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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锅里——父亲留下的那口锅(上)(诸炳兴)

2017-09-01 作者:诸炳兴 知青情缘


                   

      锅——自古以来都是人类生活的必备器具。战争年代打头阵必定是“行军锅”;不忘1958年我上了小学时,撑开肚子吃的“大锅饭”;不忘60年代自然灾害, 全家只吃“一锅粥”;不忘文革时“红卫兵”把我家抄得“连锅端”;不忘知青时吃的无油“红锅菜”;不忘那版纳知青连队辣椒炒“ 回锅肉”的香辣味。如今男人心花思乱时,就会“吃着碗里想着锅里”;但也有人生活再困难,哪怕“砸锅卖铁”,也不让孩子掇学;还有些人“吃共产党的饭,却砸共产党的锅”。但我要讲的是我家的锅,那都确有其事,使人情难自禁。


    看着我家的这口默默无闻的老铁锅,虽然它是我家的第二代锅,但想起这口锅,总让我思潮起伏,勾起那些沉冤莫白的陈年往事。这口旧铁锅,已伴随着我们走过了风风雨雨五十多年了,这口老铁锅里,装着满满的故事,一言难尽!最让我刻骨铭心的,莫非是在那疯狂的文革中,父亲头顶“黑锅”挨批斗的那惊心掉胆的场面,至今,还时时在我脑海中回旋……。


   2017年的年末,我家老祖宗在闵行、长宁、徐汇交界的那块“风水宝地”,真的要开始动迁了。弄堂口宣传橱窗里,张贴了盖满各级政府大红印的《通告》。人们奔走相告。二十年前,因得房太少,全村人集体抗争做“钉子户”,使动迁规划迟迟无法实施。眼下,终于在“改造城中村”“旧区改造”的重磅新政下,这次, 终于要动真格了!             


    这里是紧挨市区的城郊结合部,四周高楼林立,唯独这块上海“本地土著人”的集聚地,居高临下,一片狼藉,杂乱无章。居村里盘居着近万名外地人也沸腾起来了。那些靠租房便宜,节衣缩食的民工们,一见风声,都纷纷开始搬家逃离。弄堂内如电影《南征北战》的镜头重演,真是吓死胆小的!顿时店面关门打烊,整个百多米的弄堂内,车水马龙,喧闹纷乱。我还呆若木鸡,沉吟不决:政府要我的地,怎么不与我商量?难道“爱我没商量?”难道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楼,真的要被拆了?


   话音刚落没几天,弄堂里许多墙上已被用红油漆写上了许多大大的“拆”字,拆字外还被加了个大圆圈,把“拆”字团团围住,就象过去枪毙犯人的名字上加红圈一样,也许是为了更加强调:这房子非拆不可了!弄堂口门卫,增加了不少身强力壮的“黑猫”,似乎有点恐怖。看到这如同“文革”时代的气势,一时真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动迁开始没多久,我这个“钉”不牢的户,固然也“投降”签字了……。


 我拎包离别这住了六十多年的老屋心潮起伏


   想到我这幢承载着全家喜怒哀乐历史的楼房,眼看就要推为平地了,暂别老楼“无家可归”了,我心中仿佛有无限的失落,忐忑不安。那不单单是回不去被拆迁掉的老房子,更是我永远留在那房子里的过往与梦。心情犹如过山车,五味杂陈。

 

    然而,还剩几家条件不满足的“钉子户”,他们还在“坚定不移”。要想住进原地新建的房,又要待等猴年马月,当下,我已是奔七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还是先住新房尽早享受,这也许是对新生活的期待与向往吧!无奈之下,很快,我新置了一套精装修的新房。


   乔迁之前,有人告诉我,千万不要“为物所累”,太多的杂物只会让生活变得死气沉沉,运转不动,把那些不合适的,没用的东西统统扔掉,才能让家里空气流动起来,焕发新的活力和希望。


   女儿也再三关照:搬到新房,除了“人不换”,家里原有一切,锅碗瓢盆、家用电器、桌椅床柜,全换新的,老房子的所有东西统统不要!一定要我们“拎包入住“!这一旨意,真让我少睡了好多觉。也许是年老恋旧;也许是艰苦成习了,许多用惯了,看惯了的东西,打死我也舍不得丢弃。我想好了对策,趁其不备,还是将我的“老古董”打包装箱,特别是父亲留下的那口脏兮兮的老铁锅,也许我对这锅独有情也许是“情系锅里“,我说什么也舍不得丢弃,瞒着女儿,我按“特殊”待遇,我把父亲留下的这口老锅,也打包“偷运”到了新房。


    搬新房的那天,帮我搬家的几个朋友,都认为我老了,脑子有点毛病了,这么高档的房子,怎么搬进这口脏兮兮的旧铁锅?他们甚至要偷偷把锅丢掉!我闻信后,亲自抱着那口铁锅,如同抱着老去的父亲,生怕铁锅碎了,如同不让父亲摔痛似,在崭新的厨柜里轻轻放下,看着这口老锅总算与我们一起搬进了新房,安土重迁了,我的心总算渐渐沉淀下来了……。


   看到这口铁锅,总会让我浮想联翩,回想起那个疯狂的年代,眼前又映入父亲身影,仿佛从锅里发出轻轻地唠叨……还有呻吟……。

       

上海本地人家灶上的锅

 

    小时候,我们祖上在虹桥,那时,本地人家里都有用柴烧的灶,家里人多的,用三只铁锅,人少点的用两只铁锅,人最少的用一只铁锅,分别叫“三眼灶”、“两眼灶”“单眼灶”,所以每家都有灶,有灶必有锅。烧灶的柴禾都是去浦汇塘船上买稻草、棉花、黄豆等桔杆,很少有木柴。(本地人叫稻柴、花桔柴、豆桔柴),这些柴禾都松江、青浦、金山及浙江种粮棉的农民收割后,用船装到上海来卖的。我们从小就会在灶背后往灶塘里添柴烧火,大人说这是当“ 火头将军”,所以,我们几个小孩子都争了要去烧火当“ 将军”。 

 

    冬季天冷,在灶前烤烤火,无比惬意,天热就没人去“抢生意”了。在那饥肠辘辘的年代,只要逢年过节,母亲就要做些塌饼、圆子。这时,我们兄妹几个就象饥鹰饿虎似的,唾液欲滴,围在灶边谁也不肯离开了。母亲就说我们:“就象掉了魂,都走不远了?” 我想,也许这才叫“锅边转”吧?


     那时的灶可用处大了,两口铁锅,一个煮饭,一个炒菜,中间夹个底很深的小铁锅,叫“汤罐”,靠着两个火塘的中间余热,可以烧开水,炖汤,等两边大锅饭菜烧好,汤罐里的水或炖的汤也已开了,或也可食用了。灶的烧火处,本 地人叫“灶前头”,就是往灶塘添柴烧火的地方,里面还有一条矮板凳,是烧火的人专坐的。


                     

  灶里烧火

 

      上海的黄梅天,一连几天阴雨,不见太阳,这个灶前头的用处可大了,那时孩子更换衣服少,有的淋湿了,怕第二天上学还没衣穿,为了让孩子上学有干衣服穿,大人们就会去灶的火塘前烘烤衣服。一般家里,母亲都会在灶塘前烘烤小孩尿布。


 在“灶前头”当“火头将军”

 

     灶上的铁锅用一段时间,会结上一层黑黑的烟灰,烟灰厚了,锅不容易烧烫,会影响传热。隔些日子,大人们会把铁锅从灶上端下来,背放在地上,用铁钯子刮去烟灰,这铁刮铁的刮锅声,至今回想起来还让我牙齿紧咬,毛骨悚然。那时,只要哪家刮锅底灰,总会围着一圈孩子,大伙用手指抹上黑灰,往小伙伴鼻子上脸上互相对抹,大家看着这黑不溜秋的“鬼脸”,都仰天大笑,还有人笑得捧腹趴地。男孩们常用“黑脸”把女孩子吓哭了,女孩们的哭声,引来家长们的“帮凶”,只见一群捣蛋鬼,一长串的大笑,一溜烟的向河边跑去,统统脱掉衣裤,光着屁股跳入河中,赶紧捏着鼻子“闷水”(潜水)到河底,捞起河泥,当作肥皂,洗去脸上的黑灰,避免回家给大人们一顿“生活”(讨打)。我总要等大人锅灰刮好,把锅灰用报纸报好,带回家,没墨的时候,可用水调开,当墨汁写毛笔字或画画。


 浦汇塘上卖稻草的船,后烧煤炉了,船就少了。

 

     后来不知怎么了,浦汇溏的船越来越少了,灶上烧的柴禾越来越难买到了,60年代末,开始流行烧煤了,烧柴的灶改成了烧煤球的灶了,慢慢地灶上的锅搬到了煤炉上用了,从此,再也不用刮锅底灰了,孩子们少了一个“抹黑灰”这逗乐的游戏,小伙伴们缺少了很多童趣。

 

 每天凌晨老爷爷在生煤球炉(生火)

 

       用了煤炉了,我们全家父母加我们六兄妹八口人,灶上的铁锅没把,无法端,不能用了。再说,我们几个都逐渐长大,饭量随之也加大了,这锅可是全家生活的必须用具,必须要换一口更大的锅了。如烧煤炉,那还要换有提把的铁锅。


     要买这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年正遇春节前的冬季,我们还小,父亲还在被“革委会”监督,为了买这口锅,他还向造反派的头请了假。那天还下着雨夹雪,父亲买个锅出去一天了,直到天黑了,母亲有点急了,嘴里嘀咕着,都忘了给我们吃晚饭了。突然听到门外车钤声,我们随母亲身后紧跟出去,只见爸爸变成了面目全白的雪人,他停好车,还没从车上解开绑锅的绳子,转身急忙忙向革委会跑去报到,我们和母亲一起,七手八脚,解开绳子,把锅抬进屋内,我们几个围着锅子,像家里妾了新娘子一样,好大的锅啊,从今再也不用买柴、捡柴,当“火头将军”烧柴了,好开心啊!……。


    爸爸在门外抖去身上的积雪后,脸色苍白,进屋就说:骑了一天的自行车,看天色不早,要赶着回来向造反派消假,连饭都没吃过,从离家几十里地的金山亭林镇上买回到了这口锅。父亲的话,让母亲流泪了,她双手蒙着脸说:天哪,不知前世作的什么孽啊?买个锅还要请假!……。我们呆呆地看着母亲,一会儿,都跟着哭了……。


     父亲买的这口铁锅,它的形状如寺庙里用双手摩擦两边锅耳,水会溅起来的铜盆,形似现在的脸盆。但底较深,古代叫“鱼洗”。据说也叫“青铜喷水震盆”, 我家这口铁锅,虹桥本地人叫“钢帽锅子”,其形状就如当兵人头上的“钢帽”(头盔)。也有老人叫“东洋锅子”。(因为像日本军戴的头盔)。我家兄弟姐妹六个,从小吃干喝稀,就是吃着这锅里的饭长大的。在那个艰苦环境中,锅在我们的心中是多么重要的地位,它是全家老小用来养家“糊口”的生活依靠。


     我家这个锅是生铁浇铸而成的,这生铁锅厚实,又很重,放入食物,满满一锅,加上木锅盖,重上加重。小时候,我们非要两兄弟一起,各用双手拎一个锅把才能从煤炉上提起来。新锅时,那锅把象刀刃,用手提烧好食物的锅把时,又烫又痛,后来,母亲怕我们提锅时小手疼痛难忍,失手打翻铁锅,打碎了锅,烫到手脚。她用布将铁锅把层层包裹起来。那锅把上的布,总会被炉火烧焦重包,不知换了多少层了,那个锅盖,也随着年久失修,也色泽斑驳,黑不溜秋,与锅色相照,难分轩轾。


     不管父亲留下的这口铁锅,模样笨拙,色即是空,但我们是象爱自己父母一样,从不闲弃它,毕竟我们都是吃着这口锅里的饭长大的……。

 

        (上集完)

 【字数3904】    

 2017年8月13日 

  草于上海虹桥晶典苑


作者简介

诸炳兴,上海老知青,曾上山下乡到云南农垦西双版纳景洪农场,先在基层劳动,后调场机关工作。他目前是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正在撰写有关知青文化历史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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