代"小蔡








平常的日子,良哥每天都会出海捕鱼,保证新鲜食材的供应。而良哥日常走向海边的路旁,还能看到村民种的一大片菜地,这些菜只施用农家肥,专门供应给“传道笑”。

“二婶,今天要菜哦,30个人的份。”


"阿良,这一垄的芥菜都要拔掉了,明天能要完不?""可以的,都拿过来吧!"


良哥和邻家"供菜商"之间,就这样相互通知拿菜,现金结账。


尽管食材供应有保证,渔民还有富余的海鲜让良哥帮忙售卖,但良哥没有扩大经营的想法。“传道笑”一天仍旧最多只接待八桌客人,所有人过来吃饭都要提前预约。良哥说,帮助渔民卖海鲜、改进捕鱼方法,只是想在正常的捕捞强度下,帮助渔民增加收入。然而,除了特色餐饮,培兰村能给大家提供的还有什么?单一模式一旦形成产业经营,就有造成过度捕捞、破坏渔业环境的风险,这是他有意要避免的。


所以眼看着渔家乐日趋成熟,良哥放慢了脚步,把更多精力回归到捕鱼,他尝试着开发赶海挖螺、捕鱼拉网、厨艺培训、亲子书法多种渔村体验活动,还带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一起捕鱼,为游客提供渔夫生活体验服务。而渔家乐的业务,则慢慢交给了儿子小蔡打理。


赶海挖螺,出海钓鱼等渔村体验活动


小蔡2019年大学毕业,问其为何不在城里就业,他分享了自己同学的一段经历——


同学本来在大型国企上班,业绩也很不错。某天早上上班迟到了,在赶去公司的路上接到老板电话,被老板骂了几句,同学气不过就直接挂电话“裸辞”。老板随后来电好言相劝,甚至给他涨了2000元工资想拉他回去,他也不愿意 —— “倒不是嫌钱少,而是觉得好尴尬啊...... 哈哈哈哈!” 小蔡对同学心境的解读,也透露了心中“酷不酷”的标准。



良哥默许了儿子追求“自由”职业的随性,但摁着儿子从买菜、备菜、杀鱼、烧菜打下手开始在厨房练习了一年,也总会不失时机地提醒儿子为人处世之道。小蔡总是笑而不答,唯有说起“吃”和“怎么做吃的”时,父子俩身上藏不住一种相互欣赏、相互关照的默契。 


2019年8月,小蔡开始挑战厨房

小蔡跟父亲说最近自己在研究如何做意大利面,良哥虽然嘴上说“还是中餐菜式更有味道”,但他并没有阻止儿子天马行空的尝试。正是这样磕磕碰碰地磨合下来,小蔡也慢慢接受了良哥独特的“算账方式”。2019年底,他决定留在渔村跟父亲一起创业,他慢慢喜欢挑战厨房,专注于渔夫醋食的烹饪。


现在,村里的一些人仍旧是疑惑的:良哥是怎么能把渔家乐经营下来的?


其实良哥并没有什么商业秘笈,他只是用心,只是守得住“寂寞”,守得住“底线”,静待鱼来——就像当年他在三江入海口偷学捕鱼、自创捕鱼新法一样,哪怕所有人都不解、都排斥,他也只是笑笑,继续专心划船抛网。


良哥说,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做到,想抓什么鱼都能抓到。也希望,有更多的村里人跟着他重回培兰,做个自在渔夫。





 WWF渔二代项目 

2020年,世界自然基金会(WWF)"蔚蓝星球基金"资助支持了智渔的小型渔业可持续发展项目——“渔二代引领下的海南渔业社区可持续发展路径初探”。

项目围绕 "渔二代"(渔民二代)的故事挖掘和呈现,及通过帮助他们实现在渔业垃圾治理、保护濒危物种、海鲜微电商等方面影响力的提升,以加强他们在渔业社区的号召力,逐步建立适合国情的可持续渔业社区治理模式。(本文已首发在《国际旅游岛商报》官方媒体上,查看详情请点击"阅读原文")













                      


作 者
 黄晓健

我是学海洋生物的"小简",写过小说、当过兵、打过鱼,来到智渔做可持续渔业。没事就爱宅在家里,有想法也会专门跑出去一天寻找美食。喜欢挖掘身边人的故事、研究心理,为生活、写作、工作提供素材;更喜欢智渔对渔村渔民的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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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声明本文由智渔原创,图片来源于小蔡、陶兴,如需转载请后台留言获得授权编 辑  |  黄晓健排 版  |  吴东妍



感谢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银杏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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