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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罕坝,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情怀(卢治安)

​点击关注👉 知青情缘 2024-02-02





塞罕坝,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情怀



作者:卢治安









河北省 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 塞罕坝


谨按:


   1968年底,我自天津到塞北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插队落户。1969年初夏,曾和我的知青同学们在荒芜的塞罕坝上植树造林。五十年过去了,那里,留下了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汗水,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情怀,还有,我们的爱。

   此文为自己《情感记忆》的第十三、第十四两节的节录。

   文中的方部长(化名)为1937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因所谓“右倾”错误“下放”到塞北,时任公社革委会主任兼武装部长;晴儿是他的女儿,承德下乡知青。




(十三)


   ------。


   四天之后,百里长川的土路上,已经是牛车、马车、驴车连绵不断,上坝植树的人群络绎不绝,各营子村口,老人、孩子熙熙攘攘,为上坝的社员送行。


   各营子临路的土墙上,都贴上了红红绿绿的标语,“落实九大精神”、“农业学大寨,改天换地”、“植树造林,百年大计”,等等。


   五天之后,知青连在公社集结。


   公社戏台前的场院里,站满了背着背包、提着脸盆网兜的知青们,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都很兴奋。


   知青连的连长、27号大队的杨宝山书记手里拿着一张名单,匆匆奔向人群中的方部长,把他拉在一边,指着名单说着什么。只见方部长笑着,对杨书记指指划划的,还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立时意识到,晴儿也要去。


   一转身,看到晴儿已经站在女知青的人群里,正在和大家有说有笑的。


   她穿着一身已经退色的绿军装,领口露出黑白格的衬衣,解放鞋,腰间系着条皮带,后背背着打的方方正正的被子,两条背包带跨在双肩,右肩上斜挎着一个军用书包,书包上绣着颗红色的五角星,红星下是仿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


   她头发乌黑,一条又粗又长的发辫搭在丰满的胸前,眼睛明亮,脸颊绯红,和一个女知青在说着什么,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很灿烂。


   杨书记点完名,宣布女生19人为一排,另外41名男生分别为二、三排。列队后请方部长讲话。


   掌声很热烈。自年前的联欢活动后,方部长在知青心目中声望很高。

   在讲完意义、要求、注意事项等一系列话题后,方部长说:“青年们,人的一生,总要做出几件对社会、对国家、对人民有益的事,做几件能留在历史里的事,做几件让子孙后代可以纪念的事;那么,今天,我们到坝上植树,每一棵树苗,都是你为塞北,为祖国,为这个地球新添的一片绿。这个地球上会因为你多了一棵树,会因为你们,多了一片林。祖国也会因为你的劳动而更美好。孩子们,多有意义的事情,祝福你们!”


   方部长的话,让我们热血沸腾。杨书记趁势问大家:“青年们,有信心没有?”


   大家齐声高呼:“有!”


   女知青们上了由林场派来的一辆解放牌卡车,男知青们分别上了公社拖拉机站的三辆东方红的拖车。


   “出发!”杨书记高声喊道。


   “迎着晨风,迎着朝阳,跨山过水到边疆。


   伟大祖国天高地广,中华儿女志在四方。


   哪里有荒原,就让哪里生产棉粮;


   哪里有高山,就让那里献出宝藏。


   ------


   “满怀渴望,满怀理想,昂首阔步到边疆。


    伟大祖国天高地广,中华儿女志在四方。


   哪里最艰苦,就在哪里发愤图强;


   哪里有困难,就在哪里百炼成钢。”


   几辆车上唱响了那个时代最鼓舞人心的《军垦战歌》。车向着塞罕坝上疾驰,我们的歌声也飞越百里长川,留在了1969年的那个时空,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激情,我们的爱和我们的忠诚。


   从56号大队的杨树沟蜿蜒上坝,到达知青连驻地时天早已过午。


   荒草野坡中,一块稍显平整的土地,四个长长的土窝铺,是林场先遣员工早已经挖好的。半人多深、近两丈宽、三十多米长的土坑,上面用一根根胳膊粗的桦木相互支撑,成前后坡状,铺盖上密密的树枝,用泥水抹平,再铺上厚厚的蒿草。窝铺中间人可弯腰站立,两边则只能蹲跪着,平躺着。迎着门的一边铺着一层层杂草、谷秸、莜麦秸,窝铺门是一个缠裹着各种杂草的木框子。


   在林场员工的指点下,我们依次在草铺上摆放好自己的被褥,并将随身携带的洗漱用品放在各自对面的土墙下。


   杨书记和我一起到其他几个窝铺看了看。女知青的窝铺在最里边,靠着一面土坡,土坡上是丛生的荆棘,野草。窝铺外的荒草中,摇摆着几朵紫红色的小野花。


   我们小心的搬开柴门,探着身子,弯着腰,下了几层石头搭的台阶,进到了女生的窝铺内。女知青们忙要站起来,一碰头方意识到不能直立,于是都整齐的坐了下来。

    与男生就是不一样,十九位女知青的被褥铺的整整齐齐,褥子平铺在草铺上,各色不同的褥单;被子迭得方方正正,上面摆着枕头,枕头上是各色不同的枕巾。不知是谁还在窝铺顶上插上了几束小星星样开着的野菊花。


   我尽量像不经意似的扫视了一眼,看到晴儿的位置在从里面数第三个,她在自己的褥子上跪着,个子高,还半弯着腰。我突然想到她不会在炕上平坐,心里有一阵心疼的感觉。


   杨书记笑着说:“青年们,条件真是艰苦啊,可我听你们怎么唱的来?哪里最艰苦,就在哪里发愤图强;哪里有困难,就在哪里百炼成钢。是吧?”女知青们没说话。杨书记指着我对大家说:“和大家还不大熟悉,小卢都认识吧?23号的,副连长,你们都是知青,有啥事跟他说,一样一样的。


   我朝窝铺里走了几步,正要说话,晴儿半弯着腰举手道:“杨叔,不,连长,我有话说。”


   杨书记很高兴,说:“方姑娘,你说,你说。”


  晴儿朝窝铺中间挪动了一下,这才直起身子,抬起头,说:“这是我们女知青排大家的意见。


   “好啊,好啊!”杨书记忙说。


   “是这样”,晴儿说:“我们刚看了,只有一个厕所,还在最外边,男生窝铺边,这怎么行呢?必须为我们女知青单建一个厕所呀。”


   杨书记对我说:“小卢,记下,快记下。”


   晴儿接着说:“最好在我们窝铺外立几根木桩子,拉起绳子,好晒晒被褥、衣服什么的。”


   “对、对、对,一定,一定!”杨书记说。


   “还有,在这窝铺的土墙上钉些木楔子,我们好挂东西,比如书包什么的。”晴儿说。


   “好说,好说,都没问题。”杨书记很干脆的应答。


   女生们都笑了。晴儿也笑了。她问了问大家:“下一个还说吗?”


   有几个女生说:“晴儿,说呀,干嘛不说呀?”然后是一片笑声。


   晴儿咪咪一笑,有些调皮的样子,很好看,说:“我们要求在我们窝铺外,划出一道警戒线,任何男生不得入内!”说完,咯咯咯得笑出了声。


   杨书记正要说话,晴儿美丽的大眼睛直视着我说:“当然,‘你’和杨书记除外。”她把“你”字咬的很重。


   杨书记说,“合理,合理。都可以答应。”


   走到卧铺口,杨书记回过头说:“都休息会儿,立马开饭,  下午就安排。”


   我两人躬着腰,出了窝铺,杨书记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小卢,方姑娘跟你挺熟的吧?看得出来,看得出来。”说完,不容我说话,就径直朝伙房走去。


   所说的伙房,就是用几根桦木支撑起来的三角棚子,里面盘上锅灶,六十多人的饮食,支架了两个棚子,盘了三口灶。大师傅认识,就是公社伙房的老王师傅。


   棚子里热气腾腾,灶膛里炉火也正旺。见我们过来了,老王在围裙上搓了搓手。说:“我不想来,方部长钦点,说他家姑娘也上坝了,这不,就是为了方姑娘,要不我可不来这兔子都不呆的地儿。”


   杨书记说,“好了好了,都知道你疼方姑娘,敢问师傅,啥时能开饭?这都过晌午了。”


   老王说:“立马开饭!”


   帮厨的两个小年轻人搬下了笼屉,四层,打开笼帽,热气立时弥漫开来,是棒子面的发糕。青年人用刀把屉上的发糕切成一块块的方块。从另一架棚子里端出两个大铁盆,满满的两盆熬旱萝卜。


   老王对着窝铺喊了一嗓子:“开饭喽!”


    知青们拿着饭盒、饭碗、茶缸等餐具,纷纷来到棚架前。


   杨书记说:“青年们,都知道大锅饭不好做,也没有什么时令鲜菜,不敢说好,但准管饱。谁吃完不够,再回来领。


   男知青们用勺子敲打着饭盒或茶缸子,说:“知道了,连长,快开饭吧,前脊梁都贴后脊梁了。”


    我说:“我提个建议,咱们让女同学们先打饭。怎么样?


    女知青们挺高兴,有人说:“刚才忘了,应该把这条也加上。


   每人一块发糕,两铁勺熬旱萝卜,女知青们在不远的一块平地上围坐在一起。男知青们也都找了个干净地儿,或蹲或坐的吃了起来。


     实在话,这种饭食在队里早就吃腻了。发糕总是酸酸的味道,吃不惯。围场高寒地区,时令的新鲜蔬菜几乎没有。从冬到夏一水儿的山药(土豆)、疙瘩白(洋白菜)、旱萝卜,盛夏后才有豆角、角瓜(西葫)等。不过我们男知青吃得还挺香。一是真的饿了,二是大锅熬的萝卜中毕竟放了些大油(猪油),而我们在生产队里是根本没有一星星油水的,就是放把大盐粒子。


   我不知道晴儿能不能吃得下。方部长家吃商品粮,肉、蛋、蔬菜应有尽有,各种副食调料样样齐备。于是我端着一个搪瓷小饭盆走了过去。天呀,晴儿把个铝饭盒放在地上,左手拿着那块发糕,右手拿着个勺子,辫子甩在后背上,低着头,咬一口发糕,舀一勺旱萝卜,吃得津津有味,额头都有了细密的汗珠。我心中不禁一动,对她似乎又有了新的认识,很美好的认识。


   老王在一边喊:“姑娘,方姑娘!”


   我看见晴儿抬头向老王这边看了一眼,站起身,手里拿着那块发糕,走了过去。


    老王手里拿着个挺大的玻璃水果罐头的瓶子,递给了晴儿,又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晴儿道:“知道了,知道了,王伯,谢你了!”然后举着罐头瓶子,一边笑着一边对女知青们说:“好事诶,营养来了!


    她把瓶盖子打开,放在围坐在一起的女知青的中央,说:“都吃,我娘让王师傅捎来的,炸酱,香着呢。


    女知青们就像炸了营,你一勺,她一勺,说说笑笑。一个说:“晴儿,你娘做的真不错,有肉,蛋,果仁。”另一个接着说:“好像还有木耳、花菜、蘑菇。”“还有豆腐干吧?”又有人说。


   我刚要离远点,走开,晴儿喊道:“诶,那个‘你’过来,也尝尝!”说着拿起瓶子,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我面前,用勺子舀了好几勺,放在我的搪瓷盆里。悄声说了句:“知道你发糕吃不惯,过几天让我娘给你捎烙饼来。”看了我一眼,一笑,回身,走了。


   我觉得的脸上热烘烘的。一方面,是真的从心里感动,觉得晴儿真好;另一方面,当着所有的知青,众目睽睽,觉得很难为情。大家会怎么看?心中很忐忑。


    我不好意思回到男知青的群落里,就端着饭盆走到王师傅前。老王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我说:“唉!随她爹娘啊,仁义,心善。她娘捎来的一大瓶子炸酱,又是油又是肉的,全分给大家伙儿了。


    那边,传来女知青们的嬉笑声。远远看去,晴儿笑着,很美。


    整个下午,林场先后来了几辆马车,拉来了树苗,还有铁锨、镰刀、铁镐等工具,并由一位克什克腾旗的蒙古族技术员详细的为大家讲解、示范栽树的技术要求,操作要领等。


    晚饭后,杨书记在伙房外召集三个排的排长开了个会,强调了夜间的几点注意事项和要求:


    一是,虽然到九月中旬才正式进入防火期,但丝毫不能大意,任何人不得在窝铺里、山林草丛处吸烟,这是法律。


   二是,夜间必须回窝铺休息,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山间有野牲口(野兽)出没,要保证安全。每个窝铺门口处放置一铁桶,供夜间小解,任何人不得外出方便。


   三是,坝上昼夜温差很大,夜间睡眠,要注意保暖,盖好被子。如有人身体不适,要及时报告。


  坝上的夜。


   风,很凉。


   漆黑。


   满天的星斗。


   虫鸣声。


   偶尔的,禽鸟的嘶鸣声。


  躺在窝铺里,很难入睡。


   潮湿的泥土的气息。窝铺顶,从铺盖着的枝叶茅草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一线夜空,亮晶晶的星星一闪一闪,听得到瑟瑟的风声。


   这就是塞罕坝。今天,我来到了塞罕坝;今晚,我睡在了塞罕坝。头上是塞罕坝的星光,身下是塞罕坝的泥土,耳畔是塞罕坝的风声。


   想到了方部长说的,“今天,我们到坝上植树,这个地球上会因为你多了一棵树,会因为你们,多了一片林。祖国也会因为你的劳动而更美好。孩子们,多有意义的事情,祝福你们!”心中顿时有些激动。


   眼前又闪过晴儿的身影:那已经退色的绿军装,领口露出黑白格的衬衣;那蹲在地上,左手拿着块发糕,右手拿着个勺子,辫子甩在后背上,低着头,咬一口发糕,舀一勺旱萝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那“知道你发糕吃不惯,过几天让我娘给你捎烙饼来”的亲切的话语。


   现在,此时,她就在那个窝铺里,很近,很近。晴儿,你睡着了么?总觉得你娇生惯养,很任性,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朴实、质朴,真好啊!


   塞罕坝上的第一个夜,彻夜难眠。


   风更大了,有点冷


 


(十四)


   天还没亮,黑蓝色的天幕上还闪烁着几颗星星,有不知名的飞鸟扑愣愣的掠过天际。


    出了窝铺,清冷,一股寒气扑来,不由的打了个冷战。空气潮湿,地上也湿漉漉的,是夜间飘过雨,还是坝上的晨露?不知道。


    伙房棚子外的木栏上挂着盏马灯,微弱的灯光下黑黢黢的一群人,所有的知青都集中了。


   杨书记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向远处的几个窝铺照了照,大声的问:“各排都到齐了没?有还没出来的吗?


   我说:“咱们各排长回自个儿窝铺看看,其他人以排为单位分开集合,抓点紧,听杨书记讲话!


   杨书记说:“青年们,大家都悄不声(安静)的,咱们这生活和生产这样安排:现在每人带着干粮到工地,早战;头晌歇气(休息)时伙房送水喝;晌午(中午)伙房送饭到工地,有个大歇晌(午休);下午再干两气活,晚上回来吃。今天先这么干,不行的话明儿再调整,听明白了没?”


   这边老王师傅已经掀开了笼屉,热气飘散出来,一团团白雾似的。


   我接着说:“咱们得到鸿雁泡子(湖)拉水,路远,人手也缺,要节省用水,所以早晨就都不洗漱了。晚上吃完饭,伙房烧热水给大家,也得先供女生用。


   男知青们都笑了,有的说:“洗漱?什么叫洗漱?从开春干活以来,早就忘了!”有的说:“洗脸?洗什么脸?早就不要脸了!


   女知青那边也是一片窃窃私语声,但没有人有异议。后来知道,她们也早就习惯了,在生产队每天睡梦中就被吆喝起来干活了,那里有洗漱打扮的时间?


   倒是晴儿根本不能适应,但她也没说话。不过以后每天早晨,我和杨书记早早起来碰头时,都会看到晴儿起得更早,已经在伙房外洗脸漱口了。好几次,她肩上搭着条蓝毛巾,地上放着个白脸盆,手里拿着漱口杯,漱着口,嘴角挂着白色的牙膏泡沫,很不好意思的对我们笑一下。老王站在她身后,盯着我和杨书记,似乎随时在准备保护他的方姑娘。


   先女生后男生每人一块玉米面发糕,一块腌咸菜。


   女生们大多都是掏出手绢把发糕、咸菜包好放在衣兜里;男生们,自然也包括我,都是迫不及待、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林场的技术员姓包,蒙古族,脸色黑黑的,厚嘴唇,很憨厚,早就骑着匹马来了,组织大家拿工具:每人一把短把平锨,身体壮些的男知青还接过把铁镐。


   包技术员一再嘱咐大家,要沿着已经踩出的路径走,不要随意蹚路径边的青草,有蛇;遇见蛇,不要招惹,等等。


   技术员还没讲完,女知青们已经吓得大呼小叫的了。不知哪个男知青喊了声“有蛇!”那边女知青哇哇一阵叫,好像有人还哭出了声。


   杨书记脸色铁青,冲着男知青这边大叫:“谁在胡噙?站出来!


   我忙走到杨书记跟前,小声说:“杨书记,别生气,逗着玩呢,回头我去说说他。”


   那边女生队伍里,听到晴儿的声音:“报告!杨书记,男生胆子大,让他们在前面走!”


   女生们齐声道:“对,让他们开路!”一片欢呼。


   杨书记脸色好了起来,指着刚才喊“有蛇”的那群男生们说:“你们,就你们,走前边!


   我忙说:“这样吧,男生一排走在前边,女生排在中间,男生二排断后,怎么样?大家?


   女生们欢呼一片。男生们更是个个英气十足,都是一副英雄护美的豪情。远远地,朦胧中,看见晴儿对我笑了一下,还伸了下大拇指。


   从驻地到工地六里多路,自南向北,是漫长的缓缓的一面坡。走在路上,开始还没觉得怎样,但渐渐地,就感觉到是在上坡,两腿发酸、发软,呼吸也有些吃力了。


   天色朦朦发亮,东方的天际已经有了淡淡的鱼肚白。有风,清冷,但很快我们的后背就汗水渍渍了。


   上的青草挂满露水,没过脚面,两只裤脚都是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冰凉。


   没见到蛇,但时时有各种不知名儿的鸟儿在路径边的草丛中惊飞起来;也看到过一窝窝的沙鸡,咕咕咕的叫着,惊恐的看着我们;远处,几只野鸡扑哧哧的在草丛上飞掠过去,划出一道美丽的曲线。


   我不断的回头,召唤着大家。看到晴儿右肩扛着那把短锨,低着头,躬着腰,一根辫子垂在胸前,呼哧呼哧的向上走着,不时的抬起左胳膊,用袖口抹着额头的汗水。


   不知为什么,我一时竟非常感动。我想起来晴儿对我说过,生产队地少人多,方阿姨并不主张她参加生产队里的生产劳作。以方部长的家境,每月二百多元的收入,相当于壮劳力家庭几年的收入,更不会在意每天五角钱,一共十几元钱的分成。那么晴儿主动上坝,吃苦受累,究竟是为了什么?精神,一种精神,一种对事业的忠诚,为事业献身的精神。方部长是这样的人,晴儿也是这样的人。她任性,她单纯,她热情,她受过磨难,她有过创伤,但她内心的深处,传承的是方部长那一代共产党人的高尚情怀。


   我等在路边,待晴儿走过来时,轻轻地问:“晴儿,行吗?要不把锨给我吧。


    晴儿抬起头,前额都是汗水,对我笑了一下,说:“没事儿!”随后,又弯下腰,低下头,向上走去。我看到,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当我们全体知青都登上坝沿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万里平川,这就是坝上,这就是内蒙古高原。天高地阔,草色青青,清风徐徐,心旷神怡。回望南方,一道道山脉由远而近,像长龙一样蜿蜒起伏,最后都聚集在我们的脚下。东方,已经泛起瑰丽的霞光,由淡黄、微红、淡紫到火红。整个东方的天际,如同一幅巨大的屏幕,把朝霞,把时间,把生命展示给我们。


   东方的云天火一样的燃烧着,渐渐地静了下来,铺成一片橘红色,须臾,在天地的尽头,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地露出了新的一天的朝阳,硕大,鲜红,壮美。初始,升起得似乎很慢,小半圆,半圆,多半圆;突然,像断了线的气球一样腾空而起,一轮火红的滚圆的太阳迅疾的升起在天空,阳光万道,辉煌灿烂,我们每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每个人的背后,都映现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这就是日出,这就是宇宙,这就是我们生活着的地球,塞罕坝上,我们的生命,我们的青春啊。


 我们的心都有一种强烈震撼的感觉,大家几乎都是肃立在原地,披着瑰丽壮美的第一抹霞光,凝望着东方,像一尊尊塑像。


   方部长的话立时回响在耳畔:“今天,我们到坝上植树,每一棵树苗,都是你为塞北,为祖国,为这个地球新添的一片绿。这个地球上会因为你多了一棵树,会因为你们,多了一片林。祖国也会因为你的劳动而更美好。孩子们,多有意义的事情,祝福你们!


   我心中一阵激动,不自觉的,眼睛湿润了。看看大家,不少人眼中也都含着泪花,再看看晴儿,长长的睫毛上,更是挂着晶莹的泪珠,很美。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觉得,我们那一代,真的是思想最纯正,信念最坚定,理想最美好,情感最真纯的一代。百经磨难,九死未悔,是我们共和国真正的脊梁。如今,我们都已经垂垂老矣,亲爱的知青同学们,让我们互道珍重!


   杨书记吩咐大家原地休息,说:“咱们都聚拢过来,听包技术员讲话。”大家围拢在一起,坐在地上。女知青们拿出了用手绢包着的发糕,慢慢的吃着;男知青们只能随手拔些身边的绿草,放在嘴里嚼个不停,然后再吐出一嘴的绿沫子。我看到晴儿只吃了几口,就又用手绢包上了,放在了口袋里。心中一动。


   包技术员指着眼前的土地说:“青年们,这块地一千来亩,全部种油松。”我们抬头远望,不见边际。


   包技术员接着说:“树坑去年秋半季就刨好了,前、后、左、右两米的间距,一亩地种160来棵。”我们再放眼望去,果然,无垠的原野上,横平竖直,星星点点,可见到一个个挖好的树坑,但坑边坑内都有高矮不齐的草,黄绿相间,是经冬的枯草和新生的绿草。


   包技术员引领着我们向北走了百十米,停下,说:“大家看,这就是这片林子的边缘!一千来亩地,十六万棵树。


   十六万棵,我的老天啊,这么多呀?”有人说。


   包技术员笑了,说:“都计划好了的,你们知青不包干,按日工计算的,就算一天一人只种160棵,一亩地,六十人就是9600棵,六十亩。用不了二十天,也完工了。


   我看到大家都在嘀嘀咕咕的计算着,女知青们更是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看了看杨书记,他扬了扬下颏,示意我说话。


   于是,我走到包技术员身边,对大家说:“同学们,我来说几句,大家听听。”知青们安静下来。


   我说:“我也计算了一下,可不,一天一亩地,160棵,以三分钟栽一棵的速度,也得八个小时,还不能休息一分钟。觉得真的是不可能。


   我看了看包技术员,说:“技术员刚才说了,这个指标是按日工计算的,是计划好了的,肯定有依据。我想咱们先干起来,看到底一天能干多少。三分钟只是我估计的,没根据的,也许栽一棵用不了三分钟呢,是吧?


   杨书记马上接茬说:“卢副连长讲得对,这么说吧,上坝时方部长也指示了,知青们主要是锻炼,这儿我也做个主,大家尽力干活,到日子完不成任务,请那几个大队的社员帮着干!


   包技术员从身边的一个大土坑里拿出棵树苗,小树枝样的细,筷子似的长,对大家说:“昨天讲过了,再给大家实地示范一下。


  他站在一个树坑前,说:“大家看,两腿要分开,先双手拿锨,把坑边的这些草铲掉。”说着,用铁锨“嚓嚓嚓”的铲除掉树坑边沿的草。接着说:“然后,把锨立直,手握住锨把,右脚踩锨”,他边说着边用力一踩,铁锨扎进了土里,“大家看,锨入土后,把锨把前后晃晃,松开点土,拔出锨,把这棵树苗插进去”。他直起身看了看大家,说:“最后,用左右脚分别踩实树苗两边的土”,他做了个示范,说:“完活儿!


   我们看到,那棵树苗露出地面也就十几公分,树苗左右是两个深深的脚印。


   包技术员接着说:“树坑里的土早就化冻了,下铁锨不费力。大家试试看。哪用的了三分钟?熟了,一分钟也用不到。


  大家都跃跃欲试。


   杨书记和我商量了一下,说:“青年们,咱们这样排列吧,一个男青年,一个女青年,再一个男青年,往下还是这样排,三人一组,互相照应着。


   于是,六十个人,男男女女,依次排开,每行相距二米,一下子拉到120米外。我们公社知识青年的第一棵到第六十棵的树苗,就这样根植在塞罕坝的土地上,我们知青的第一滴汗水也就这样滴在了塞罕坝的土地上。


   包技术员跟在大家的后面,指导着技术动作,检查着栽种质量。不停说着:“不错,不错!”杨书记挑着两个筐,将扎成一把把的树苗分放在一垅垅树坑上。


   没有表,不知道栽种一棵树苗到底用了多少时间,只是觉得两只手越来越没力气了,铁锨也越来越踩不动了。腰尤其痛,踩锨的脚,也疼痛、麻木了。


   抬头看,太阳已经很高了,天湛蓝,云洁白;朝前看,无垠的原野,没有尽头。汗水从额头流到两颊,热辣辣的,滴在地上;后背,早就湿透了;胳膊上粘粘的,也都是汗水。眼睛被汗水蒙上了,直起身,用胳膊擦着汗。


   口中干渴,肚子里也咕咕的叫了起来。


   左右看了看,看不见晴儿的身影。


   有些担心,上坝的女知青们,在生产队多少还都经受过劳作的磨练,晴儿没参加过生产劳动,能承受的住吗?看到她劳作前只吃了几口发糕,身体能行吗?


   看到杨书记正在我的垅上放树苗,我迎了上去,说:“杨书记,要不先休息一下?


   杨书记抬头看了看天,说:“可不,该歇会儿了。”随后,高声喊道:“歇气喽!


   大家全都坐在了地上。


   我急急忙忙的寻找晴儿,看到她双手撑着地,跪在一个树坑旁。我走过去,说:“晴儿,怎么样?你可以放平腿,斜躺着身子休息啊。


   晴儿说:“那怎么行?


   她脸上都是汗水,衣服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上有几根草屑,很疲劳的样子。


   我说:“感觉怎么样?


  晴儿说:“还行,就是腰疼。


  说着话,她努力地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用手绢包着的发糕,递给我,说:“你准饿了吧?给,留给你的,你吃!


   我的眼睛立时热辣辣的,是汗水?是泪水?不知道。


   我把她的手挡了回去,说:“晴儿,我不饿,真的,你现在必须要吃下去!


   晴儿没拒绝,打开手绢的一角,露出黄色的发糕,轻轻地,一口一口的咬着,慢慢的咀嚼着。口干,费力的咽着。


   我朝坝沿的方向望着,期盼伙房能快些送水来。


   伙房年轻的帮工挑着两桶水上来了。大家蜂拥而上。包技术员从放树苗的土坑中取出一摞黑粗瓷碗,说:“早就备好了!”大家你一碗我一碗的喝起来。晴儿在原地没动,我舀了两碗,小心翼翼的端了过去。


   晴儿半蹲半跪着,接过了碗,先是小口的呡着,接着就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了起来,喝完后,用袖口擦着嘴角,把碗递给我,说:“你对我好,我知道。”


   心头一热,没说什么。


   晴儿直起身,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腰,伸直了胳膊,仰头看着天空,汗水浸湿的衬衣紧贴着丰满凸显的胸,我忙回过头,说:“好好休息!”


   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脸红了,低下了头。


   正午,老王和另一个年轻的帮工赶着辆小驴车送饭来了。还是棒子面发糕,熬山药(土豆),一个大白瓷桶,小米米汤。


   十几个人一堆,围坐在一起,几个脸盆,盛上菜,撅了几把干柴枝子当筷子,大家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老王用铁勺子在白瓷桶里左右捞捞,盛了碗飘着些米粒的米汤,端起来给了晴儿,嘴里念叨着:“姑娘受罪了,姑娘受罪了。”


   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大家笑了笑,端着碗,慢慢的喝着。


   正午歇晌的时间很长。眼见太阳从头顶向西斜下。没有一棵树,没有一丝阴凉。大家或平躺、或趴在地上。塞罕坝的气候就是这样,一早一晚寒冷清凉,但中午,却酷热如署。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大地也蒸腾起一冬的湿气,大家都是汗水淋淋。


   傍晚收工时,每个人几乎都是脱了形,周身疲软,双腿乏力,晃晃悠悠的下坝。六十个人,前前后后,拖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蛇也不怕了,鸟儿啊,虫儿啊也不看了,好在是下坡路,走得还轻松些,太阳还高高的,已经回到驻地了。没人吩咐,男男女女,全都趴在窝铺里了。


   我也累得拖不开步了,不能歇息,和杨书记、包技术员碰了个头。包技术员挺满意,说:“统计过了,平均每人100多棵,尤其是大家都很认真,质量没有问题。第一天就这样,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说:“杨书记,看来还是有没准备到的地方,想不到坝上中午会这么热。要是有可能,最好买些草帽给大家,费用可以从分红中扣除。”


   包技术员说:“不用买,林场雇用临时工,都是配给劳保用品的,草帽,手套都有。一会儿我就骑马到场部,明天一早捎过来。”


   杨书记说:“这最好,这最好。”


   我对杨书记说:“我看方部长的女儿身体够呛,在生产队里好像也没怎么干过,怕是有些吃不消。”


   杨书记又是很有意味的看着我,说:“方部长的姑娘嘛,是应该关照。难得你这么惦记着。这么着吧,明天不让她出工了,在家给老王摘摘菜,帮帮厨。”


   我说:“好,好的。那您给她说吧。”


   老王在我们背后,听到了,很高兴地笑了,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一人递了一支,说:“那我替姑娘谢谢领导。”


   不知不觉的,天完全黑下来了,夜风吹过,一阵寒凉。满天星斗闪烁,一弯清冷的月儿。


   伙房外的木栏上,又挂上了那盏马灯,知青们拿着餐具,三三两两的来到伙房打饭。


   还是中午一个样的饭菜,可都觉得越吃越香。不少人问:“王师傅,今晚上的菜没少放油吧?真够味!”


   我也觉得今晚的熬土豆油乎乎的,格外的香。心里就盼着晴儿快点过来尝尝,能多吃几口。


   晴儿来了,微弱的灯光下,脸色有些苍白。老王忙说:“姑娘,自己到锅里捞去,都说香着呢!”说着,把个长柄铁勺递给了晴儿。晴儿接过铁勺,进了棚架,老王说:“慢点捞,多盛点汤。”


   晴儿应答着,一会儿,平举着铁勺走出来,边走边说:“王伯,你看这是什么?”


   铁勺柄上,挂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到马灯底下一看,“娘诶!”晴儿一声喊,铁勺扔在了地上。杨书记打开手电一看,哇呀!长长的一张蛇皮!


   急忙朝菜锅里看,手电的光柱下,满锅里油花点点,土豆汤白白的,腻腻的,稠稠的。


   锅里有蛇!大家都惊呆了,已经吃过饭菜的人,特别是女知青们都止不住的干呕起来。老王拿着勺子搅着锅,嘴里不停的说:“见了鬼了,见了鬼了!”又急忙跑出来,一个劲儿的问晴儿:“方姑娘,不怕呦,你没吓着吧?”


   包技术员说:“没啥。肯定是这虫子爬上了棚架,伙房一掀锅,热气腾起来一熏,就掉在锅里了。棚子里黑,也看不见,就这样清煮了。”说完,用脚踢了踢蛇皮,说:“不小呢,唉,白天没看见,晚上锅里见了。”


   师傅对大伙儿说:“这是怎么说的?对不住了。这么着,我立马再炒个疙瘩白(洋白菜),大点油腥,咋样?”


  大家说:“算了,吃过饭的胃里直翻腾,也吃不下了;没吃的给拌点咸菜算了。”


   晴儿脸色更显得苍白了,老王拿出两个鸡蛋,对大伙儿说:“这鸡蛋是我自个儿的,吓着姑娘了,给姑娘补补。”


   当着这么多人,晴儿有些窘,说:“王伯,我真吃不下,就想吃口咸菜,喝点稀的。”


   老王说:“行啊,青年们,那咱们就搽(熬)锅棒子面粥,爆腌疙瘩白(洋白菜),多放点胡麻油,咋样?”


   大家说:“好哇!”


   杨书记把晴儿拉到一边,轻轻地说着什么,一定是在说明天帮厨的事。天色黑,看不清晴儿的表情;说话声太小,也听不到晴儿在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我问杨书记,杨书记说:“说不通,拧着呢。要不你再给她说说。”


   已经很晚了,窝铺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周身酸痛,总觉得心里有事,不踏实,睡不着,我披衣走了出来。


   伙房外的马灯下,一条长板凳,坐着两个人。细看,是王师傅和晴儿。


   走过去,见地上放着脸盆、毛巾。老王拽着晴儿的手,在她手上涂抹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晴儿抬头,看到了我,忙抽回手,两只手都躲在了背后。


   我忙问:“手怎么了?”


   “没什么。”晴儿有些不自然。


   老王对我说:“亏你还是个副连长,亏你还吃了方部长家的饭,亏你还吃了我给你杀的鸡,你瞅瞅,方姑娘的手都成啥样了?你管过没?”


   我让晴儿伸出手来,晴儿执意不肯。见我有些着急,晴儿索性一把摊开了双手,伸到我眼前,说:“看吧,你看吧!”


   天那,只见一只手满是血泡,另一只手血糊糊的,老王用针刚给她挑开,用剪刀把鼓起的白皮剪掉,露出淡粉色的肉,正在涂抹药膏。


   我的心一阵发紧发疼,对晴儿说:“多疼啊,你怎么不说呢?这要叫方阿姨看见,得心疼死。”


   晴儿说:“说什么说?只能说是锻炼得少,没出息。”


   我说:“正好,你手也成这样了,明天就别上坝了,给王师傅帮厨吧!”


   老王说:“是啊,是啊。说过了,说过了。”


   晴儿看了看我,没说话。


   夜色清凉,星光点点,月光如水。


   月色下,晴儿坐在那里,乌黑的头发,明亮的眸子,白皙的面庞,清晰的身影,很美。


   第二天一早,大家早都领完了干粮,准备上坝,可里里外外,怎么也见不到晴儿的身影。问王师傅晴儿可曾一早来伙房洗漱,王师傅说:“没有啊,不会是今儿不出工了还睡着吧?”再去窝铺看看,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女生们说,她早起来了。


   杨书记很着急,问我:“你跟她说了吗?怎么说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昨晚让她留下来帮厨,她什么也没说,其实内心早已打定了主意。此时,晴儿一个人,肯定是早早的独自上坝了。


   我对杨书记说:“她肯定是自己上坝了。咱们快点走,也许还能追上。”


   杨书记挥着手,大声说:“青年们,跟昨天一样,男生一排在前,女生排中间,男生二排后面,带好工具,注意安全,出发!”


   老王急得直拍大腿,不停的念叨:“这可怎么好啊,这可怎么好啊,方部长钦点的我呀,没法交代啊!”


   我笑了,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她一准是自己上坝了。别叨咕了,我看你这有个桦皮篓子,给我装满水,再带上干粮,我这就给她送上去。”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当我们快到坝沿时,抬头遥望,在广阔的天幕和长长的坝沿交接的一条直线上,在黎明的暗灰色的光照中,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停地向我们挥动着双手。


   是晴儿。她的背后,是黎明前的广袤的苍穹;她的脚下,是塞罕坝南端的边沿线;她的身影,像一个黑色的生动的剪影。在塞罕坝的黎明。


   我们加快了脚步,看到她的手里,举着一束红、黄、蓝、紫等各种颜色的野花,笑着,很灿烂。


   杨书记嗔怪的说:“方姑娘啊,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呀?”


   晴儿眨了眨眼,有些调皮似的说:“杨叔,打招呼我还能上坝来吗?”


   我走到晴儿跟前,看到她两只手都缠着纱布,就说:“看来你自己也洗不了脸了,把手绢拿出来,自己擦擦吧!”我把桦皮篓子放在她跟前。


   晴儿很惊讶的样子,说:“这水不是喝的呀?”


   我打趣的说:“就是给你洗脸用的,你不是最爱臭美吗?一大早就到伙房洗漱。”


   晴儿很高兴的样子,又说了一遍:“你对我好,我知道。”


   那边,包技术员骑着马到了,一个大麻袋,倒出来一摞摞的草帽,手套。


   杨书记召集大家集合,说:“林场领导的关怀,每人一顶草帽,一副手套,下坝时交还!”


  大家都很兴奋,纷纷道:“感谢领导关心!”


  杨书记说:“这还是你们卢副连长提出来的呢。”


   我注意到,晴儿远远地瞟了我一眼,脸有些红。


   包技术员说:“总结一下:昨天第一天,大家干得很不错,人均百棵,质量也好。今天咱们再接再励,争取把数量也提上来。看谁还有什么问题?”


   晴儿举手,说:“报告,我有个想法。”


   杨书记说:“你说。”


    晴儿举了举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说:“我也是手破了才有了这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晴儿朝前走了几步,对包技术员说:“我是想三个人每人只干一样,一个专门负责铲草,一个下铁锨,一个,比如我,手握不住锨了,就只负责栽苗。这比一个人全包可能会快。”


   包技术员很高兴,说:“很好,很好。这在我们林场叫流水线操作,肯定会提高效率,加快进度。”


   杨书记说:“好啊,来两个组,试试。”


   两组,六个人,一组还是各干各的;一组采用晴儿说的方法。同时开始,第一组刚各自栽种完一棵时,第二组已经开始铲第七个树坑的草了。整整快了一倍还多。


   大家都很振奋,晴儿更是开心,举着一把树苗喊:“我还能干活儿!”留下一片笑声。


   ------。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一千亩的土地,16万棵松树苗,经我们的手,栽种在塞北,栽种在塞罕坝上。


   这些天,经受过突来的暴雨。


   这些天,经历过夜露的严寒。


   这些天,经受过风沙的裹挟。


   这些天,经历过饥渴的磨难。


    但,我们挺过来了!


    方部长曾经两次上坝看望我们。第二次是在我们栽种完最后几棵树苗,准备收工的那天。


   那天,天很蓝,一团一团浓浓的白云。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云层,一束束金光照射在我们身上。


   那天,方部长显得有些激动,他挥着手,从我们脚下指向远方,说:“青年们,你们看,一千亩啊,16万棵松树,你们的成果,伟大,不朽啊!


   “是你们,是你们的劳动,是你们的汗水,为我们生存的这个地球添加了这片绿,从此,地球上将会增加一片森林;人类,将会享受这片森林带来的巨大成果。了不起啊!


   “塞北,会记住你们!塞罕坝,会记住你们!


   “知识青年们,谢谢你们!向你们致敬!”


   方部长挺直身子,缓缓地举起右手,向我们敬了个军礼。


   他的眼中,闪现着泪花。


   我们很多人,都流下了泪水。


   晴儿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


   时世沧桑,近五十年过去了。


   当年的我们,都已经苍老。


   2017年8月4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近百家主流媒体,同时发表或播发了塞罕坝50余年的“从一棵树变成一片海”的“绿色长城”、“绿色奇迹”、“绿色传奇”。





    当晚,我激动得整夜不能入眠。48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方部长的一言一笑就在眼前。夜11时许,我发了条微信:


   今天,《人民日报》等媒体报道塞罕坝的绿色传奇。


  50年前,那里还是野岭荒山。


  我们天津知青在那里栽下了第一根树苗。


  这是我们的传奇。



   2017年9月1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又播出《塞罕坝》专题节目。



   我是在9月2日凌晨看到《焦点访谈 塞罕坝》的视频的,直到最后一颗星星隐没在天际,直到第一抹霞光染亮了我的窗口,我几乎都是泪流不止。


   三代人的努力,塞罕坝的精神,世界级的奇迹,人类的伟大传奇。


   亲爱的方部长,您能听到、能看到这一切吗?


   倘您听到了,看到了,就托个梦给我吧,我好想和您再喝一回酒,一醉方休!


   亲爱的晴儿,你还好吧?忘不了你的笑容,忘不了你的泪水。


   塞罕坝,我们的足迹。


  塞罕坝,我们的青春。


   塞罕坝,我们的情怀。


 

当年我们坝上植树的营地


2009年重返植树营地


我们知青当年种植的松树早已成材,这是后人新植的林木了




•作者简介

   卢治安,1947年生人。天津90中学1966届高中毕业。1968年底到河北省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插队落户。1977年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后在天津教育学院(后并入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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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罕坝,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情怀(卢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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