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山林，做大自然的野孩子

想要临阵脱逃已经来不及，硬着头皮也要上。这次露营地在野三坡，对，就是那个我中学时代的郊游“网红景点”。这些年来首都人民的休闲生活极大丰富，昔日的度假后花园早已在我的脑海中淡忘。最近一次想起它，是野三坡阿尔卡迪亚酒店开业，同事在酒店里泡了整整一个小长假，评价酒店设施不错。“要是躺在软软的床垫上吃着零食，看着窗外的山景，该是个多么惬意的假期啊！”来程的大巴车上，我看着昏昏欲睡的女儿，狠狠咬了一口早餐剩下的茶叶蛋，把这个“邪恶”的念头压下去。

经过一段七拐八拐的山路和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柏油马路到了头，前面是壁立千仞的山崖和一片已经呈现秋草颓势的河滩。我们需要在此下车，背上行李步行到营地。

白露时节已过，夏日的苍翠欲滴悄然退去。目力所及，已经泛出黄绿颜色的野草从溪水中，从淤泥中，从光滑可鉴的卵石缝隙中钻出来，肆意地在风中摇摆。远处有几只水鸟被我们一行人的吵闹声惊起，仓皇地飞远了。“快看，这是这里特有的黑鹳！”寿带兴奋地说。顶着正午的大太阳，背着“千斤重”的户外装备，还要趟过没过脚腕的溪水，我瞥了一眼鸟儿，埋头赶路，只想早点到营地。

穿过若干打着赤膊叫卖劣质塑料玩具的小商贩，路过一群皮肤黝黑、几乎全裸地在水中嬉戏的当地孩子，走过一座摇摇欲坠、宽不过两尺的木桥，我们的营地终于到了。野三坡，拒马河，二十多年没见，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混乱、原始。我坐在蹦着蛐蛐、蚂蚱、螳螂和各种不知名小飞虫的草地上，打量这块夹在拒马河和山体中间的矩形草地，除了远处孤零零的一个小房子用来解决每日必须和一个红色大桶装满了自来水，再找不出哪点和文明社会有关。“我真有这么热爱自然吗？”在我大脑里蹦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忽然听见人群中的骚乱，“有人被水蛭叮了！”

跑过去时，只见一个小女孩已经被吓傻了，赤裸的脚背上扭动着一条黄色的大虫子，好像是在作势往皮肤里钻。老天爷，我这辈子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活生生的水蛭吸血！北斗有经验地轻轻捏着水蛭的身子，一边问周边人找点燃的烟头，一边和被叮的小女孩解释，不要怕，千万不能用力拉，它吸饱了血自然就掉了。

我和老公同时想起女儿还在河水边玩耍，快速向水边奔过去。水蛭——吸血——钻进身体里——进到血管里——进到心脏里。。。妈呀，这是要命的节奏啊！短短几十秒，我感觉就要被自己的种种联想吓死了。好在女儿没有那么“幸运”，而引导员老师的一番解释也让我足够脸红。

水蛭虽然吸血，却远不会伤及生命。如果在野外被他伤到，即使什么都不做，让它吸够血之后也会自然脱落。如果用热的东西烧一下，会令水蛭的吸盘快速脱落。相反，最愚蠢的做法是用手捏或在它没吸够之前怕打周边皮肤，都有可能令口器残留在皮肤当中，引起感染。

一只小小的水蛭可以让我联想到生命危险，那由此及彼，孩子的一次考试成绩，一次期末排名，是不是也会让我反应过激，认为会有产生什么影响终身的灾难性后果呢？恐惧是人的生存本能，在很多情况下，恐惧是源于缺乏对事物的了解和深度思考，如果知道事物背后运转的原理，在恐惧占据头脑时多问一句，“真的是这样吗？”也许我们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生存本能牵着鼻子走，如同不会这样想当然地认为人类强大的生命力会被一只小虫子摧毁一样。

草地扎帐篷和午饭环节之后，我们选择了拒马河畔相对平缓的一段，开始下午的溯溪环节。北斗第一个下水，河水很浅，走到河水中间也还不到一个成人的大腿根，看起来水流也并不急促，偶尔从高处的大卵石流向低处的小石头，激起一点小小的浪花。看着北斗在水中大呼畅快的样子，孩子们早就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地下水。

我拉着女儿的小手向河水中走了几步，就发现这看起来温柔的河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可爱。河底的卵石很滑，很容易滑到，而要命的这河水力道很大，走到没过膝盖的深度时，感觉就要被水流冲倒，户外活动少的人还真是很难久站。“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这看起来最安静平和，与世无争的河水，其实蕴含着强大到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也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够深切体会到。

不过贪玩的孩子们显然没有我想到这么多，有的挽起裤腿试探性尝试水温，胆大的干脆直接蹲在河水里，只把头露在外面，稳坐钓鱼台，这倒是个防止被冲走的好法子。女儿小心地问我，有没有给她带换洗的衣服，是不是可以像小朋友们一样，坐到河水里去？我几乎脱口而出，来这里要玩开心是第一位，至于衣服很容易解决（虽然我确实没有带换洗的内衣裤）。既然要个远离文明的“野孩子”，就不妨把自己变成“不明事理”的“野家长”。

孩子们在水里玩得大呼过瘾，大喊大叫，“我从来没有这么爽过！”我被他们感染了，重又下到水中，原来做个不拘小节的“野蛮人”是这么酣畅淋漓。拒马河，二十年前我不曾亲近你，今天我不想再次错过你。就让我们一家人投入你的怀抱，一次耍个够吧。

天色渐晚，晚餐环节第一步是烧柴生火，然后才是洗菜切菜炒菜。大伙伴们尚且对埋锅造饭不知如何下手，何况孩子们呢？不过小伙伴们此时正追着用菜叶喂羊，或是在草地上捉蚂蚱，他们可想不到，今天晚上等待他们的，可能是他们人生第一堂自然体验课。那就是，野外生火！

要篝火晚会，不知道怎么取火怎么好？晚饭过后，小朋友们好奇地将北斗团团围住。北斗拿出随身带的几件物件，问大家，想在野外生火，该用什么样的装备呢？是打火机吗？嗯，方便好带，一打就有，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在低温天气里，打火机是无法点火的。而且，如果想点燃树枝之类，长时间点火，火机会发烫，很不好用。那么，万次火柴呢？柴盒里加一点煤油就能用上好几个月，而且也很容易操作，不过，也是同样道理，很难长时间点火。看来，要请出最重磅的“武器”了，会是什么呢？原来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镁条，细长黑乎乎的，它会是野外生存的必备吗？

用金属快速刮镁条，可以瞬间产生上千度的高温，激发的火星可以点燃镁粉，继而引燃。镁条的好处在于不怕低温、高湿和低氧的恶劣环境，是现代人在野外生存取火的优先选择。原来如此，谁想来实操下点火呢？小朋友们排成一队，你打一下，我试一下。咦，看着北斗那么轻易点燃，怎么自己做起来这么费劲呢？孩子们，就算你要做个刀耕火种的原始人，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篝火升起来了，潮湿、寒冷、黑暗，统统被驱散开来。月亮升起来了，透过山峦间的云层洒下奶白色的月光，如同潺潺的河水，淌过每个人的心间。大小伙伴们，围成一圈，唱歌跳舞，吃月饼和香喷喷的烤红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光下的人们，一代代地生活，如同河滩边的野草，四时荣枯，循环往复，无论是西装革履的文明人，还是茹毛饮血的原始人，面对温柔又凶猛的河水，雄伟又静谧的山林，洁白又黯淡的月光，会有着怎样不同的心境呢？

每次山野活动都少不了徒步，这次的徒步活动定在了第二天早上。吃罢早饭，大家轻装上阵，要奔赴一场说走就走的“寻找卷叶象”之旅。“卷叶象”是鞘翅目象虫的一个科，是一种中小体型，身体无鳞片的甲虫，而卷叶象得名是因为这种甲虫的母虫可以在叶片上产卵，然后将叶片层层卷起，幼虫就可以在叶片中吃喝不愁，直到长大成人。不对，是长大成虫。

沿着后山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快速爬升，我们在山峦间夹击的一条湿滑小路向一线天进发。虽然入秋，山里的植被全然没有即将谢幕的烦恼，野酸枣、山葡萄兀自摇摆着无人赏识的果实，山核桃树展开阔大的叶子，为各种小虫提供栖息地，石缝里的青苔绿意盎然地随处可见，带着小刺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在人们脚边蹭来蹭去，仿佛在说，“不要轻易招惹我呦！”

传说中的卷叶象在哪里呢？在枯枝上吗，在石缝中吗，在倒伏在石壁的藤蔓里吗？山路越来越陡峭，到达一线天的石阶时，几乎已经是直上直下，手脚并用才能穿过这只容一身栖身的要塞。快到达到此行的终点时，寿带赶了上来，兴奋地向大家演示今天上午唯一的“主角”，小朋友拇指粗细的蜷缩成一卷的小叶子。

将叶片从中间剖开，可以清晰地看到叶子被一层层地密实卷起。叶片柔嫩，小小的卷叶象既保持了叶片的弹性，又最大程度让叶片紧绷，既层层重叠又保留了缝隙。在寿带的指导下，大家就地取材，摘下几片树叶纷纷模仿卷叶象将叶子卷起，但是大家不是把叶片弄破了，就是卷得太松，稍微活动一下就松开了。两天的活动在大家与卷叶象的比拼落败中即将结束，而带给大小伙伴的思考却刚刚开始。

大自然经由千百万年进化而来，智能如人类成为食物链的顶端，或是渺小如夏虫春生秋亡，都有他独特的生存技能和适应能力，在一项简单的卷叶子的技能比拼面前，人类远远不及小小的甲虫，我们真的如自己认为的那样高级吗？

早在十七世纪，机械还原论在西方科学界盛行，人们提出用研究力学的方式认识世界，认为世间万物皆可以无限细分，如同一个个设计精巧的钟表，只要搞清楚其中的运转公式、定理，就能够搞清楚整座机器运转的原理。这甚至是人类心理学的发端，人们尝试用研究机械的方式搞清楚人类内心活动的方式。

在AI快速发展的今天，再次有科学家提出，人类即是机器，人类与机器的本质区别在于自主学习，当机器已经具备了主动学习和复制的能力，人类与机器的疆界即将被打破。如果万事万物的背后，都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像运转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样让我们周而复始地沿着既有轨道运行而不自知。那么，难道我们不是大号的卷叶象吗？

亲爱的孩子们，我不知道今天的你们，该如何学习那些注定在二三十年后要被淘汰的知识，也不知道你们该如何为一个我们无法预知需求的时代储备技能。如果未来的变革注定快速到无法想象，那么不如，让我们俯下身来，向那些千百年来历久弥新的自然学习，学习它温柔刚毅如静静的河水，宽厚包容如沉沉的大地，顽强不息如青青的野草。

如果我们注定无法摆脱成为机器的命运，也请让我们充满野性，充满活力，充满希望地投入自然，投入我们的来处和归程，投入那些我们无法理解，也许永远无法读懂的奥秘，只为杰克伦敦的那句振聋发聩的呐喊——“热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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