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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才是诗意的栖居,不只是远离人群造个房子

2016-08-13 吴伯凡 伯凡时间


"诗意的栖居"是人与世界深切的共舞。人回到了某种状态,让周遭的世界生机乍现。噪音悄然止息,无声的乐章涌入内心,人在一种宁静的喜悦中劳作,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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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丨吴伯凡



这个周末我想跟大家分享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的一篇散文,题目叫《我为什么住在乡下》。

 

这篇文章读起来并不艰涩。海德格尔的哲学以晦涩难懂著称。我有很多朋友仍然在研究海德格尔,几十年过去了,我看到他们写的文章,读起来还是那么艰涩,很难让普通读者一下子把握到海德格尔哲学的精髓。

 


说起海德格尔有一点很奇怪,他的哲学那么艰涩,但是他的知名度并不低,很多文艺青年都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少人能够说出他的那句话:人,诗意的栖居,我看到很多房地产项目,都是用这句话作为他们的楼盘广告。

 

我专门请教过一个写这种文案的人:为什么会用这句话,知不知道为什么人要“诗意的栖居”?当然,这么问是很不厚道的,因为人家就是广告,只是用一用而已。哲学家阿多尔诺说过,我们现代人没有必要知道什么古典文化了,我们常常是在广告配乐里聆听那些古典名曲,比如牙膏广告的配乐是贝多芬的《欢乐颂》。

 

但是,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要“诗意的栖居”,那就真的要认真读一下这篇文章。《我为什么要住在乡下》,这篇文章其实就回答了“人为什么要诗意的栖居”。我们想当然认为,乡村里面有田园风光,有河流,有森林,肯定比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更有诗意,其实真的不是这样的。

 

在海德格尔的定义中,所谓诗意,其实就是创造。这个创造跟我们普通人说的创造也不一样,他说的创造,是你以一种合适的状态,来面对你的周遭的世界,这个世界会向你绽放出一种意味来。

 

这跟王阳明的心学有点像。你没看到那朵花,你的心和那朵花,都是沉寂的状态。而一旦你用一双慧眼,看到了那朵花,那朵花才真正的绽放。这个绽放,不是植物学意义上的开花,而是它的意义的绽放。

 

所以,所谓“诗意的栖居”,就是当你居住在一个地方的时候,你就相当于一个能量源,会散发一种东西。你敞开自身后,营造了一种氛围,你周围的事物会一下子展现出它们以前没有的状态。

 

有一个诗人曾说过,诗人的眼睛,应该像早春时节的太阳,盯视着冰面,让坚固的、寒冷的冰,悄悄融化;诗人的气息应该像春天的气息,让周围枯寂的、将死的世界,焕发出活力。这就叫创造。简单说,诗意的栖居,就是你应该回到一种状态,因为你的状态,周围的世界显现出一种别样的生机。

 

去过德国的人朋友都知道,有一个地方叫黑森林,海德格尔住的地方叫南黑森林,就是黑森林的南部。那个地方的风景当然是很好了,从另一方面来说,它相对来说也是比较闭塞、比较落后的地方。

 


海德格尔作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哲学家,住在一个山谷里的斜坡上,一个长7米,宽6米的滑雪小屋里。他是这样的描述他周围的世界的:

 

群山无言地庄重,岩石原始地坚硬,杉树缓慢精心地生长,花朵怒放的草地绚丽而又朴素的光彩,漫长的秋夜山溪的奔涌,积雪的平原肃穆的单一。


大家有没有听出来有一种味道?有人可能听出来了,这是一种叫做“禅意”的东西。所谓禅意,就是一种极度的宁静、自在的状态,是一种“无我之境”,这种无我之境,区别有我之境。

 

有我之境是什么?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里感伤的时候,看到花朵的露水,都觉得是花在流泪,心里有离愁别恨的时候,觉得鸟的叫声都让你惊心。


这是有我之境,而禅意是跟“无我之境”相通的。“无我之境”呈现出来的一个世界,好像是没有人的干预,没有人的气息的一种状态。这样一个状态,不是随便能够看到的。

 

海德格尔生活在这个地方,但是他说他没有观察过这里的风景。风景不是一个观察对象,而是他的整个世界,他只是在季节变化之间,日夜体会它每一个时刻的变化而已。他说他住在那个地方进行哲学的思考,不是一个离群索居的隐士对城市的逃遁,而是类似于农夫劳作的自然过程。他提到,当他外出再回到小屋时,以前追问思索的世界,就会以离去时的原样重新向他涌来。

 

这个状态有点像音乐。在他的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听不见的音乐,只要一回到这个地方,就有一种东西向他弥漫过来,就会进入到一种节奏。海德格尔之所以居住在那里,是因为他认为那里有一种独特的节奏,一到了这个地方,他就受到了某种节奏的导引,开始思想,写作。他的工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在无声的旋律牵引下不由自主地工作。

 

海德格尔说在那个地方他并不感到寂寞,而是感到某种孤独。这种孤独有一种独特的原始魔力,它不是把人跟世界孤立起来,而是把整个的存在,抛入到所有到场事物本质而确凿的近处,抛到了世界的近处。

 

之前我提到过“神圣空间”,说每个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神圣空间。其实,神圣空间,就是一种连贯的、有节奏有旋律却又好像听不见的背景音,能够成为我们身体和心灵的导引和支持。如果你找到了这种背景音,那你也就找到了自己的神圣空间。

 

当然了,如果你内心足够强大,哪怕你处在一个非常嘈杂的世界里,你都能让自己安住在你的当下、此刻的状态中。雍正大帝在《悦心集》的序言里有这么一段话:未识道而先居山者,但见其山不见其道。未居山而先识道者,但见其道必忘其山。见道志山者,人间亦寂也。见山忘道者,山中乃喧也。

 


罗马的哲学家皇帝勒留在他的《沉思录》里头,也有一段类似的话:


人们寻求隐退自身,他们隐居于乡村茅屋,山林海滨;也倾向于渴望这些事情。但这完全是凡夫俗子的一个标记,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你要退入自身你都可以这样做。因为一个人退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如退入自己的心灵更为宁静和更少苦恼。我坚持认为:宁静不过是心灵的井然有序。

 

我们在这样一个语境下读海德格尔的这篇《我为什么住在乡下》,就不会觉得难懂了。其实这篇文章,跟陶渊明的一首诗《饮酒·其五》非常的接近。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我自己造了一所房子,虽然在人声嘈杂的地方,但是好像听不到车马的嘈杂声;“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你为什么能达到这个地方,是因为心远了,地自然就偏僻了;“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此种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就是那种诗意栖居的状态。

 

所以,所谓诗意的栖居,本质上不是在一个特别宁静的地方盖一个房子,而是让你的心找到一个安住的地方,反过来,当你的心有一个安住的地方了,周围的世界就会为你绽放出一种你平时感受不到的诗意的状态。

 

所以,如果你自身是一个很强的能量场,那周围就是你的场子,如果你没有这样一种能量场,那你时刻就会被周围的种种噪音所摆布,你会身心俱疲。大家可以在周末静静地欣赏这篇文章:我为什么住在乡下。


我为什么住在乡下


摘自海德格尔《人,诗意地栖居》


南黑森林一个开阔的陡峭斜坡上,有一间滑雪小屋,海拔1150米。小屋仅6米宽,7米长。低矮的屋顶覆盖着三间房间:厨房兼起居室,卧室和书房。整个狭长的谷底和对面同样陡峭的山坡上,疏疏落落地点缀着农舍,再往上是草地和牧场,一直延伸到林子里,那里古老的杉树茂密参天,这一切之上,是夏日明净的天空。两只苍鹰在这片灿烂的晴空里盘旋,舒缓,自在。


这便是我的“工作的世界”——由观察者(访客和夏日度假者)的眼光所见的情况。严格说来,我自己从不“观察”这里的风景。我只是在季节变换之际,日夜地体验它每一时刻的变化。群山无言地庄重,岩石原始地坚硬,杉树缓慢精心地生长,花朵怒放的草地绚丽而又朴素的光彩,漫长的秋夜山溪的奔涌,积雪的平原肃穆的单一——所有的这些风物变幻,都穿透日常存在,在这里突现出来,不是在“审美的”沉浸或人为勉强的移情发生的时候,而仅仅在人自身的存在整个儿融入其中之际……


严冬的深夜里,风雪在小屋外肆虐,白雪覆盖了一切,还有什么时刻比此时此景更适合思考的呢?这样的时候,所有的追问必然会变得更加单纯而富有实质性。这样的思想产生的成果只能是原始而犀利的。那种把思想诉诸语言的努力,则像高耸的杉树对抗风暴的场景一样。


这种哲学思索可不是隐士对尘世的逃遁,它属于类似农夫劳作的自然过程。当农家少年将沉重的雪撬拖上山坡,扶稳撬把,推上高高的山毛榉,沿危险的斜坡运回坡下的家里;当牧人一无所思,漫长缓行赶着他的牛群上山;当农夫在自己的棚屋里将数不清的盖屋顶用的木板整理就绪:这类情景和我的工作是一样的。思想深深扎根于现实的生活,二者亲密无间。


城市里的人认为屈尊纡贵和农民作一番长谈就已经很不简单了。夜间工作之余,我和农民们一起烤火,或坐在“主人的角落”的桌边时,通常很少说话。大家在寂静中抽着烟斗,偶尔有人说起伐木工作快结束了,昨夜有只貂钻进了鸡棚,有头母牛可能早晨会产下牛犊,某人的叔伯害着中风,或者天气很快就要“转”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扎根于南黑森林,扎根于这里的农民几百年来未曾变化的生活的那种不可替代的大地的根基。


生活在城里的人一般只是从所谓的“逗留乡间”获得一点“刺激”,我的工作却是整个儿被这里的一切所支持和引导。后来,我在小屋里的工作一次次被各种各样的研讨会、演讲邀请、会议和弗莱堡的教职所打断。然而,只要我一回到那里,甚至是在那小屋里“存在”的最初几个小时里,以前追问思索的整个世界就会以我离去时的原样重新向我涌来。我只是进入工作自身的节奏,从根本意义上讲,我自己并不能操纵它。城市人总担心,在山里和农民呆那么长时间,生活一无变化,人会不会觉得寂寞?其实,在这里体会到的不是寂寞,而是孤独。大都市中,人们像在其他地方一样,并不难感到寂寞,但绝对想象不出这份孤独。孤独有某种特别的原始魔力,不是孤立我们,而是将我们整个存在抛入所有到场事物本质而确凿的近处。


在公众社会里,人可以靠报纸记者的宣传,一夜间成为名人。这是造成一个人本来的意愿被曲解,并很快被彻底遗忘的最确定无疑的遭际了。


相反,农民的记忆有其朴素明确永志不忘的忠实性。前些时候,那里的一位农妇快要去世了,她平日很爱和我聊天,告诉我许多村子里的古老传说。她的质朴无文的谈吐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她还在使用村里许多年轻人不再熟悉很快就会漂没的不少古字和习语。去年,我独自在小屋里接连住过几个星期。那阵子,这位农妇经常不顾83岁高龄,爬上山坡来看我。照她自己说,她一次次来,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否还在这里,或者,是否有人突然把我的小屋洗劫一空。整个弥留之夜,她都在跟家人谈话。就在生命最后一刻前一个半钟头,她还要人向那个“教授”致意。这样的记忆,胜过任何国际性报刊对据说是我的哲学思想的聪明的报道。


都市社会面临着堕入一种毁灭性错误的危险。都市人想到农民的世界和存在时,常常有意把他们那种其实非常顽固的炫耀生活暂时收敛一番,殊不知这与他们心底的实情——和农民的生活尽量疏远,听任他们的存在一如既往,不逾旧轨,对学究们言不由衷的关于“民风”、“土地的根基”的长篇大论嗤之以鼻——又自相矛盾了。农民不需要也不想要这种城市派头的好管闲事。他们所需所想的是对其存在与自主的静谧生活的维系。但是今天许多城里人在村子里,在农民的家里,行事往往就跟他们在城市的娱乐区“找乐子”一样。这种行为一夜之间破坏的东西比百年关于民俗民风的博学炫耀所能毁坏的还要多。


让我们抛开这些屈尊俯就的熟悉和假冒的对“乡人”的关心,学会严肃地对待那里的原始单纯的生存吧!惟其如此,那种原始单纯的生存才能重新向我们言说它自己。


最近我接到柏林大学讲课的第二次邀请。我离开弗莱堡,重返山上小屋。我倾听群山、森林和那农田的无声的言说,还看望了我的老朋友,一个75岁的农民。他已经在报上看到了邀请消息。猜猜他说了些什么?慢慢地,他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不加任何掩饰地紧紧盯着我,双唇紧抿,意味深长地将他那双真诚的双手放在我肩上,几乎看不出来地摇摇头。这就是说:“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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