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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处的小竹楼

2016-08-21 作者:程永禄 知青情缘



                                                                       


搜狗地图,云南,放大,全屏,移动,再放大。

我找到了西双版纳,找到了勐腊县,我让鼠标箭头蜿蜒在绿色里的腊满公路,我看到沿途熟悉的地名:大树脚,石灰窑,团结桥。

可是再放大,我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对着电脑屏幕上一片绿色,我想起了那绿色里的一间小竹楼。想起了我知青时的一段经历。

1975年,3月的一天,我,汪连民,赵永若三人跋涉在“搜狗地图”无法显示的那片原始森林里。

负担真不轻,铺盖,劳动工具,生活用品,每人不少于五十斤,满满地压在我们肩头。我们还带了一支五四步枪。另有一条小黄狗也跟着。

早上出发,到达那片林地已是下午一点多了。

74年,我们由水利兵团转为农场,由挖水沟改为种橡胶。队长、指导员就在西双版纳的密林里跑马圈地。那回,他们又相中了深山老林里的一块地,兴师动众,派出一个排,带着铺盖,驻扎了一星期,砍树伐木,把那里夷为平地。

砍伐完了,问题来了:那块地离我们连队有十多公里远,在离开马路七八公里的深山老林里,中间是完全没有路的,开了往下干什么?可已经化了几百个工,总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商量的结果是,派几个人去开荒种地。现在有句话叫:领导生病,百姓吃药。

              

到了,第一件事是解决吃饭问题,匆匆的搭灶引火,架锅烧饭。饭后又抓紧时间搭了间临时窝棚。三个人弄得都是灰头土脸,赶紧洗澡。

我们有澡盆,是我们背去的一口大锅。把锅架在溪边,盛满水,烧上一把火,人蜷进去,可以舒服地泡澡。

等到能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

没有月亮。在黑黑的静静的晚上,能听到远近各种各样的声响:在头顶的树上,在坡下的溪边,在山梁的那一头。我们在临时窝棚外烧了一堆火,火光能吓走野生动物。

清晨,公鸡啼鸣声从远处传来,眼一睁,看到窝棚才恍然。那些报晓的公鸡只是些野鸡。

正吃早饭,早上起来跟我们打过一个照面的阿黄忽然叫起来了,大惊小怪的。放下饭碗赶去,只见它对着 39 37690 39 14939 0 0 2397 0 0:00:15 0:00:06 0:00:09 2980个竹鼠洞,吠叫一阵退一退,吠叫一阵退一退。看到此,我一喜:小阿黄会叫了,以后碰到什么它能够报警了。

吃好早饭,马上投入工作,当务之急是盖房,我们要盖一间小竹楼。

先是备料:柱子,梁木,毛竹,打竹笆,找篾竹,劈篾,找茅草,打草排。

然后是建造:竖立柱,架梁木,扎椽子、铺草排,这样屋子就有了框架。最后是四面的墙,睡觉的卧室,上下的楼梯。

一个星期后,我们的新居落成。庆祝一下:绕屋子两圈,欣赏一番,然后在新竹屋里,枕着竹香、茅草香,美美的睡一觉。

 

 盖好了新屋,那阿黄也兴奋地要住楼上。它只是条小土狗,还刚刚学着叫,特别依恋人,跟屁虫一个,我们到哪儿它都跟着。有一次,它醒来不见了人,先是在屋头着急地绕圈,然后是呜呜地叫,很特别的声音,有着急,有埋怨,有害怕。

它要上楼,先要学会上楼梯。我们的楼梯只是两根斜着的木料上搁着几根横档。那阿黄可不是猴子,顺着斜木爬到第一档,它就摇晃着无法控制,然后是一个跟斗跌了下去。它可不死心,再爬,再跌,再跌,再爬。唷,那小阿黄就像是一个小丑演员,让我们笑死了。它看到我们笑,还不解地侧着头看我们。终于,功夫不负有心“狗”,在我们的帮助下,第二天,它就掌握了爬楼梯技巧,过了没几天,你能看到它舒展出四条腿,如野生动物般的敏捷,从地下嗖嗖地往楼上窜去。

可它上是上了,却下不来。看我们下了,急得在上面团团转,呜咽着。它试探着迈出第一步,屁股却拖在后面,整个身子颤抖着,进也不敢,退也不便。没办法,只好抱它下来。想要教化它也不行,它只要头一冲着下,就只会死死地抱着斜木,动不了半步。用手去推它屁股,能感觉到它肌肉的痉挛,颤抖。没办法,狗狗也有心理障碍。

但是隔了没几天,本来在楼上的阿黄忽然跟在了身后,心想,好了,阿黄终于学会下楼了。后来才发现,它只会往下走一格,然后如狼牙山五壮士一般,纵身往下跳去,到了地上,往往是一个大跟斗,来一个正宗的“狗吃屎”。嗨嗨,这笨狗狗唷。不过你可不要真以为它笨,等到新楼盖好,它就在楼上一角占了一席,这不劳而获的家伙。还不止呢,到了关键时刻,它还贪生怕死。

            

盖好了房,接下来要啃一块硬骨头,是前面砍坝遗留下来的。

在边疆的几年里,我们砍坝总结出一套方法,我现在叫它“多米诺骨牌”。

在一个区域里,我们几个人,或者一个男生班联手作战。先把这个区域里的竹子、藤蔓、小树全部连根斩断,然后砍大树。这时可有讲究了,要将大多数树木砍到将倒未倒的当口。

最后,砍倒一棵或几棵关键之树。这关键之树倒下时,顺势拉扯、压迫着其它的树木倒下,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

这时,可用蔚为壮观来形容。耳边只听到哗哗哗、嘎嘎嘎响成一片,一阵风过后,是大树砸地轰轰的震动。到了地上,那些大树们仍不屈地弹跳着、颤动着。

可是,若“将倒未倒”的火候没拿捏好,中间某一张“骨牌”硬是梗着不肯倒下,那就成了麻烦事。

眼前就是这样:地的一角,桀骜地矗立着一株大树,它那绿色的树冠高高地不屈地伸展在西双版纳的天空中。

大树的一边,挽着一些粗大的藤蔓,藤蔓下又缠着竹子、树木。大树不倒,那些藤蔓就绑架着竹子树木,无所事事般的吊在半空里。

树的另一边,又层层叠叠地倚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树木,斜斜地靠着。它们有大树撑腰,也就不肯倒下。

三个人围着树丛团团转:唯一的办法,让一个人深入树丛核心,砍倒那株大树。

这相当危险,弄不好,树倒下之时,人也被裹在里面,成了一张压在里面的“多米诺骨牌”。

先做准备,从上方清理出一条直达大树的通道;在通道走几个来回,估计倒下时会出现的情况。

也不知怎的,跟屁虫阿黄这回从不跟在后面,或许它本能地知道避开。

三人对望一眼,我进去了。其实,活极简单:到大树下方,对着旧荐口,甩上一二十斧,又到上方下力砍。才三两下,就听到树“嘎”的一声响。好,有了!抓紧,又加一斧劈下去,扔下斧子,转身就跑。

似乎已经晚了,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树丛瞬间有了变化。眼前通道在魔幻般地变矮变小,刚奔上两步,马上得弯腰,最后是四肢着地,猴子般的向外飞爬。

等我回头,那大树带着全体的竹子树木藤蔓轰然哗然地倒到了地上,蔚为壮观。

赵永若欣然,说:“荷唷,你逃命逃起来真快,只看见一团红的从里面滚出来。”当时我穿了一件红色背心。逃命的事,谁能不快?

等我喘匀了气,才觉得手臂处疼,看去,手臂上有了五六道血丝,从肩膀处一直延伸到手臂中间,应该是有刺的臭藤剐的。后来留下了两条细细长长的疤痕,过了好多年才褪尽。

现在想想,我们当知青时,危险常常围绕在我们身旁。

            

白天,我们拾掇地头的树枝竹子,在空地上种苞米、种南瓜。正是雨季,庄稼长不好,草木却疯长,根本来不及锄草。眼见得苞米苗长出来了,过几天再去看,得从草窠里找了。过了一段时间,连队派秦卫、钱金仁进来支援,也无济于事。

晚上,是最开心也是最无聊的时候。在里面没有书,没有报纸,就连《赤脚医生手册》也没有。我们先是聊天,后是打牌,再还是打牌,不过有了输赢,输者拿出香烟,后来又改成喝水,到有人叫饶止。有时也说故事。人生中那些金子般的岁月就这样被我们大大方方的消耗着。

星期六,我们就下山回连队去休息一天。有时也把阿黄带出去,这阿黄乡下人进城,可开心了,跑前跑后,都是它欢快的身影;在连队,跟谁都亲,摇着尾巴,这里是它的娘家门。到了星期天,我们又回到山沟。

一天半夜,听到阿黄喷着鼻息,有点异常。我们几个人都醒了。用电筒照一下阿黄,却见它侧着头支起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我们关了手电,悄悄把阿黄推到楼梯口,这鬼阿黄又是浑身颤动,死也不肯下去。手一松,又躲回它的角落里去了。

四下里一片静寂。静得让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终于,夜空里传来“啪”的一声,让人心也加速跳起来。

汪连民先动起来,他挪到竹墙空缺处,一束手电光向外射去。有几个庞大的兽形被罩在光柱下,它们头冲着我们,在手电光下,眼珠反射出红光,渲泄出暗夜的恐怖与阴森。

秦卫有了反应,我们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和拉枪栓的金属碰撞声。声音里透着紧张。

这家伙是个夜盲,不明就里想干什么?几个人差不多同时伸出手,缴了他的枪。

眼前,那几个大家伙还是愣愣的。慢慢地,我们看出,原来是老乡的几条黄牛。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牛的作息规律,又为什么半夜闯入到我们的“家园”里。

几个人同时大声吆喝起来,牛不紧不慢地转身走了。

我们睡不着了,讨论如果枪杀一条牛那将如何吃法。可这种案子只能是纸上谈兵。

            

不过你还别说,有一天,这五四步枪终派上用处了。

一天上午,我们尚在睡觉,忽然远处传来隐隐的狗叫声,且越来越近,有好多的狗同时在叫呢。

汪连民爬起来,拿起五四步枪,说:“我去看看。”

我们的坝子是一块狭长的地,有一个足球场子那么大,紧贴在山沟的一侧,我们住房盖在下游处。汪连民提着枪往上游处走去。

狗仍在吠叫着,声音继续向这边过来。等到汪连民走到中间时,他看见一头土黄色的野兽,一蹦一蹦地从坡上往下走,边走边张皇地回头,这牲畜此时也是慌不择路的,根本没注意到下面的坝子里,有个要它命的家伙等着它。此时它离开汪连民就五六十米的距离。

这真是天赐良机呀。汪连民站定了,屏着气,稳住枪,扣扳机。砰——在划破天空的枪声中,那头野兽轰然倒下。也真有汪连民的,从来没打过猎的,竟然给他把一头野兽掀翻了。他又快速赶上去。眼前是一头马鹿,中等个儿。刚才一枪打在臀部,那鹿下半身拖在地上,前肢仍在努力支撑着动。汪连民走上前,头上补了一枪托,鹿倒下了。

等我们听到枪声赶过去,狗叫声也越来越近,估计只三四百米吧。

“这大概是傣族赶猎赶出来的吧,怎么办?”

“先不管。拖到我们竹楼那里去。”

那鹿也挺沉的,估计有个一百五六十斤。我们把马鹿拖到家门口,只见坝子那端好多条狗从坡上冲下来,嗅着叫着,一路向我们这边过来。等到狗找到马鹿跟前时,一群穿黑色服装的傣族猎手也从那边坡上下来。

不一会儿,三个知青,十来个傣族猎手,还有二十来条狗,团团围住了那马鹿。

接下来是艰难的谈判。想想也是,一方是出动大队人狗,辛辛苦苦赶了一上午,一方是亲手用枪撂倒的,谁肯让?后来有个词叫换位思考,但在那个肉食奇缺的日子里,谁肯帮人家想的,那准定是个憨包!那怎么办,耗!

那马鹿就躺在包围圈里,身上皮毛奇脏,斑斑驳驳的。细看,身上分布着众多的马鹿虱子,一个个吸饱了血,在马鹿的毛发间露出圆滚滚身子。这东西也咬人,吸人血。它小时是扁平的,大小如同一个“小五”的“米”字,咬你是没感觉的,就如一个“米”字写在你的身上。它专挑人的腋下、耳根等部位,当然它也会选择大腿根,甚到屁股沟等阴暗角落。等到你发觉了,它身子往往吸得如一粒圆滚滚的黄豆,鼓鼓的,而它的头部牢牢地钳住你的皮肉,你也不觉疼,发现时,你还以为腋下长了一个瘤呢。叫人看时,才知道,你在自身营养不良的情况下,还额外饲养了一头胖嘟嘟的寄生虫。等你想除掉它,那也是一个大工程,它会撒无赖,常常是身子断了,可它的头仍在你肉中,这时又让人奇痛无比。很让人恶心的。

马鹿虽然外面皮毛奇脏,但那里面包着的是最可口的营养品。正争执不下,天助我,我们帮忙的来了。正巧连队文书钱理庭从山外进来,他是代表连队领导来看我们的,其实也就是考察一下我们工作情况,顺便给我们带了一点茶米油盐。在双方唇干舌燥之际,我们多了一个生力军,那可真是一顶十。钱理庭处事相当老练,劝说老乡先把猎物抬到山下去,抬到十六连去,我们连队领导是共产党员,共产党是最好说话的,然后再大家分。这样老乡也给我们说动了。

再往下,事情简单些了,钱理庭、汪连民押送,由老乡抬着马鹿,一路到了连队。

打到一头马鹿当然是一件大事,能够每人吃到肉,就像过年一样。往下这件事就由连队最高长官出面。当然在指导员蔡志强面前想占便宜,那是不大可能的。谈判的结果是我们得大头,当然为了民族团结,也要分一些给少数民族的。

当天下午,汪连民拿了一块鹿肉赶回了坝子。已经忘了那块肉是怎么烧的,好吃不好吃,反正是实实在在的吃了一回马鹿肉,大补了一回的。或许身体前面是有亏欠的,故补过也就补了,似乎并没有过大清皇帝般的非分之想。

           

这头马鹿让我们兴奋了好多天,但更多的是无所事事地消磨着日子。

太阳一天天地从东边树梢升起,月亮圆了又缺了,那地上的杂草锄了又长了。慢慢地雨季也快过了。足足半年,我们在山林里度过。

种了半年的地,苞米没种出过一穗,倒是那南瓜冬瓜,有超强的生命力,在倒下的竹篷树篷上长出一张张硕大的叶片,叶片下结出了冬瓜、南瓜,够我们几个人吃了。

一天,十六连当家人蔡志强来了,一个人。吃了一顿饭,临走时,说,隔天就出去吧。

1975年的10月1日,我们又回到了连队。我们盖的小竹楼就留在了密林深处。

噢,那阿黄也跟出来了,可惜出来后就感冒了,淌着鼻涕,没几天就死了。这阿黄,看来只配活在那山林深处。

           

当年出来了,慢慢地淡化了里面的那些人和事。可过了几十年,反倒又渐渐清晰起来——一块小小的坝子,坝子的一端,矗立着一间小竹楼,孤独而又冷清,它曾经承载过几个年轻人的最美丽的一段时光;小阿黄蹲坐在竹楼楼梯口,用它的童音呜呜叫着,在倾诉它的害怕与孤独。

若问有何作为?当年是有歉疚的,半年多,什么都没生产出来。但现在想想,我们在那种不确定的环境里能安然地保护好自己,身心没有受到伤害,这恐怕是我们最大的成绩。其次,那个经历,培养、锻炼了我们生存、生活的本领。真的,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我从来没被那些生活中的困难吓倒过。

我想念那一节岁月,那一节岁月里有我的青春,有我的开心,有我的冒险,有值得我一辈子回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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