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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畔的故事(8)

2016-08-29 作者:诸炳兴 知青情缘



   西双版纳地区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四季温暖宜人。天气只分两季,有雨季与旱季,只有干湿之分,如遇是雨季。每天都会有雨,但天气仍然很热。具体的说西双版纳夏天是很湿热的,雨水也比较充沛一些,白天气温大概都在30度到35度之间。每年11月至次年4月为干季,雨季在每年5-10月间。在持续了6个多月的高温、少雨干旱天气后,7月下旬迎来了连续的中到大雨,特别是连续强降雨,使原本狭窄又较高的河床无法及时排泄洪水,洪水倒灌农田,遭受洪水浸泡,较为严重的是流沙河沿岸两侧,连片种植水田、甘蔗、香蕉、蔬菜的区域都浸泡在洪水中,部分蔗田甚至看不到蔗稍,靠近岸边的已被洪水冲毁。 受水灾影响较为严重,正处在生长阶段的甘蔗、菜地一直浸泡在洪水之中。这种大的洪灾基本上每年都会发生,小的洪灾有时一年数次。


   1983年9月,那时,我还在景洪农场,收到家里来信,他们正在为我找门路,将我工作调回上海。要我马上请假回去。于是,我请好探亲假,但心里明白:这次回去,可能会永远结束知青生涯。临别前,我专程向一些老领导、老同事、老朋友们,逐个登门拜别。


流沙河畔的蔬菜地


    我来到流沙河畔的南联山脚下的六分场20队(蔬菜队),与几个老朋友告别。那正是个版纳的雨季天,天天都阴晴不定。每逢遇到连日暴雨,流沙河源头洪水夹带泥沙涌入干流,时常造成景洪坝内的良田被淹,受到大小不同的水灾。

那天下午开始,雨越下越大,不管狂风暴雨,胜似闲庭信步。雨天也无事可做,我约了几个老职工,摆开酒席,开始尽情喝酒,大家东拉西扯,天南地北的瞎聊,那叫声、喊声、骂声、笑声,参杂着雨声、雷声,个个脸红脖子粗,赛过唱着湖南花鼓戏,声音时高时低……。


    半夜过后,天还不停地下着大雨,人声却变得有些沙哑了。酒足饭饱,我们几个醉汉都各自回家。临走,我跟他们开玩笑:明天早上起床,谁穿错老婆的短裤,说明是酒醉了,今天再罚酒!醉汉们异口同声的吼叫“要得”! 在哈哈大笑声中,大家东倒西歪,冒着雨,摸着黑夜,向自已家的灯光走去……。


   作客家的主人老管,怕菜地的菜被人偷,冒着大雨,他提着马灯,光着脚板,迈着醉步,摇摇晃晃,向流沙河畔菜地走去,渐渐消失在黑茫茫的雨夜之中……。


老管在他的菜地工棚


    老管是我刚到兵团不久就认识的老同志,后调到机关又成了同事。多年来,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个敬佩的老朋友。老管的老家在湖南,他是家里的独生儿子,曾响应党的“保家卫国”号召, 他不顾父亲劝阻,走出校门,毅然决然报名参加志愿军,奔赴朝鲜,投身到抗美援朝的战场,他在上甘岭战场入党、提干。他在朝鲜当了整整八年抗美援朝的志愿军,直到1958年才回国,60年代初期,他成了家,妻子刚生了女儿,为了支援云南边疆建设,他放弃家庭,又只身积极报名,来到南联山农场,他是个高中生,曾是湖南一个农学院的团委书记。他在部队入党、提升军官。由于转南闯北,来到农场无法找到他的的个人档案,于是,他默默无言,在农场从工人做起。我听过他的许多朝鲜战场的战斗故事,见过他许多军勋章,总让我肃然起敬……。


老管在抗美援朝的军官照


    老管曾是战斗英雄!也许只有我最了解老管,因为我们已相识相处了八年之久了,如今,我马上要与他告别了,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老管是个人才,他是个好人啊……。


   我望着静静的黑夜,我发呆,幻想,什么思绪也没有,眼前总见到老管在战场的镜头。就这样,我静静的坐在黑色的夜里,让眸子的黑色和夜的黑色逐渐的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是眸子还是黑夜,或是其它。我仿佛见到他在静静的磨着自己的岁月,被磨得静无声息,被遗忘在山沟的角落里……。


   夜越深,我便深感惆怅,夜犹如那极度平静的流沙河水,任何声音都会在其中漾起涟漪。那黑夜,那看不见的光亮;那伊人,那思念不断的面孔。没有了意识,静静的等待……。


    第二天清晨,当我还在梦中,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嚷声,有许多人在叫着:流沙河菜地被淹了!菜地里还有人没回来……,快想办法去救他们出来!……这时,队里有人叫,有人哭,有人顿足捶胸,也有人向傣族寨子跑去租船求助……。


流沙河畔成了汪洋大海


    对!昨晚老管去菜地了!我立即起床,披衣穿鞋,跑到外面山坡向菜地望去,一片汪洋大海,开始还能见到甘蔗的稍尖,又过一会儿,只能看见电杆与工棚的房顶了。有个傣族老波涛(傣语:老头)急匆匆跑来告诉我,老管正爬在工棚顶上在呼叫救命,要我马上设法去救他出来!我二话没说,跟着老波涛向傣族的曼贺蚌寨子跑去,找了几家有渡船的傣族,可一条船也没了,这时,远处隐约传来有人嘶哑的救命声,我向菜地中看去,只见远处的工棚顶有一个老人,正在向我们招着手,一种破裂的声音叫喊着“救命”……“快救命”, 这声音仿佛有些绝望。我看着那人的模样,听出这叫声,那正是老管!

不知从那来的勇气,我突然跳下水,向水中央的一条载人的木船游去,抓住木船,船主人岩温认出了我,爬上船,我让他马上向老管工棚方向划去……。


大水已淹没了老管菜地的工棚


    不多时,船已靠近老管工棚处,在他身旁的茅草屋顶上,爬满了老鼠、蛇、蜈蚣,田鸡,有几条眼睛蛇还竖起了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们,真令人毛骨悚然,全身起鸡皮疙瘩。也许它们与人一样,都为了逃命,就躲在这茅草顶上,与人相依为命了。老管全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全身颤抖,他见到我,突然声泪俱下。我问他,你怎不游泳逃命?他说,不会游泳。噢,你当过八年兵,还是个“旱鸭子”?我有意的说笑,让他放松。


    他上了船,看着马上可收获的蔬菜地,被淹没水底,大半年的血汗成了徒劳无益,他伤心极了,低声下气,只见他在唉声叹气……。


   老管被救起来后,我们一起回到家,我跟他开玩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关照他:别受凉了,赶快洗洗澡换衣服,待会儿整几个菜,喝上两杯,压压惊,去去寒。


   我找来几个喝酒的老职工,大伙七手八脚帮忙,去寨子买鸡,买酒,洗菜,烧火……。


   正准备炒菜时,队上有个酒友老姜背着个箩筐来了,他大声叫着,我来给你们加菜了!我喜出望外跑去一看,真吓了一跳!半箩筐的老鼠、田鸡、蛇,他说从水淹的菜地工棚屋顶上抓的。刚才我也见到了,真让人汗毛根根竖起来。老姜对我说,呆会煮个“龙虎斗”(老鼠与蛇),也可煮个“地三鲜”(老鼠、田鸡与蛇)让我尝尝。也许是农场老职工长期生活贫乏,已饥不择食了。


   不一会儿,满满的一桌菜摆满了,酒友们个个脱光上身,赤博上阵了。大家脸红脖子粗,举杯嚎叫“水、水、水……”。

酒到七分了,随着酒意的麻痹,他们完全忘记了被水淹没的菜地,本月起将会毫无分文收入!


    只有老管一人,还是闷闷不乐,他心思重重,酒入愁肠,他唉声叹气地说,今年分场经办室已定了蔬菜完成指标,完不成指标将会扣工资,如是这期蔬菜水灾无收了,我们将会有停发工资的可能……。  


    话音刚落,吵吵嚷嚷的叫声,突然戛然而止了。有人说农场没奔头了,领导老是吭工人;也有人说,知青走了,也没人造反了,我们老职工拖儿带女,又无处可去了;还有人说,我们是他们手上的泥巴,随他们捏了,捏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了……。


    这时,叫声、笑声,变成了骂声,不断有人在怒吼骂街:唉,真操他娘卖马屁!(湖南脏话)


   话到此处,“借酒浇愁愁更愁”, 这下酒兴全没了,大家再也提不起神了,终于放下酒杯,结束了酒席,各自回家……。



流沙河的洪水滚滚流入澜沧江


   酒是一种灵感和情感催化剂,老管回到家,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


    如今,我们俩马上要离别,事情已摆在眼前,也许,我这次离别,再也不会返回。为什么要躲藏呢?我让自己的身心一起来感受这暴雨带来的清凉吧。


   黑夜里,雨依旧在下,望着一望无边的大水,赤裸裸的传达了我的伤感,我是伤感的,窗外的雨也是伤感的。望着那模糊的南联山顶,黑压压的。我擦擦窗户,还是没有清晰,我的人生是不是会如同这流沙河的水灾,只留下灾祸?是不是会如同这南联山,被雨的伤感所迷茫呢?


    老管没睡,他坐在伙房,低着头,猛抽着烟……。我也没睡,我不知如何面对他,向他道别……。


   他来到我房间,向我道出他压在心底许久的真情实话。他只有一个愿望:要我将他唯一的女儿带去上海……。


    我们含着泪,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我点点头,示意让他放心……。


    第二天早上,透过绵柔的雨丝织就的如烟的雾纱,我带着他的女儿,坐上摆渡船。我望着那些打着伞、站在岸边,雨中为我们送行人群,不由得想到,于是,我收起伞,冒着雨,向他们挥手告别,好大的雨滴打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有一种亲切、清新的感觉,此刻,我看着渐渐消失的人群,泪如雨下……。  


    我们的木船摇摇摆摆,穿过菜地,离开流沙河畔,来到景洪城,踏上返回上海的那千里之外的茫茫之路……。


   再后来,老管成了我的岳父,他女儿就成了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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