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节日很多，最显隆重的传统节日就是春节，俗称“过年”。自打记事起的每个大年三十晚上，当我眼巴巴望着一桌酒菜频频吞咽口水的时候，祖父母和父母亲便会依次面对桌上的香案跪下，在桌前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头，祖辈磕罢轮到父辈，父辈磕毕又轮到我辈。起先我不懂事，只是模仿大人的样子，跪在蒲团上毕恭毕敬地磕头，这样懵懵懂懂磕了好几年的头之后，终于在某一年明白那是在举行祭祖仪式。懂事之后的除夕夜祭祖没有维持几年，便悄声消失，不久，我去云南省勐腊县当了一名光荣的水利战士。

     离家后第一个除夕夜，我孤零零地所进修的勐腊县人民医院度过，非常不光彩地哭了鼻子。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四年的三个除夕夜，新年钟声敲响之时，我都蜷缩在演出归途的解放牌卡车大厢里。那三个大年三十夜，运载我们的卡车颠簸盘旋在之字形的公路上，我与宣传队的战友们，在轰隆作响的车厢内或坐或站，月色下一张张风尘仆仆的青春脸庞，虽显疲惫却情绪激昂。

  宣传队在春节期间，除了为营连战士演出，还有一个重大任务，就是拥军演出，去慰问驻守在勐腊的部队。那时候，0291边防团、139野战医院、370兵站是常驻勐腊的部队，每年的春节和建军节，我们都要去演出。除此之外，我们还去过“雷锋”团，尚勇出国部队，勐满边防站，勐捧的“一号工地”等等。

  说实话，在那个缺吃少油的年代里，我们十分喜欢去部队演出，因为演出结束之后，会有一场丰盛的夜宴等着我们。部队炊事房会拿出最好的食物款待我们，即使是最简单的夜宵，也会是飘着厚厚一层油花的带肉丝或肉块的面条，席间只听见大家狼吞虎咽的吮吸面条声，男生们不怕难为情，一碗不够还要再添一碗，女生们碍于面子，只好装斯文，其实心里也很想再来一碗。而绝大部分的夜宵，则是有鱼有肉并且有扑鼻酒香的一桌盛宴，未曾开席，几位“好几口”的男生已经馋涎欲滴，两眼直瞪瞪地盯住酒杯，恨不得连杯吞下。

  由于难得有酒喝，而且宴席上还有部队首长作陪，宣传队领导碍于面子不能在宴席上发号司令，也不能强行夺去“酒鬼”们的杯子，个别男生见酒便忘乎所以、豪饮不已，每次必醉。离开部队的时候，不是跌跌撞撞步履踉跄，就是耷拉着脑袋一边由一个人架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叽叽咕咕，尽说一些大伙难听懂的“鸟语”，有的甚至边走边“上排水”，那种狼狈不堪的醉模样，逗得女生们“切切”偷笑。团首长觉得这样有损宣传队的形象，便对宣传队领导下了指令，队长、指导员屡次召集会议，三令五申不可喝醉，可是无果，醉汉还是每宴必出，笑话依然层出不穷。领导无奈，就对几位女生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于是，故事由此而生。

  一天，演出完毕，大伙照例围着餐桌团团而坐，领导布置“重点监管”的一位男生，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位女生，她俩已经轻声严正警告“重点监管对象”：今晚不能狂饮，有俺两员“大将”监督你！这位男生注视酒瓶的眼神虽然仍旧发直，可是头点得跟捣蒜似的，态度非常端正，两位女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完成任务很有把握！”主桌上的首长举起酒杯致了祝酒词，主宾频频举杯开始欢宴。

  男生杯中的酒，经过他两次仰脖子便空空如也，其间，左侧女生曾经在他第二次仰脖子的时候悄悄踩了他一脚，他的嘴歪了一下，缩了缩脖子，杯中酒却一饮而尽。同桌作陪的解放军热情地为男生斟满了酒，该男生眯细着眼睛又举起了酒杯。这时候，右侧的女生着急了，抬起穿着“丁字形”皮鞋的左脚，斜着肩膀，冲着男生的右脚狠狠踩了下去，“丝”的一声，男生轻轻地抽了一口气，咧开嘴傻笑了一笑，耸起肩膀，又缩了缩脖子，杯中的酒却在第二声“丝”的同时全部灌进口腔。“好酒量！好酒量！”作陪的解放军大声叫好，酒杯又被斟满了！左侧的女生心中连叫“不好”，可是不能发作，便不露声色地为男生挾了一筷子菜到碗里：“先吃点菜，慢点喝吧！”同时悄悄拉了拉男生的衣袖以示提醒。唉，如果不是任务在身，用刀架着她的脖子也不会如此屈尊去对一位男生献殷勤的！

  两杯老白干下肚，男生的胆量似乎增加了不少，脸色转为灰白，脖子不再缩进去，肩膀也不再耸起，腰杆僵硬，两眼开始直瞪瞪，机械地重复着喝酒的动作，旁若无人，再也不去理睬左右两员“大将”。那天，累坏了一左一右两位女生，她俩一面在桌面上应酬，一面还要在桌子底下辛勤地执行任务，用穿着皮鞋的脚不知多少次地踹着男生，据说有几次还狠狠碾了两圈，那位男生却像是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似的没有感觉，在桌面上毫无痛苦状，若无其事地豪饮，一直喝得烂醉如泥，被人架上返回团部的汽车。

作者系原西双版纳水利二团上海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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