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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知青那些事】一条带"政治"的鱼-

2016-11-04 作者:诸炳兴 知青情缘



  1982年的春节前夕,为了过节能让场部机关人员生活上分点鱼,开开荤,场机关领导安排了直属队的后勤人员,把场部蓝球场边上鱼塘水抽干捞鱼,云南人叫作“赶鱼塘”。两天后,鱼塘水抽干了,鱼被捞了上来,管后勤的人,按机关在册人头,“老天下雨,人人有份”。


 接着,后勤人员又按鱼的大小平均搭配,在食堂场地上,按人头数,分成了好几十堆。还没等敲铁板叫唤“分鱼”,在腥味冲天的鱼堆旁,已围满了一圈男女老少,他们个个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每堆鱼的大小、多少,等待第一时间能抢到自己满意的鱼堆。


 在那个生活资源枯竭的年代,一年才分一次鱼,那是难能可得的机会。这时,再也无法体现干部“吃苦在前,享福在后” 了,因为干部也是人,他们也很饿。只见场部干部、家属上百号人,真是“干群一条心,向着鱼堆挤”。


 那一年,知青早都回城,整个场部机关里,只留下我一个知青和另一个在隔离审查的新场长。


 鱼分完了,大家各自提鱼回家了。食堂事务长让人带口信来,食堂里员工要下班了,还剩下我与场长两个人的鱼还没去拿,让我马上去食堂取鱼。


 我来到食堂,事务长从水桶中提出两条大鱼对我说:“你与场长都是单身汉,小鱼就不给你们了,给你们每人留了一条大鱼,场长在农场部隔离审查,但名册上还没除名,应该留他的一份。”“对,应该的,上级处份报告至今未下,人家总有个农场职工的份吧!” 我回答事务长。


 但场长在隔离审查,24小时有人看管,是不能与任何人接触的。他本人更不可能回来取。那么,眼前这条带“政治”的鱼,又怎么送去? 又由谁敢送去?我让事务长去请示领导再说。事务长是个,橡胶树叶掉头上怕脑震荡的胆小鬼,他躲着我拼命往后退,把脑袋快摇掉了,干脆回答我:他与场长是老乡,怕惹祸上身,打死也不干这事!


 知青回城后,各场都缺了很多领导,全农场进行大调整,我们场的老场长调去勐捧农场当了场长,又从其他分场调了个新场长来。调来的新场长与我同样,也是单身汉,他老婆长期在湖南老家养病,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时,我是“王老五”也没成家,下班后只有宿舍,无家可回。


 据说新场长原是个中学语文老师,文化人,知识面广,人长得很帅,一表人才,我与他开玩笑,说他长得象国民党军官张灵甫。他口才好,分场老领导中,只有他的工作报告是自己亲自执笔的。那时,论水平、能力,他在几位分场领导中,是我心中最敬佩的。 一条带"政治"的鱼---我当知青那些事之七十三



文革中批斗“走资派”


 可是,不久,听人传,他在文革中当过造反派的头。当然,我也只是听说。我又想,如他真有问题,上级党委怎么会让他来分场当领导?而且,也许是“新官上任一把火”,他刚上任,正遇上学大寨,大搞农田改造,全场大战,他亲临现场,带领全场二千职工,奋战在笫一线,我负责“战地宣传”,我们互相配合,经过不懈努力,我们圆满完成了任务,得到上级的嘉奖表彰……。


 我们分场上下欢欣鼓舞,分场召开了庆功会,到处充满在胜利的气氛之中,当然,新场长也在一片赞扬声中,洋洋得意……。在“战天斗地”的苦战中,我们相互之间,有了初步了解。


 但,好日子不长,不久,他被农场党委叫去农场部,突然让他带好被子,听说把他隔离审查了,要他交待“文革”罪行。


 也许这就是“政治风浪”,时高时低,那时,中央文革结束己6年,一个刚提上不久的新场长,又被党委打入深渊,真让人不可思议。


 新场长隔离审查了(后来这种形式也被改了个新名词叫“监视居住”),他是24小时有人持枪看守,失去人身自由的。更不能与外界接触。组织审问,也必须两人以上,任何人如私自接触,那一定要受到严厉处置。听上去真如“白色恐怖”,让人心里胆战心惊。


 那时还不象现在,进行隔离审查前,必须先“双规”,因为问题没搞清楚,也不能“双开”,他还属我们单位的在册人员,生活上还是享受正常待遇。这条按人头分的鱼,也理所当然属于他的名份。可吃鱼的人是不能与外界接触的,那么,这条鱼怎么“飞”过去给他呢?


 人要到霉,喝凉水也塞牙。从新场长湖南老家传来消息,他老婆得知丈夫被隔离审查,病情又加重……。对这些事,场领导都莫不关心,不吭不哈。更不要提及这条鱼怎么送了。


 一年才分一次鱼,何况有新场长的份,眼前这条鱼怎么给他?谁去给他?事务长总有点老乡情面,他轻言细语地给我耳言:你能否想办法给场长送去?我当然也不敢答应。看来这条带“政治”的鱼,要送到主人手里,也并非那么轻而易举的事。但总要有人去送。


 天快黑了,鱼快死了,事务长又找到我办公室,对我轻轻地说:小诸,再不送去,鱼死了,天气热会臭掉的,你还是想想办法,送去吧!


 确实,在长期阶级斗争中,那时农场职工中,极左的政治空气特别敏感,如有人犯了点错误,那人们转眼就会翻脸,甚至六亲不认,远离是非之地。

看来这条带“危险”的“政治”鱼,除非死后发臭丢弃,也不会有人敢给一个正在隔离审查的人送去了。


 我想,70年代的文革中,我们来到兵团,并没亲眼目睹文革中这里轰轰烈烈批斗场面,更不知运动中的“大是大非”。这也许就是政治运动,我见到的政治运动都是抬一派打一派,这种自相残杀都是“批发”式的,无公平可言。我认为,文革结束两年了,现在又开始清查“三种人”既有政治纠错,又存在着政治报复倾向。刚刚经党委任命的场长,突然又将他隔离审查,我对这些政治运动,看到实质,其实就是始终认为是“人为”的派性发作,权力之争运动。这种不公平地对待文革期间的人或事,也许会为历史留下了许多垢病和隐患。


 新场长的鱼还在水桶里养着,版纳天气热,养不了多久,鱼就会死去,成为死鱼,一定会发臭丢弃。


 在好心人的催促下,我回到办公室,接通了农场党委办公室的电话,接话人又将电话转到运动领导小组的办公室,李书记接电话,我将这条鱼的情况作了汇报,并报告他,下午我将要把这条鱼送给正在隔离审查的新场长。李书记听了我的电话请示,也许出于老乡或是人性,他没加任何思索,立即同意我给新场长送鱼。


 我怕时间长了鱼会臭掉,我骑了自行车,顶着烈日当空,绕着小路,渡过流沙河,赶了一个半小时后,我浑身是汗,来到农场部,我急忙找到李书记,问清新场长的所在地,把我带去见新场长的看管人员,这位看守,正好是我原同连队的上海知青“四眼”,眼前他是手持枪杆子的共产党员,他是党委从连队选来,专门给他的新场长当“看门狗”的,他铁面无私,显得非常严肃、神圣。我提着鱼讲明来意,好不容易,我终于见到了新场长。他的脸瘦了一大圈,脚上穿着人字型塑料拖鞋,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原来那神气活现的影子了.他见我满头汗水,手提着一条鱼,开口就问:诸干事,你来农场是给哪位领导送这么大的鱼啊?我说,过年了,这是场部赶鱼塘,按在册人员分给你的鱼。他突然睁大眼看着我,呆若木鸡,置之不问,也许他根本不相信我会给他送鱼!我把送鱼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他顿口无言,激动不己,平时刚直不阿的场长,此刻,泪流不止……。也许失去自由的日子,实在太难过了……。


 我将鱼交到他手里,他告诉我隔离审查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起的同事,我是第一个与他握手的人。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劲松”烟,提给我点上。我暗想他平时专抽“春城”烟的,到这里怎么抽“劲松”了?也许这里已没有“春色”,也许他在里面还要象“劲松”那样,坚忍不拔?在那种场合,我也不便多问,只见他的桌子上,堆满了他写下的“认罪书”。


 他走到我跟前,还如同过去一样,拍着我的肩膀说:诸干事啊,你很有才,又年轻,上升的机会多着呢,你不必踩着我上去。我一听,呆了,想问他这什么话?还没等我开口,他又接着说:我们场里对我的揭发材料,基本都是你写的,这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你也出于无奈,我们相互有些了解,但希望你要实事求是。他的话果然难以入耳。我对他说:你的问题都发生在文革初期,那时我们还没来兵团,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去踩着你上去呢?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不是这种人,更不会做这种事!如是这样的人,我还会给你送鱼来吗?这时,看守的四眼在旁边用上海话对我说:好勒,辰光勿早了,侬好回起了!

话讲到这种地步,我当然气愤不已。临别,我还告诉新场长:你放心,我现在是干事,等你出来,我还是干事,不信你看好!他微微点点头……,再次与我握手,从此成了永远的道别。


 当我回到家里,天早已夜了,我自己那条鱼还食堂的地上,硬棒捧的,发出一大股鱼腥臭,上面爬满了金苍蝇,根本无法吃了……。



文革中的《人民日报》,我们都听毛主席的话。


 后来,上级组织学习中央文件,那是1982年9月6日,陈云在中共十二大上发言指出:“关于提拔中青年干部问题,我要说的另一句话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跟随林彪、江青一伙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这“三种人”一个也不能提拔,已经提拔的,必须坚决从领导班子中清除出去。为什么一个也不能提拔呢?因为这“三种人”如果进到领导班子中,若干年后,到了气候适宜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兴风作浪,再次危害国家,危害人民。”  


 根据这个这件精神,我想新场长也许“罪有应得”,无望复职了。


 不久,又调来了新场长。隔离审查的场长真的被判了好几年刑。又后来,他刑满释放了,出狱后,他老婆去世了,他再也没回原来单位,他作为职工,被分到了天河农场。


 释放回到农场后,让他的老乡买了头百把斤重的冬瓜猪,叫了许多老朋友聚餐。我的邻居小队长是机务队的队长,他是新场长的湖南老乡,他受委托,驾了车特意找到我,让我参加新场长“重新做人”的聚餐。并关照我,无论如何要去天河农场喝杯酒,说我给他送的那条鱼,让他感动了很久很久,至今还铭刻在心。可那天我正好有事,无法脱身,这杯酒也没去喝成。


 我让小队长转告新场长:目前,我还是干事,没踩着他上去。而且,我将要按照工人调动,有上海劳动局调回上海。我的政治生涯,在版纳绕了个圈,回归原处,回到那个时髦的原生产地---上海。恢复了“原生态“。


 清查“三种人”是走资派还在走?是官僚阶层对平民百姓起来造反的一次集中整肃和剿杀?还是稳定政治局面,对曾经的犯罪进行法律追溯?这种秋后算帐有多少属于罪有应得?有多少是挟私报复?都是值得细化解析的历史问题。


 故事过去几十年了,这些历史问题,我至今也搞不清楚!但我想:新场长还是当职工,上级没任名当场长,也许他的命还不会那么短。


 1986年元旦,我去版纳办理调回上海的手续,听说,新场长出狱没几年,得病无救,死在了天河……。


 前年,我原连队的上海知青聚会,酒桌上,原给新场长当看守的四眼就坐在我旁边,我问他后来是否高升了?他说:高升个屁!不久,他自己也被审查,调回原连队,监督劳动了!我太不解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把一个持枪的共产党员也监督劳动了?追问半天,至今,四眼还没回答……。


 更不幸的是,四眼也许是连队回城的知青中,混得最不尽人意的一个。至今他全家三代人住十二平方房子。十多年前,老婆也患病去世,四眼自己也患重病,动了大手术,如今,他满头白发,驼背哈腰,活象八十岁的老头,见到他这副可怜相,也够让人心里直发毛……。


 我想:也许人在世上,一定要以德修身,多做善事,多做好事,多积公德!也许只有这样,才会善有善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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