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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小说《知青岁月》 十年知青路,一把辛酸泪,一部奋斗史(吉培坤)

点击关注👉 知青情缘 2024-02-02



纪实小说

 《 知 青 岁 月 》

   

作者:吉培坤

十年知青路,一把辛酸泪,一部奋斗史。里面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多少跌宕起伏的人生。内容丰富,纷繁复杂,精彩纷呈。




(一)



   1968年的8月,这一年的夏天,气温是异常的高,已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每天是晴空万里,骄阳似火。8月8日这一天,更是热得出奇,一桶水倒在地上,立马蒸发,荡然无存。盐城市区,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大火炉,烤得人喘不过气来。但是今天,比太阳更热,比炉火更旺的是县城居民的心。今天,盐城市区将有八百多名中学毕业生,从高三到初一,整整六届学生,他们中的第一批人,离开城市,到农村插队,成为知青——一个特殊时代的特殊群体。       

 

   殷勇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他1966年高中毕业,正在复习迎考,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给他和所有高三学生带来了厄运。高考无限期延迟,现在面临上山下乡。他兄妹三人,根据政策必须下放两个。他最大,责无旁贷。于是积极与同学们联络,准备组成一个小组一起插队。他首先想到了江淮,在那场运动中是一个战斗队的。江淮说:“好啊!就我们原来那个战斗队的七名同学继续在一起。”两人不谋而合,于是又联系了游龙、王凯、洪芳、张丽、林敏,组成了知青组。殷勇本来就能力强,威信高,顺理成章地担任了组长。七个同学都是当时的高中同学,有高三的,也有高二、高一的。


   后来学校搭配一个初一的女同学徐芬过来,徐芬的父亲因为所谓“历史问题”还在监管当中,成了组里的小妹妹。这样八个同学组成了一个知青组。

   8月8日上午9点,市中心纪念塔前,早已是人山人海,一片喧腾。下乡的学生们每人戴上一朵大红花,发一张当时最吃香的宣传画《毛主席去安源》。因为那是盐城专区第一批大规模的学生下乡插队,所以各级革委会都很重视。专区、县和有关公社的负责人都参加了大会并讲了话,盐中校长代表各个学校讲了话,知青代表发言表决心。慷慨陈词,群情激动。


   欢送大会已经进行了一半了,还不见徐芬过来,大家都很着急。后来在她班主任的四处寻找下,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她。她正在她妈妈的怀里哭着呢!徐妈妈见到殷勇,擦了一下眼泪说:“徐芬人小,才14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家,能有你们大哥哥大姐姐好好照顾她,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又淌下了眼泪。旁边的家长和同学看了,也都留下了泪。是啊!才14岁,成人了吗?队伍里还有多少是14岁的孩子啊!

   大会后,八百多名知青分乘几十辆卡车向南洋公社出发。一路上听到不少哭哭啼啼的声音。


   中午到了南洋公社,各个大队、生产队都已来人来车来船等候迎接。在公社食堂吃过午饭以后,大家就分别被接走了。殷勇这个组被分到了离公社东边八里的西潭大队第六生产队。六队离公社比较近,紧靠公路,交通很方便。其他还有三个队也安排了知青。


  六队知青组8个人,四男四女,分住在两户人家,靠得很近,吃在一起。真是“吃的是一锅饭,点的是一灯油”。第一天的晚饭是房东帮他们烧的大米粥,吃起来是香喷喷的。


   晚饭后,生产队长等几个队干部再次来看望大家,带来了五十斤大米,说蔬菜可以直接到房东家的地里去采摘,豆腐、卜页、粉丝到副业上去称了记账。叫大家不要担心,有什么困难直接找队里。临走还特别说了一下,你们刚来,这几天就不要去上早工了。游龙心里想,学校有早读,农村有早工,真是“一日之计在于晨”啊!

   晚上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加之天气炎热,蚊虫叮咬,睡得很不好。第二天一早昏昏糊糊,吃过早饭还是去上工了。


   刚上工没多久,有人喊:“徐芬,你妈妈来看你了!”徐芬一听,连忙跑过去,大家也跟着跑过去。她母亲站在田埂上,旁边是她哥哥,手里扶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两人的脸上满是汗珠,衣服也湿透了。她妈妈说:“孩子,我还是不放心,一夜没睡,今天过来看看你,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又带了一些吃的用的东西过来。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睛全湿了。这就是母爱!这就是最深沉最厚重的父母之爱。世上还有什么能超过它呢?


   从此,八个人开始了他们的知青生活。一切都从头开始,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一天晚上,林敏正在烧晚饭,突然从灶门口传来“哇”的一声大叫。大家连忙问:“林敏!怎么啦?”





(二)



   林敏在烧晚饭时,突然“哇”的大叫一声。大家连忙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阴天稻草潮湿,老是点不着,林敏把头伸进灶膛,用力气大口吹气,稻草火苗一下子喷了起来,把林敏的头发点着了,连头皮都烧了一块。


   大家连忙找来紫药水,纱布,七手八脚地帮忙,冲洗。林敏哭着说:“明天我怎么上工啊!”

 

   刚下乡时正好是盛夏,骄阳似火,赤日炎炎。在这样的高温下在地里劳动,对于这些细皮嫩肉的城里学生来说,无疑是“烈火中的考验”。一天,大家在高过人头的玉米地里除草打药水,头顶是酷日,四周是蒸笼,浑身是汗如雨下,不一会儿就头昏脑涨,胸闷气短。到下工了时间了,大家终于从玉米地里出来了。怎么没见到徐芬?大家害怕了,一起大声喊。还是没有声音。殷勇叫大家赶快分段到玉米地里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她,睡在地上,口吐白沫。大家连忙把她抱到树荫下,又是呼喊,又是喂水,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队长规定,以后再在玉米地里劳动,必须两人一组,不得分开,以防万一。

 

   转眼秋天到了,也许是今年夏天大旱,多晴少雨,到了秋天,秋雨绵绵,下个不停。几场大雨过后,烧草全部淋湿,没草烧就烧不了饭,怎么办?已经跟社员家借过好几次了,这次谁也不肯出面再去借了,好在下雨天不上工,那就躺在床上睡觉吧!可是到了晚饭时间又怎么办呢?殷勇只好将知青组里的实际情况告诉了队里。队长一听,二话没说,叫大家先到队里场头上去拔一些回来先烧。大家一听,浑身来了劲,一骨碌都爬起来到场头去拔草了。江淮力气大,一个人就挑了一百多斤回来。其实,这些草都是耕牛的粮食啊!

 


   经过一段时间,知青们和社员慢慢地熟悉起来了,也了解了队里的一些情况。一天,几个女生问社员一年能苦多少钱?社员说:“钱?几年没看到一分钱了。”原来,六队在全大队属于经济比较落后的,工分值最低,前几年每年一个工分值只有3毛钱。大家计算了一下,按照知青们目前的劳力来计算,一天最多7分工,苦一天也就2毛钱,一年苦下来,扣除粮草钱,还要倒贴生产队的钱。“我的天啊!”张丽惊呼起来:“倒贴的钱从哪来啊?还能向父母开口吗?好意思吗?”想到此,几个人又哭起来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挨着过,好在知青组里有会写会画的,吹拉弹唱的。秋收大忙以后,全国各地就开始组织迎九大的活动,农村也不例外,各个大队都成立了宣传队。这批知青就派上了大用场。不管过去在学校有没有表演过,现在都能上台唱几句,说几句,跳几下。一些知青都被大队抽去排文娱了,少了日晒雨淋,还能多苦几个工分,心里得到了一些安慰。

 

   陈明亮是大队民兵营长,同时又是宣传队长,看到组里有几个有一点文艺特长,就想动员他们几个到他所在的一队去,丰富一队的文艺生活。陈营长首先问江淮,江淮说一队太远了,不想去。陈营长说:“一队在大队里工分值最高,一个工分值能有六毛多钱,是六队的两倍呢!”江淮一听,能不动心吗?于是,找了游龙商量,游龙说“那就去吧!”又有两个女生也想去。但六队不放,陈营长做了六队干部许多工作才勉强答应,分四个去一队。这样八个人就出来四个,江淮、游龙、张丽和徐芬到一队去。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六队干部为他们四个人举办了一个送行。烧的都是农村家常菜,大小也有七八个。知青组里殷勇和江淮两个人也能喝酒,于是菜吃得少,酒喝得多。不到一个小时,四个能喝酒的就下去了三瓶白酒。酒喝多了,话就多了。唐队长本来就能说,这时话越来越多。从解放前说到解放后,说到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队里也饿死过人。说到文革,他这个生产队长也挨过斗。最后说到队里穷,他这个生产队长不好当。说着说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下来了:“要不是穷,要不是工分值低,你们四个人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一队去呢?我惭愧啊!该死啊!知青都留不住啊!”大家越听越害怕,越听越难受,生怕出乱子。于是,另外几个干部把他架走了。其他人继续吃,但谁还吃得下呢?这场送别酒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第二天下午,一队派来一条水泥船,把四个人连同行李一起拉走了。一些社员来送行,唐队长也来了,连声说:“对不起,昨晚喝多了,瞎说了,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大家只好说,不是嫌六队穷,真是因为一队需要几个人。我们相信,六队会翻身的。

船开走了,四个人的心里七上八下,前面的路又将是怎样的呢?



(三)



   江淮等四个人来到了西潭一队,又一个陌生的地方。从社员住房来看,确实比六队要富足些。六队很少有三间堂屋的,大多是丁头舍子。一队有三间堂屋的人家比较多,有一家还是三间大瓦房。社员穿的衣服也齐整些。对他们也很热情,哪一家有了什么大事,也带知青们去吃饭,那是最开心的事。

 

   四个知青来了,黄队长却犯难了,安排他们住哪里呢?想来想去,只有队房旁边的牛房可以腾出两间,但里面一间还放着一些农药。四个人刚走进去,一股刺鼻的农药味扑面未来。“这里哪里能住啊!”张丽和徐芬都叫了起来。黄队长说:“临时的,我们争取尽快帮你们把知青屋盖好。”实在没办法,只好先住进去吧!两个女生住在里面一间,男生外面一间。隔壁就是牛房,中间只是笆柴墙隔开。一边闻农药味,一边闻牛的尿骚味,整夜还要不断地听那牛的哞哞叫声。游龙吟了四句诗:


“勉从牛房暂栖身,

又闻农药熏煞人。

巧将笆柴来阻隔,

苦其心志铸精神。”

 

   住的条件差,吃也是问题。队里没有专门的地方供他们烧饭。都是等烧完猪食以后,把锅洗刷干净他们再来烧饭,所以饭里面经常闻到猪食味,后来习惯了也就算了,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徐芬说,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

 

   四个人到了一队不久也参加了当年的小河工。住在工地上。天漆黑的,就上工了,真正是披星戴月。几个人包一段,谁也不能落后,落后了就影响整个进度,所以压力很大。农村里大劳力,篼子里的垡头一块就是二百斤,一头一块,一担就是四百斤,还要一步一步地爬坡,速度还不能慢,后面的人跟着呢!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就这样,顶着寒风,艰难地向坡顶爬着。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再被冷风吹干,周而复始地进行着。一天下来,肩膀磨破了,脚跟磨破了是常事。晚上用热水泡一泡,揉一揉,第二天继续干。

 

   游龙体单力薄,社员只能给他切很小的一块。他还叫他们再大一些,挖泥的拗不过他,就给他加了一块,结果一头重,一头轻,好不容易站起来,朝坡上走了没几步,脚下一滑,连人带篼子滚到了河底。头破了,脚崴了,站也站不起来了,几个人架着他上了坡顶。有人说“充什么雄,出洋相了吧?正好歇几天吧!”也有社员同情地说,“细皮嫩肉的,也太难为他们了,哪一天做过这样的生活的?”

 

   那一次他们在小河工上共干了两个多星期。后来大队一声命令,要他们赶回去排节目,迎春节。他们就像犯人获到特赦一样,如释重负,高兴得跳起来,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眼看就要到春节了。春节前队里杀猪,家家都能分到几斤肉。他们也分到了一块,烧了一碗红烧肉,另外又做了几个菜,四个人就在农药房里过了除夕。有两家父亲当时还在监管之中,吃着吃着,想起远在盐城的父母,还没获得自由,不知情况如何,前景如何,就伤心地哭起来了,引起了四个人一起痛哭。大家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当年的除夕,被称为下乡后的第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并不好,阴沉沉的,就像大家的心情。早上吃了汤圆,就赶到大队部进行文娱演出。正月初二开始,放知青四天假,明确规定初六必须赶回来继续排节目,迎九大,公社还要进行文艺汇演,任何人不得迟到。四个人像放飞的燕子一样回到了家,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正月初五开始漫天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初六早上开门一看,雪有一尺多深。天哪,这样的情况怎么回去啊!

 

   可是,想到大队书记那样的斩钉截铁的命令,谁敢违抗?早饭后,几个人只好按相约的时间地点集中,踩着齐到小腿的厚厚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前行。为了鼓劲,就不断地唱“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不时地喊着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到了知青点已是将近晚饭时间了。

 

   庆祝了九大的召开和闭幕,4月底,大家又回到了队里。

5月份,大队小学一名女老师生产,让游龙去代课,不久就转为民办教师,离开了劳动第一线,大家向他表示祝贺。


   6月份,知青屋终于建成了。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砖墙瓦盖三大间,另外还有两间厨房,屋后也盖了一间厕所,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农村小家庭了,张丽和徐芬住东边一间,江淮和游龙住西边一间,中间一间堂屋。终于告别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农药仓库,告别了与猪同用一口锅烧饭的日子。四个人齐声喊:“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


   但是,这真是他们自己的家吗?四个青年男女能组成一个家吗?




(四)




  红星大队的知青下乡已经整整一年了,农活也已经摸过一遍了,夏收夏种,秋收秋种,冬天挑河工,也都挨过来了。现在,又有了自己的房子,可以算是“安家立业”,情绪也比之前稳定多了。但是,国家专供知青的每月40斤的粮食也断供了,一切都要靠自己去挣了。对于将来怎么生活下去,心里还是没有底。

 

   三队的知青是一个由六个无锡知青组成的知青组,而且都是女生,这下可热闹了。不但其他生产队的男知青成了这里的常客,就连其他大队学校的教师也经常往这里跑。当然目的各不一样。知青之间是为了解除烦恼,相互倾诉心中的苦闷,而那些公办教师则是为了物色自己的对象。

 

   东风大队小学校长姓苏,也是苏南人,1958年,20岁的他和一批苏州、无锡的年轻人一起来到盐城,许多人后来都当上了公办教师,分到了市区和各个公社。苏老师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而且交际广,很能干。本来一心想找一位公办教师同行成立小家庭。只是因为自己出身不是太好,在那个时代,这是影响婚姻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再加上自己眼界也高,一定要找一位漂亮的配得上他的苏南女孩才行,一般的女孩子看不上眼。所以就拖了下来。现在听说红星大队来了一批无锡知青,而且有一位姓吴的女孩,十分漂亮,亭亭玉立,大有小家碧玉之风,沉鱼落雁之貌。这下动了心思,一心想见见这位吴知青。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下着大雨,他来到了红星大队。他知道只有下雨天才不出工,才能在知青组见到这位美人。他请红星大队小学的校长带队,来到了三队的知青组,借口想找一位知青到学校代课,见到了小吴。初次见面,就对小吴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真正是一位典型的苏南女孩的形象。个子不算太高,瘦瘦的。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皮肤白里透红。一年的风里来雨里去,烈日下的劳动,并没有改变她的肤色,相反更显得健康。大家交谈了一会儿,发现小吴举止落落大方,谈吐温文尔雅,文化底蕴厚实,真正是自己心目中的终身伴侣。苏校长为了不引起注意,还装着和其他的知青也聊了一会,但总感觉小吴气质最好,谈吐最得体。不觉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苏校长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和她深交下去。

 

   在回去的路上,苏校长拜托郑校长再找个机会和小吴单独谈谈,表达自己的意思。

 

   一天放学后,郑校长把小吴约到自己的学校,和她慢慢地扯上了这件事。

 

   小吴一听,感到很诧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地说:“我们年龄还小,下放时间才刚刚一年,许多方面还要继续学习,接受教育。再说家也不在这里,现在还不到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谢谢校长关心。”

 

   郑校长把小吴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了苏校长。苏校长反复咀嚼小吴这段话的意思,最后得出结论:她并没有把路堵死,只是说年龄还小,暂时不考虑,对自己并没有坏感。只好先放一放,等待时机。

 




(五)



   虽说吴英并没有把郑校长的话放在心上,但毕竟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在她的脑子里总要留下这一痕迹。那位苏校长的形象也留在了脑海里久久不能挥去。说句实话,这位校长给他的印象也不错,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考虑这个问题呢?虽然自己在知青组里年龄算是最大的。六个人中两个是六六届高中,她是其中之一,其他几个都比自己小几届。但也没到考虑这个事情的时候呢!更何况,谁不想回无锡呢?恋爱结婚,那一切不都泡汤了?
 
   小吴想起了三年前的1966年。如果没有那一年的狂飙突然从天而降,她顺理成章地进入名牌大学毫无悬念,但个体命运总是敌不过时代浪潮,她的人生在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记得那年的6月18日,虽然那场运动已经开始了,但大家都还心存希望,总以为运动会很快结束,很快让她们继续复习迎考。因为7月1日高考的日子是国家定下来的,怎么会说变就变呢?谁知道,6月18日这天一大早,广播里传来了一个重大消息:为了集中精力将这场运动进行到底,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今年的高考推迟半年进行!同时还播发了北京清华附中的高三毕业生写给伟大领袖的一封信,坚决要求高考推迟,一定要把这场运动搞深搞透,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天哪!真是这些学生写的吗?不过当时谁也没有怀疑,也不敢怀疑。既然中央定了,那就服从吧!

   后来的情况谁也没有预料到,半年后,中央也没有再次发布文件宣布高考继续延迟,不过大家都知道,高考被遥遥无期地推迟了。两年后,中央也没有公开发布文件,只是各地都在执行一个内部文件,所有中学生都要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按照“四个面向”的方案,上山下乡,他们十分荣幸地得到了一个新的称呼:知识青年,哪怕是中学初一还没有读完的学生。


   小吴继续回忆,无锡知青一部分到郊县插队落户,一部分要到苏北去。大家都知道,苏北要比苏南艰苦得多,但既然学校安排了,那也只好服从,好在读初中的弟弟这样就可以留在无锡,到郊区插队。记得临走的前夜,妈妈一边哭着,一边一针一线地在缝补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还说:“你爸爸还没解放,还关在牛棚里,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出来。他带信给我说,他不能送你,心里很难过,叫我明天到码头送你。”



   听了妈妈的话,小吴强忍住眼泪说:“妈,明天你不要送,我们几个同学一起走。”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想妈妈明天能送送她?除了大串联,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到一个陌生的艰苦的地方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是她也深知,妈妈到了现场,会更加伤心,会痛哭流涕,甚至能拉着她的衣服不让她走,那将多么难堪。所以,她坚决不让妈妈送,宁可一个人离开。


   母女俩一夜没睡,说不完的话,淌不尽的泪。第二天一大早,还是妈妈起床弄早饭,吃完早饭,与妈妈告别,弟弟帮她一起背行李来到了轮船码头。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哭喊声此起彼伏,没有停息。他们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等待集合。


   忽然,听到谁喊了一声:“吴英,你妈妈到处找你呢!”小吴回头一看,妈妈真的在人群里到处张望,在找她。她连忙跑过去,对妈妈说:“妈!不是叫你不要来的吗?怎么又来了?”说着,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妈妈却笑着说:“孩子,我怎能不来送送你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说着,还是忍不住哭起来了。

   就这样,妈妈看着她离开,看着她上了轮船,看着轮船慢慢离去,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吴英在船上也一直看着妈妈,直到轮船开得很远很远......

    一转眼离开妈妈一年多了,公社要求知青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所以绝大多数无锡知青过年都没有回去。
 

   妈妈每个月来一封信,也寄过一些吃的用的过来。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每天起早摸黑,干不完的农活。她也插过秧,上过河工,带头干脏活重活,帮助组里妹妹们解决各种难题。她决心好好劳动,积极表现,争取早日回到无锡。

   这期间,苏校长又来过几次,她都想办法躲开了。不想见他,也不能见他,生怕自己经不住诱惑。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争取早日回无锡。队里对她的表现也很满意。总是说,人家一个苏南姑娘,能这样吃苦耐劳,真不容易。准备把她作为积极分子来培养。她自己听了,也很高兴。就觉得回去的希望越来越大了,越来越近了。

   谁知,晴天一声霹雳,彻底打碎了她回无锡的梦想。




(六)


   吴英接到了妈妈写来的一封信,是哭着读完的。信中说,爸爸的问题审查结束了,敌我矛盾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全家下放,回爸爸的老家连云港赣榆县乡下。


   全家下放!而且是老家的农村!无锡没有亲人了,她还有回无锡的希望吗?这真是晴天一声霹雳!



   吴英的爸爸曾经是解放军的南下部队的指挥员,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直到打过长江,才留在无锡参加地方工作,长期担任某大局的局长,身居要任。在无锡认识了吴英的妈妈,结为夫妇,生下了吴英和弟弟吴雄。妈妈是一位中学语文教师,工作勤恳,爱生如子,深受学生的喜欢和爱戴。这样一个家庭,这样的父亲和母亲,为什么要受此大难?就是因为父亲在白区工作时被捕过吗?被捕过就是叛徒吗?有人证明了父亲在狱中坚强不屈,大义凛然也不顶用,最后落得个全家下放的命运。这个理到哪里去讲?


   吴英彻底崩溃了,彻底失望了,在宿舍里哭了整整一夜,谁劝也不顶用。第二天她向大队请了十天假,回一趟无锡看望父母,并帮父母搬家,再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回到家,看到父母比之前苍老了许多。爸爸原来一直硬朗的身板,刚毅的神态也荡然无存,满头白发,一脸憔悴。妈妈的腰已经佝偻了,小弟弟也比一年前瘦了许多。家里正在收拾杂物,地上一片狼藉。过了两天,爸爸单位派了一辆大卡车,一家四口连同所有的家具杂物一起上了车。汽车开了整整十五个小时,深夜才到了赣榆乡下。


   老家的房子早就没有了。生产队先安排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当时正值冬天,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一家人就挤在里面。弟弟已经把户口从插队的无锡郊区也一起迁过来了,这样可以相互照顾。爸妈征求吴英的意见,是否也迁过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吴英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吴英准备回去了。临走前妈妈说:回无锡是肯定不可能了。你自己决定是否回赣榆和我们在一起。不过这里比盐城又要穷很多,落后很多。不回来也行,在那里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成个家,比这里要好些。


   吴英又回到了盐城的红星大队,回到了她的知青组。组里的小姐妹们对她家的遭遇也深表同情。不断地安慰她,鼓励她。总是说,全国一家下放的多着呢,天无绝人之路,总要继续生活下去。但是,没有经过这一劫难的怎么也不可能深切地体会到她此时的处境和心情。


   吴英回来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脸上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屋里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走路也不再是那样虎虎生风,见到人也只是微微点一下头。大队、生产队里也知道了这些情况。大队书记委派妇女主任和她进行了一次长谈。既有大道理,也有小道理。还讲到作为知青组长,作为大队准备培养的积极分子,要能正确对待这一变化,尽快从伤感中走出来。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能因此一蹶不振。大队党支部对她的态度没有变化,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她,支持她,培养她。


   这次谈话,确实起到了很好的稳定情绪,恢复信心的作用。吴英也慢慢地从极度的悲观失望中走了出来。


   白天和大家一起出工,晚上睡在床上,吴英反复考虑下一步怎么走?去赣榆与父母团聚,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这是关系到她将来一辈子的事,不能不慎重考虑。



   同组的陈玲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她的闺蜜,两人无话不谈,视为知己。她几次问了陈玲,陈玲都坚持说,留在这里肯定要比去赣榆强的多。不但是因为这里经济条件要好些,你的许多同学、无锡知青朋友都在这里,大队也在培养你,还有......,陈玲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偷偷地看了一下吴英的反映,吴英的脸红了一下,问:“还有什么?”陈玲诡秘地笑了一下,反问道:“还要我说吗?”


   吴英猛地捶了一下陈玲的胳膊,说:“鬼才!”陈玲知道她对苏校长还是有好感的,说:“你对苏校长感觉怎么样?”吴英没有回答。陈玲接着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喜欢苏校长的。那样的一表人才谁不喜欢?只是因为你一心要回无锡,所以才不考虑这件事。现在,回无锡的路彻底堵死了。你也可以慢慢考虑自己将来的归宿,你的终身大事了。我看苏校长蛮适合你的。”“那你呢?”吴英反问陈玲。陈玲说:“如果你去了赣榆,我就立即把他抢过来!”“死丫头!你真狠!我不走了!”


   “哈哈!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我马上去告诉苏校长!”两人吃了一惊,连忙回头看看是谁,那人早就跑掉了。


注:情节有所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七)



   其实,自从知道了吴英家的变故以来,苏校长一直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现在听说吴英逐步恢复过来了,很是高兴。于是,约了郑校长这个星期天去红星三队知青组看望吴英。并特地转到镇上买了许多菜,准备就在那里吃中饭。郑校长提前征求了吴英的意见,吴英没有表示反对。


   苏校长名叫苏强,苏州人。苏南的男人十有八九会烧菜,苏校长也不例外,烧的一手好菜。什么红烧蹄髈,松鼠鳜鱼,腌笃鲜,样样拿手。那天中午,第一次在那里吃饭,更是精心操作,格外用心。


   社员们上工,家里门都是不关不锁的。今天,知青组的门也就不锁了,好让两位校长自己先去。吴英找了个借口提前半小时下工,菜都基本烧好了,还没进门,那扑鼻的香味已经飘到大门之外了。


   苏校长很有礼貌地和吴英打了个招呼,吴英微微点头一笑,作为回应。三个人就坐下来聊了一会儿。苏校长劝解道:“人的一生都要经历过无数次磨难,我们都要有所准备。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从容面对,百折不挠。”他还以自己的经历为训,谈到1958年自己当年高考,成绩很好,本来以为自己肯定能跨进南大的大门,结果因为家庭出身问题名落孙山。苏州市教育局和他们讲,现在全国大跃进,苏北需要人才,多次向苏州提出,要我们支援,所以,建议你们到盐城去发展,肯定大有作为。这样,我们许多同学就一起来到盐城参加工作,至今已经11年了,大家都很高兴,干得很好。



   苏校长滔滔不绝地讲着,郑校长不时地插上几句,吴英静静地听着。听着听着,觉得苏强这个人有点夸夸其谈,好为人师。但因为是第一次交流,不便说多少,所以只管听,没有说话。


   一会儿功夫下工了,知青们都回来了。也是老远就闻到了屋子里飘出来的美味佳肴的那种特别诱人的香味,已经多长时间没有闻到这种香味了啊!姐妹们蜂拥而入,看到满桌摆放的色香味齐全的那么多菜,一个劲地夸奖苏校长手艺绝佳,一个小妹妹脱口而出:“苏校长不愧为苏南好丈夫!”忽然觉得有点冒昧失礼,连忙改口说:“将来时,将来时!”大家哄堂大笑,苏强和吴英也觉得有点尴尬,好在郑校长出来打圆场说:“苏校长是第一次来和大家见面。老乡见老乡,两眼——亮堂堂。”他正想说“两眼泪汪汪”,突然考虑这样说不合时宜,连忙改了口,想出一句“两眼亮堂堂”。当时,无论苏南苏北,都习惯于把苏州和无锡当作一家人,所以,说“老乡见老乡”,大家也很习惯。


   桌上除了吴英有点拘束以外,其他人毫无顾忌,尤其是那些几乎一年没有吃到过那么多,那么美味的家乡菜的小妹妹们开心极了,就好像是专门烧给他们吃的似的,大口大口地吃菜,不一会儿功夫,一桌菜就风卷残云似的消灭光了,大家都很开心,吴英也很开心。只是苏强一边吃,一边还对知青们讲他的大道理和他的奋斗史,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



   午饭以后,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吴英对苏强打招呼:“这些小姐妹们不上规矩,野惯了,请原谅。”苏强说:“哪里哪里,与他们一起很高兴,今天见到你特别高兴。”因为是第一次见面,也不便多谈,又过了一会儿,苏强和郑校长就告辞了。


   晚上,吴英问陈玲,对苏强印象怎么样?陈玲是个直性子,说:“蛮好,能说会道,理论一套一套的,像个干部样子,”吴英说:“我不太喜欢居高临下的性格。”陈玲一听,连忙改口说:“他当校长,教育人惯了,不要紧,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吴英一听陈玲的口气,连忙说:“什么对我怎么样?八字没有一撇呢!”陈玲知道吴英说话不让人,就说了一句“处处看吧!早着呢!”就不再说下去了。


   过了几天,郑校长问吴英,对苏强印象怎么样,吴英未置可否。但苏强说:“不着急问人家,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时机到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所以,苏强还是隔一两个星期就去知青组一趟,有时一个人去,知青们也习惯了,反正去一次改善一次伙食,何乐而不为呢?如果有两个星期没去,大家反而觉得不正常,甚至有人说:“肚子又需要加油了,怎么没来呢?”吴英就说:“你们就知道吃!”说的人做了个鬼脸,大家报之以一笑。


   谁知没几天,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不过不是因为苏校长,而是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八)



   吴英由于为人热情大方,甜美可爱,所以也深得社员们喜欢,大家都爱和她拉家常,也都很关心她。其中生产队张队长的爱人游大姑与她关系特别亲密,把她当作自己女儿看待,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常喊她去吃。


   一天晚上,游大姑又约吴英去吃饭。晚饭后两人聊天。游大姑问吴英,对那位苏校长感觉怎么样?吴英对游大姑是不隐瞒自己的想法的,就说了自己不太喜欢他的性格。游大姑问为什么,吴英一一地详细说了说了。


   游大姑说:“既然这样,我真想给你介绍一个人呢。我有一个侄儿,就在邻近的西潭大队小学做教师,不过他是民办,是盐城下放知青,也是老高三的。你愿意见见面吗?”吴英一听,连忙说:“不行不行,这里已经有了一个苏校长在挂着呢,怎么能又与其他人见面?再说知青,民办教师,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啊!”


   游大姑说:“这怕什么?你们只是在一起吃了几顿饭,还没有单独接触,没有与苏校长正式谈,而且对他印象一般化,与其他人见个面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很正常的事情啊!我这个侄儿性格特别好,水平也不错,字写得特别好,你见了面就知道了。”


   游大姑又反复说了几遍,吴英想,游大姑说的也不错,她也是好意,不能一下子就把人家的好意给推回去。知青与知青在一起,说不定才真有共同语言呢!见个面也没什么,就当应付一下游大姑也就行了,于是就答应了。



   游大姑说的侄儿就是西潭大队小学的游老师,名叫游龙,盐城某中学六六届高中毕业生。父母原来都是老师专的中文科教师,师专撤销后,就到了中学做教师。据说父母是根据《诗经》里“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一句,正好结合他的姓而起的名,寓意天生优越,带有幸运与成功的含义。


   游龙继承了父母的文学基因,酷爱文学,尤其是唐诗宋词,讲起来眉飞色舞。但对生活是一窍不通,也没有一点社交能力,只知道一头钻进古纸堆里,徜徉在古诗词中,所以书生气十足。正好他们大队小学缺一名教师,大队书记看他水平不错,就让他做了。姑妈十分关心侄儿的婚姻大事,但他总是说还早呢!忙什么?但姑妈看吴英人也不错,蛮般配的,一心要帮他们牵个线搭个桥。


   游大姑又好不容易地把侄儿说通了。于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游大姑约了两人在她家见面。


   吴英跨进了游大姑家的大门,这时游龙已经到了。游龙站了起来,朝吴英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了一声“你好!请坐!”吴英也抬头朝游龙看了一眼,说了一声“你好!”,话没说完,她一下子怔住了。


   “怎么这么像?难道是他吗?”游大姑也看出了吴英的惊讶的神情,连忙问:“你们认识?”吴英说:“哦!不认识,第一次见面。”吴英很快地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静。


   游大姑分别向两人简要地介绍了对方的情况。说到:“吴英一群知青也真不容易,远离父母,来到苏北,条件又差,我真舍不得她们!”


   游龙说:“只有家里有下放的,才能体会到她们的艰难和困苦,别人是体会不了的。讲大道理,讲空话是没有用的。把所有中学生都赶下乡是一个错误。”


   吴英一听,这位游老师说的才是真话呢!但他这样讲不怕犯错误吗?但就是这句话却大大地缩短了两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吴英漫不经心地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城里往哪里安排?”


   游龙说:“我是去年8月份和同学们一起来的。几百个知青乘几十辆大卡车下来,后面扬起一片灰尘,我立即就想起了杜甫的《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游龙又瞎说了,人家吴英第一次来与你见面,要拣高兴的话说才行。”游大姑连忙制止,生怕吴英不高兴。


   吴英说:“游老师说的是实话,当时真是这个情景。我们从无锡乘船来也是这个样子。”


   游龙接着说:“你们比我们盐城的知青还要苦,困难还要大,但比北京、上海的学生到北大荒、云南、贵州的又要好多了。他们最苦。有的才十六、七岁,还没成人呢!”


   游大姑知道他的这个侄儿说话太直,没心眼,连忙拉开了话题。问吴英现在父母在赣榆的情况怎么样,吴英说:“爸爸在农村劳动,妈妈在公社中学继续做语文教师。”


   游龙听说吴英的妈妈也是语文老师,话题又来了:“现在的中学语文课本上大多是政治口号,古诗文基本没有了。这怎么行呢?不读诗经,不读唐诗宋词,怎么知道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怎么培养学生的文化素养?”


   吴英听了心里想,他的想法怎么和妈妈的想法一样?不过妈妈是私下说,他是公开说。她突然觉得这位游老师和她有着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心理上一下子又近了一步。


   游大姑又问了游龙爸妈现在怎么样?游龙说:“中学复课了,继续教语文,但学校里学习气氛很差,他们也很苦恼。”



   就这样东扯西拉的谈论着,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今天第一次见面,时间也不宜太长,游大姑就说:“游龙明天还要回盐城呢!今天初次见面,就到这儿吧!”


   游龙起身告辞了。临走时说了一句,希望下次再见面细谈。

游龙走后,吴英在游大姑家又坐了一会儿。游大姑感觉到吴英对游龙颇有好感,心里很高兴。吴英临走前,游大姑突然问她:“你刚进门来,第一眼看到游龙,怎么突然怔了一下?”


   吴英又想起了刚进门第一眼见到游龙的情景,只说了一句:“今天不早了,以后详细告诉你。”



(九)



   吴英回到了宿舍,小姐妹们问她到哪里去了,她说到游大姑家去了。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游龙的影子一直在她面前晃着。怎么这样像呢?就像双胞胎一样。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自然卷的头发,尖尖的的下巴,白白的皮肤。就连说话时的神态表情也一模一样,只是比他看老一些。


   她说的“他”,就是她的同班同学李文海,她的学习和工作上的亲密伙伴,也可以说是她心中的偶像。他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同样的理想抱负,同样的正直善良,同样的爱好文学。校园的小河边,树荫下,经常留下两个人倩影。两人一起讨论唐诗宋词,讨论莎士比亚。也谈论国家大事,谈论美好的未来。有时也有争论,但最后都是她服从了他,因为最后她认为他是对的。毕业前商量填志愿,两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北大中文系。这时的他和她,心里充满了幻想,充满了阳光,充满了幸福。就等着高考的那一天了。


   谁知文化革命一声炮响,断送了所有六六届高中生的一切美梦。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一次全市范围的大规模的武斗中不幸被对方的刺刀刺中心脏而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没能站起来。听到这个噩耗,她顿觉天旋地转,山崩地裂,她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躺着,身边围着许多同学,她又一次放声大哭。后来几个月才逐步慢慢恢复平静,但他的容貌,他的笑声,他的才华,他们之间的友谊和感情,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里。她甚至想这辈子不再嫁人,要单独地保存着对文海的这种感情。


   今天在游大姑家里怎么又见到了他?难道这是天意?是上帝派他来安慰我?来照顾我?来陪伴我?他说话是那么通情达理,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充满人情味,没有高谈阔论,没有夸夸其谈,不像那位苏校长。他又同样爱好文学,爱好诗词,难道......,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后来一段时间,吴英一直在矛盾中挣扎和煎熬。她本来只是想敷衍一下游大姑有个交待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让她又看到了文海,她怎么能立即把他忘了呢?



   苏强还是一、两个星期来一次,给她们带来好吃的东西,也带来许多新闻、传闻和大道理。但他明显看出来,吴英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


   游龙没有到知青组来过。总是通过他的姑妈约吴英出来,在姑妈家里聊天。每次和游龙在一起,吴英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觉得又回到了李文海身边,和他一起讨论,一起争论,但不同的是游龙总是让着她。


   当时已经到了1969年的冬天,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吴英还要经常和大队的文艺宣传队一起到河工上去慰问演出,也曾经和知青们一起参加过短时间的挑河工。每到外地,她就想起和游龙在一起谈话交流的情景,更加迫切希望下一次的会面早点到来。她从心里觉得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有时甚至放下女孩子惯有的矜持,主动约游龙出来。


   一天晚上,北风呼啸,天冷得很。游龙与吴英又在游大姑家见面了。这种情况下,游大姑一家就到外面的厨房里去做事,把堂屋留给他俩说话。外面正刮着呼呼的北风,把窗户震得吱吱的响。游龙开口了:“听到北风的声音,我想起了一首唐诗,你猜是哪一首?”吴英想了一会儿,说道:“唐诗里描写冬天的多呢!我怎么能猜到你想的哪一首?不过我想起了陈玉兰的一首《寄夫》”


   说着,用低沉深情的语调诵读起来:


夫戍边关妾在吴,
西风吹妾妾忧夫。
一行书信千行泪,
寒到君边衣到无


   “哦,我俩想到一块去了!我想到的就是这一首。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说着,游龙来了兴趣了,详细的说明了自己对这首诗的感受。说这首诗突出的特色表现在句法上。四句的句法有一个共同处:每句都包含两层相对或相关的意思。在大致相同的前提下,又有变化。“夫戍边关——妾在吴”,这是由相对的两层意思构成的,这一对比,就突出了天涯相隔之感。下面三句都从这里引起。“西风吹妾——妾忧夫”,充分表达了对丈夫的深厚感情。相思之切,相思之苦,均在不言中。



   “难道仅仅是相思吗?我看虽有相思,但无怨言。”吴英接着表达了自己的理解。“因为丈夫是在戍关,所以少妇更多的是表达了对丈夫的无微不至的关切之情,因西北风呼叫而忧念丈夫的冷暖。本来风是吹到自己身上,但却置自己于不顾,首先担忧远征在外的丈夫是否着寒。全篇的感情都凝聚在忧这一字上,写出了无限疼爱与牵挂之情。”


   游龙为吴英的深刻理解而感到高兴。也可以看出吴英是一个十分具有同情心的女孩子。对她更加喜欢了。他进一步谈了自己对这首诗的艺术感染力的体会:“一行”与“千行”构成鲜明对比,纸短情长,蕴藏着无尽的恩爱之情。末句“寒到君边衣到无?”这是“忧”的具体内容。猜想、焦虑、疼爱,种种复杂感情,都从这一问中无微不至地体现出来,写得细腻入微,真挚感人。


   吴英也为游龙的文艺天赋而感到欣慰,觉得自己真的找到了知音。
  
   游龙告诉吴英为什么他想起了这首诗,因为他想起了远在北大荒的那些北京、上海知青,他们的父母此时此刻正是这种焦虑之情。这是不同于夫妻之情的又一种更深切、更深沉的父母对子女的关爱、忧虑之情。他还对吴英说:“你的父母现在也是这种心情”。吴英说:“我也想起了我的父母,他们的新屋还没盖好呢!这个冬天不知怎么过呢!”


   游龙和吴英两个人就从对一首诗的理解上更加深了对对方的了解,进一步拉近了距离。


   人逢知己千言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快又要到分手的时候了,吴英坚持要把游龙送到两个大队的分界处。到了那里,游龙又坚持把吴英送回来,就这样折腾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游龙坚持不准吴英再送了,两人才分手。


   没想到,两人走在一起并分手告别的情景被一个人看到了,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十)



   看到游龙和吴英在一起的正是她们知青组的高晓华。她比吴英低两届,68届高中生。她正在和四队的盐城知青谈恋爱。刚分手回来,一路上看到他们两个人。她不认识游龙,但知道肯定不是苏校长。所以就跟在后面保持一定距离,发现了这一秘密。

高晓华是个有名的快嘴姑娘,人称“小喇叭”。一回到宿舍,她就偷偷地告诉了其他人。有人问你怎么知道的?去四队了吧?高晓华想否认,陈玲说:“你每次去我们都知道。每次回来嘴巴上一股膻腥味瞒不了人的。”原来她谈的是一个回族知青,每次吃的羊肉都留下一股膻腥味。


   第二天一早,大家就要吴英“交代问题”。吴英也不想继续瞒着大家,就一口承认了。


   晚上,吴英约陈玲一起出去,将与游龙的事情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玲,并说游龙就是李文海的化身,再也不能离开他了。想听听她的意见。陈玲一时无法回答,就说你自己认真比较一下,通盘考虑拿定主意,或者再过一段时间再决定。吴英说她不想两边都挂着,这样不好,人家会说“脚踏两只船”。她请陈玲转告郑校长,由郑校长转告苏强不要再来了。


   郑校长把吴英的意见转告给了苏强。苏强沉思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哦,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要紧,游龙自己也不过是个知青,能帮她解决什么问题?正好我邻近的东洼大队小学缺个教师,我请公社文教杨助理把吴英安排个民办教师,调到这边来不就行了?”


   星期天,苏强照样来到了吴英的知青组。郑校长本来不想来了,但苏强坚持请他再来一次,只好跟来了。这一次气氛就完全不同了。吴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屋内不再有欢声笑语,知青们也不再大口吃菜,个个面面相觑,十分尴尬。苏强不愧为久经沙场,还是照样谈笑风生。他说:“不要紧,吴英临时有事了,我们照吃照谈不误。另外顺便告诉你们一件事,公社正在准备大力发展教育事业,许多学校需要扩班,也就需要教师。公社杨助理请我们帮着物色民办教师呢!”


   “请问苏校长,物色民办教师的条件是什么啊?我们组里哪几个够条件啊?”高晓华总是第一个发话。苏强说:“第一个条件当然是学历要高些吧?六六届的高中生肯定要排在前面。比如你们组的吴英和陈玲。”高晓华立即顶上来:“你不是经常说政治条件第一吗?怎么又变成学历第一了?”苏强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政治条件当然放在首位,政治是灵魂,是统帅么。我是说在强调政治条件放在首位的前提下,学历要排在前面。”其他人也跟着接上来:“那吴英肯定排第一了?”苏强拿不准她们话的意思,只好说:“最后要大队推荐呢!”接着又强调了一下:“大家先吃饭!今天不谈这个。”


   这顿饭就在吵吵嚷嚷中结束了,吴英始终没露面。


  苏强请郑校长向吴英转达自己的意见:可以帮她做成民办教师,而且还可以把她的户口转到盐城近郊的大洋大队,变成定销。


   现在早就没有这些玩意了,那是当时特定年代的产物。过去的户口分成三种:农村户口,定销户口,定量户口(即城市户口),一下子从农村户口转到定量,那比登天还难,有许多严格的政策限制,所以有一定本事的人,总是先将农村户口转为定销,这是脱离农村的第一步。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苏强答应能做到,可见他的本事非同一般。他想以此来迫使吴英就范。



    郑校长特地找了一个时间约吴英到学校办公室,把苏强的想法完整的转达给了吴英。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郑校长说: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知青们在现在这个条件下,寻找一个好的出路是正当的要求。所以,要学会务实,不要追求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作为知青,眼前第一个好的出路就是能当上民办教师。比终日在地里干活强多了。虽然还是拿的工分,但拿的是全大队的平均劳动值,并且有保障,还有国家一个月5元钱的补贴,教师还有寒暑假。多少人想着这样的美差,现在既然有人愿意帮忙,你可不能错过。而且能把户口转到大洋大队,这样的好机会几个人能碰到?


   吴英听了,觉得这两条确实很有诱惑力,那是多少知青梦寐以求的事,自己何尝不想呢?说不想,说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如果一口答应了苏强,自己的处境就会立即有了一个根本的变化。这两条,游龙一条也办不到啊!


   可是,为了这两个眼前的利益,就离开自己喜欢的人,和一个与自己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厮守在一起一辈子?我爱他吗?他真的爱我吗?我会得到真正的幸福吗?那不就是等于把自己卖了吗?吴英反复问自己。她不能得出结论,开始动摇了。


   吴英回答郑校长,让她有一个考虑的时间。


   回到宿舍,吴英首先和陈玲进行了深入的交谈,并把郑校长的一大段话也告诉陈玲。陈玲想了很大一会儿,对吴英说:这样的大事情,最后的主意只有你自己拿。别人的意见只能供你参考。不过我想说,我们虽然身处劣境,但要有独立的人格;我们有爱和被爱的权利,不能被权力用来作为交换工具。


   又过了几天,一天中午,吴英接到了母亲的来信。刚看了几句,吴英的脸刷地一下子变得苍白......




(十一)




   吴英的母亲来信说,由于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加之建房过度劳累,最近身体很差,吃不下东西,胃子里经常泛出带粉红颜色的酸水,有时又是淡绿色。到赣榆县医院做了钡餐检查,医生怀疑是不好的东西,建议到大医院做进一步的认真检查。望吴英有空回来一趟。


   正好现在临近春节了,队里也没什么事情。去年春节没回去,今年可以回去一趟。她向队里请了假,并把家里情况也告诉了游大姑和游龙。游龙一听也很担心,说:“那就到盐城来检查吧,这里毕竟比赣榆要强些。”吴英说:“在盐城也没地方住啊!”游龙不假思索地说:“就住我家,反正现在家里就我父母两人,我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空着。”“这行吗?”吴英犹豫着。游大姑也说没问题,“我的大哥大嫂人好着呢!”吴英说待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吧,实在不行就照这样办。


   吴英回到了家。家里房子还没建好,他们还是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母亲面黄肌瘦,毫无力气,吃得很少,不停地泛酸水和嗳气。吴英看了十分心疼。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父母增加他们的烦恼呢?只是商定过了春节就去盐城医院检查。


   1970年的春节就在一片哀怨的气氛中度过了。春节后,母亲问吴英到盐城住在哪里?吴英想,反正要告诉他们,于是就把上次回盐城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父母。说本来还想盼望着回无锡,所以不想过早地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全家下放,彻底断了这一条路,再加上苏校长的介入,使自己改变了想法。但苏校长的性格和他格格不入,后来遇上了游龙,好像找到了真爱。但苏校长穷追不舍,拿出解决民办教师和迁定销户口来要挟,迫使她就范。并说了游龙是民办教师,也是知青,农村户口。自己左右为难,决定不了。


   “也是农村户口?”母亲一听这话,顿时警觉起来。“不行!”母亲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我们全家都已经是农村户口了。如果对方是城市户口,哪怕是工人,你还可以想办法跟着返城。对方也是农村户口,你就准备一辈子陷在农村了?”



   听说苏强是公办教师,又有能力解决她的两大问题,母亲的天平明显地倾向苏强了。“性格不合可以慢慢适应,哪有性格完全相同的人?我和你爸性格就相同吗?不是也在一起过了一辈子了吗?”

父亲听到母亲说到自己,也就插上来了。“性格不合,有的可以在一起过一辈子,有的不行。要看一方能不能迁就另一方。我一直迁就你,所以我们能一起过一辈子,如果双方互不买帐,互不相让,那一天也不能生活在一起。”


   父亲说的是事实。父亲本来就是军人出身,脾气暴躁。母亲是苏南大家闺秀,知识女性,温文尔雅,但性格也很倔犟。开始经常吵架,但后来父亲听了人家的意见,改变自己来适应母亲,从此家里就太平了许多。吴英知道自己的性格像母亲,不会轻易服人。苏强的性格会像父亲那样改变自己来适应吗?估计不会。


   吴英也知道,现在要求母亲改变观点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她讲得句句在理,换了其他人家的母亲,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也一定会这样考虑的。所以,她不再作声,待以后再说。


   至于到盐城住在哪里的问题,母亲担心,既然不同意女儿和游龙继续来往,住在他家就很不合适。但又没地方可以解决。她父亲讲,暂且就住他家吧,叫游龙不要和他父母说明两人的关系,免得尴尬。吴英说,回来之前就和游龙讲清楚了的,就说是大队的一个无锡知青,母亲看病,没地方住,帮人家解决一个住宿问题。



   过了初五,初六一大早吴英和父亲母亲就乘车来盐城。下晚时分才到,游龙早在车站等候了,见了吴英父母,轻轻地喊了一声“伯父伯母一路辛苦了。”把他们接到了家。


   游龙父母连忙出来迎接,笑嘻嘻地把他们接进屋。不停地说:“辛苦了!辛苦了!”两人一看就是一对知识分子。


   这是一所中学的教工宿舍。两大间隔成四小间。一间作为客厅和餐厅。后面一间堆杂物,另外一间南边是父母卧室,北边是游龙卧室。家里收拾得清清爽爽,整整洁洁。一看就是爱整洁的人家。


   两家人坐下来,游龙泡了几杯茶端到双方父母面前。吴英父母看了一眼游龙,觉得游龙文文静静,很懂礼貌,就像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浓眉大眼,很讨人喜欢的样子。吴英父亲对游龙的父母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你们不容易,孩子离你们那么远,相互照顾不到。先安心住下来,有什么困难只管说。游龙大队里经常有人进城不方便,就住在我们家呢!不早了,先吃饭!”游龙的母亲快人快语,一看就是个热心肠的人。


   两家人边吃边谈,热热闹闹,一片融洽气氛。只是吴英母亲不能吃什么,吃了几口就停下来了。游妈妈立即说:“胃病一定要看,吃得少,人吃不消。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的慌。明天叫游龙陪你们去医院检查,他的叔叔就在医院,老中医。”


   游妈妈光顾了说话,还没仔细看一眼吴英呢!吃完饭,大家坐在桌边,吴英正好和游妈妈对面。游妈妈才注意看了吴英一眼。“哦!挺标志的一位江南姑娘。要不是这场运动,你们今年夏天就都大学毕业了!多可惜!”游妈妈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位江南姑娘。


   不一会儿,就到晚上九点钟了。游爸爸叫大家早些休息。游龙到隔壁邻居家去睡了。吴英的爸妈就睡在游龙的房间。杂物间里临时按了一张小床,游妈妈也早已收拾好了,给吴英休息。


   吴英先陪父母走进了游龙的房间。进去一看,墙上都挂满了游龙的书法作品。吴英爸妈很惊讶,这么好的字,一定下了不少功夫的。吴英也很惊奇:只听游大姑说过一句“游龙的字写得很好”,但一直没见过,没想到今天在他家里看了个真真实实。


   吴英还发现写得最多的是关于梅花的诗词,还有许多单独的“梅”一个字。玻璃台板下压着一张用小楷写的陆游的《钗头凤》,非常清秀。就问游龙:“你对梅花这么情有独钟?怎么又这样多愁善感,写起陆游的《钗头凤》来了?”


   游龙报之以一笑,说了一句“以后慢慢告诉你”。


注:以上书法作品均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盐城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凌震三先生特别提供,在此深表感谢!




(十二)



   第二天,游龙带吴英的母亲去第一人民医院做了胃镜检查,检查结果要隔几天才能有。于是请游龙的叔叔开了一个疗程的中药先吃。


   在盐城的几天,吴英陪父母出去走了走,游龙的父母请他们看了两场电影。当时也没什么电影,革命样板戏还没拍成电影,只有地道战和地雷战。所以大部分时间就在家里聊聊天。三个中学语文老师在一起还是有许多话题可说的。


   吴英在游龙的房间里认真地欣赏着他的书法作品。她看到了游龙抄录的白居易的《酬刘和州戏赠》:


池边新种七株梅,

欲到花时点检来。

莫怕长洲桃李妒,

今年好为使君开。


   吴英说游龙把“点检”写成了“点捡”了,游龙解释说,没有写错,行书书法作品木字旁和提手旁外人有时不太好分的。吴英不答应,非说写错了,罚他重写一张送给她。游龙只好遵命,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张正楷欧体送给了吴英。


   一天下午,游龙的父母带吴英的父母出去了,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人。吴英要游龙教她书法。游龙讲,书法不是这么好学的,一定要有耐性和悟性。楷书最为难学,也最难掌握,但是楷书是书法规律的基础典范,所以建议从学楷书开始。当你感觉怎么写也写不好的时候,一方面是楷书难写,另一方面是你在不断地进步着,你感觉写的不好,就会努力地去写好,因为你看到了差距。这是一个痛苦的而且是必须经过的过程。有的人时间经历短,有的人时间经历长,时间的长短一看悟性,二看造化。有的人没有熬过这段时光,最终与书法擦肩而过。如果你感觉写的不错了,这反而是你的进步将会减慢的征兆。许多貌似写书法的行家,为什么成不了大家,其中原因之一就是感觉自己写得不错了。


   吴英似懂非懂地听着,对游龙更加佩服了。于是决定从楷书练起,从笔划开始。


   几天后,吴英妈妈检查结果出来了,切片化验不是什么坏东西,是严重的胃溃疡,胃多发性息肉,出血糜烂性胃炎。医生建议用中西医结合进行调理,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全家人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了。游龙的叔叔又开了七剂中药,叫他们回去继续吃,吃完后用此方继续服用。一个月后再根据情况调整药方。


   在盐城待了六天时间,吴英的父母准备回去了。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吴英父母两人进行了深入的交谈。他们一致认为,从短短的几天的接触中,发现这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家庭。父母有教养,言传身教使得游龙也很有教养。吴英的父亲对她母亲讲:“游龙刻苦勤奋,谦虚谨慎,待人真诚,是一颗难得的好苗子。我看人不会错。只要他继续这样走下去,不但可以成为一名好教师,还可以在书法上有较高的建树。他完全可以成为女儿托付终身的人。女儿如果跟了他,是她一生的福份。”


   对于丈夫的这一段话,吴妈妈也是从心底赞同的。但是,一想到两个农村户口,将来要在农村苦一辈子,哪一天才是个头,不免还是忧心忡忡,于心不忍。吴英的父亲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就不相信他们就真的要在农村一辈子。国家就真的不要教育,不要文化,不要科学了?有文化的人将来总是要派上用场的。怎么可能就一直这样乱下去?凭自己的真本领、真才干,不会没饭吃,在农村也会活得很实在,很成功。”


   吴妈妈第一次听从了丈夫的意见。


   临走前,吴英的父母向游龙的父母告别,谢谢他们一个星期来的关心和照顾,并说了一句:你们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他们也对游龙说了几句:在艰难的条件下要顽强地坚持下去,不要放弃,认准自己的目标,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一定会成功的。



   吴英没有再跟父母回去,准备回大队去了。在车站上,父母对她说:“游龙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你自己再继续观察,最后由你自己决定。既然决定了,那就要有准备迎接更大的困难的思想准备和决心。不管什么时候,还要有自己的真本领,真才干,靠自己的努力开创自己的的生活。”


   吴英完全明白了父母的意思,心里很高兴,也很感谢父母。


   吴英与父母依依惜别,双方都提醒要各自多加保重。吴英父母觉得吴英慢慢成熟了,吴英突然觉得父母真的老了。


   因为还有几天才开学,游龙本来还可以在家里再待几天,但因为吴英要回南洋去了,所以决定和吴英一起走。


   第二天下午,游龙告别父母,和吴英一起两个人骑一辆自行车回南洋了,车旁边捆扎了许多父母要他带过来的年货食品。看着两个年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游妈妈对丈夫说:“多好的一对年轻人,可惜我家游龙是民办教师,农村户口,人家怎么会看得上呢?”


   游爸爸笑了笑说:“我看他们两人在一起蛮亲热的,说不定已经在谈了呢!”


   “那该多好啊!不过也太早了些,下乡才一年半时间呢!结了婚还想上来吗?两个农村户口怎么办?”游妈妈也说到了户口问题,再也说不下去了,两人默默地回到了家中。







(十三)




   吴英坐在游龙的车后,看着前面骑车的游龙,高高的身材,笔直的腰身,越看越像文海。高中时,文海经常用自行车带她到鼋头渚,到梅园去玩,心里充满了欢乐。一场人为灾难竟然无情地夺去了她心中最爱的人,想到这里,一股悲愤又涌上了心头。但愿眼前的这个人能陪她到永远。好在父母认同了他,这使她丢开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但是,苏强那边如何向他说明?与游龙好下去,自己是否作好了在农村一辈子的打算?想到这里,心里又充满了惆怅。


   一路上,游龙和他讲了许多学校里和家庭里的趣事,讲了自己六年的中学生活,吴英听得津津有味。正准备讲文革中的那些荒唐往事时,吴英一听他提起文革,立即大声说“不要提那些了!”把游龙吓了一跳。吴英怎么啦?


   游龙只好不说那些,又说了一些知青组里的事情,说了大家的苦闷和彷徨。不一会儿就到了南洋镇,过了南洋镇,很快就到了红星大队。因为西潭大队还在红星大队的东边。于是决定就在吴英知青组里吃晚饭,吃过晚饭游龙再回去。


    吴英知青组的房子在三队的西北角,沿着西边靠河边的一条路走就行了,也遇不到什么熟人。


   冬天天黑得早,到了知青组,天基本黑下来了。这是游龙第一次走进吴英的知青组。其他五个知青今年都回去过年了,要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回来,有几个还要再迟些。游龙一看,和他们知青组的房子结构一样,一般有五到六个知青的知青组都可以建三间主房。中间堂屋,东西两个房间,堂屋外面靠东侧两间厨房,西北角是厕所。


   到底是女知青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两个房间一间住三个人。吴英和陈玲分别是知青组组长和副组长,分住两间,便于管理。堂屋正中贴着毛主席像,两边写了一副对联,是当时最流行的两句话:“千钧霹雳开新宇,万里东风扫残云”。游龙问字是谁写的,吴英说“你猜”,游龙笑了笑说:“我还不认识其他人呢,怎么猜?要么就是你写的吧?”吴英问写得怎么样?游龙说:“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吴英说:“真话假话都要说。”


   游龙认真地说:“我只会说真话,不会说假话。作为一个没有专门练过字的女生来说,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我们高中班只有一个女生能写成这样。但是,缺乏刚劲有力,比较软,这是女生写字的通病。但基础不错,可以提高。”“那这就是你今后义不容辞的责任了!”


   吴英脱口而出说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吴英觉得有点唐突了,但游龙一听这句话的分量,一股热流涌上了心头,觉得特别开心。



   吴英连忙扯开话题,问晚上吃什么?游龙说:“有什么就吃什么,我对吃没有任何要求。或者就吃我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吧!”吴英说:“那是你爸妈给你带过去吃的,我可不敢沾光。”说着对游龙瞄了一眼,露出狡黠的一笑。游龙看在眼里,甜在心上。吴英几次和他逗笑,说明关系又近了一层。


   其实吴英宿舍里现在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除了粉丝、黄豆之外,什么也没有。于是就从屋外的地里挑了几棵青菜、青蒜,游龙拿出了家里带来的咸肉。青蒜炒咸肉,青菜粉丝汤,一荤一素,很不错了。吴英动作麻利,一会儿功夫,一股香气就扑面而来。在当时就是很好的荤菜了。


   两人边吃边聊,心中充满欢乐。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两人在一起吃饭。心里能不开心吗?


   “为什么?”吴英最喜欢问“为什么”。


   游龙说:“很多毛边纸会针对初学者,在纸的上面印一些格子,能够辅助初学者练习书法,另外,大部分毛边纸属于半生半熟的纸,不是很洇,能够很清晰的展现出练习者书写的轨迹。而这一点对于初学者来说是很重要的。写完以后观察自己的书写轨迹,能够找出自己的不足,然后加以改正,有利于自己书法水平的提高。不过,等入门以后,还是要用宣纸练习的,因为宣纸的适应也需要训练,没有使用过,很难掌握它的性能,但这是以后的事情了,初学练习阶段还是用毛边纸比较好。”



   吴英问:“哪里有毛边纸?”“买啊!”“什么?练字还要花钱买纸练?这么多旧报纸浪费掉?那我不练了。”吴英一赌气说“不练了”,游龙知道,这些道理不是一时说得清楚的,于是就说:“好的,先在报纸上练,以后买了毛边纸再正式练。”

 

   练了一会儿,游龙又谈了一些练字的基本要求,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钟了。


   吴英看时间不早了,就说:“该走了吧?”


   游龙正谈得起劲,突然冒出一句:“今晚我不走了。”


   “什么?不走了?”




(十四)



   游龙突然冒出一句:“今晚我不走了。”


   吴英听了,大惊失色。有惊讶,有惶恐,也有激动,有担心,有犹豫,也有期待。两人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最后还是游龙打破了沉寂,说:“你不是想听我说梅花的故事吗?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那我还是走吧!”


    说完就起身走到了门边准备出去了。“你等等,”吴英喊住了他,说:“既然你不想走了,那就别走吧!我真想听听梅花的故事呢!不过——”吴英顿了顿,接着说:“你必须答应我的一个条件。”“你说。”“晚上你睡在西房间陈玲的床上。”“可以,我保证做到。”


   吴英看游龙像个孩子似的,规规矩矩,唯唯诺诺,又觉得他可怜,可爱,又可笑,心有不忍,于是主动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把他拉回来。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一股暖流传到了两人的全身,浑身一阵燥热。吴英把他拉到桌子旁,摁在凳子上,坐在他旁边,莞尔一笑,说:“你讲啊!怎么不说话了?”


   游龙好容易才缓过神来,看了一眼吴英。吴英的眼睛里充满着柔情,充满着微笑,充满着温暖。游龙彻底地放松了,又靠近了吴英一点,两人紧靠着,面对面坐着。游龙说了一句:“我全部告诉你,但你不能对我有什么怀疑啊!”吴英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想,就好像一个小学生向老师坦白交待问题一样,蛮可爱的。游龙开始了他的回忆。


   梅花是我的同班同学,姓梅,叫梅君。我俩从小是邻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父亲是个军人,我的父母是老师。不同的家庭背景并没有影响我俩成为好朋友。从小学到中学,从初中到高中。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我们开始是纯洁的友谊,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这种纯洁的友谊慢慢地有了微妙的变化。我们更加注意对方,也更加关心对方了。在我面前,梅君更注意自己的衣著和形象,经常问我这件衣服你喜欢吗?我说喜欢,她能连续穿几天;如果说不好看,她下午就换掉了。


   我喜欢打篮球,每次篮球比赛,梅君是逢场必到,而且是拼命地喊“加油”,哪怕嗓子喊破了,还是一个劲地喊。手舞足蹈,满脸是汗。如果因为梅君有事没能去,这场球我就一点劲也没有,心烦意乱,必输无疑。


   我喜欢书法,梅君也跟着喜欢书法。而且狠下功夫,在我的指导下,进步很大。我们在学习上相互帮助,又相互竞争,一分不让。就这样一直到高三毕业。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运动给我俩带来了不同的命运。梅君的父亲是部队干部,她是当然的红卫兵,也是班级文革小组的组长。我的父亲是知识分子,我的爷爷土改时因为家里有十几亩地被划为地主。所以父亲是地主出身,但他本人并不是地主成分。但在那个年代找谁去讲理?所以我本人也就受到了影响,不但当不成红卫兵,在班上还要受到歧视,打入另册。


   吴英听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声“同病相怜啊!”。

但是,梅君不管这些,照样和我来往,鼓励我积极参加运动。但我却处处躲着她,不肯与她见面,生怕影响她的前途。可是我越躲,她越黏我,非要我和他一起去上街,一起到食堂吃饭。




   有人看不下去了,对她说:“你是我们班的文革组长,请注意影响。”梅君一听,说:“怎么啦?游龙是坏分子?专政对象?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帮助他进步呢!”有人说:“组长要放好样子。”梅君一听说:“组长?我不合格?那你来当,我还不干了呢!”吓得那人灰溜溜地走了。


   梅君很有同情心,经常对同学们讲,我们批判校长、老师,一定要讲政策,要文斗,禁止打人。有一次班上批判一位有历史问题的老师,一个同学突然跑到讲台上,对准那位老师狠狠地扇了两个巴掌,一股殷红的鲜血顿时从这位老师的嘴角流了下来,大家也都惊呆了。这时站在旁边的梅君冲上前去,把那个同学猛地拉下讲台,大声吼着:“你想干什么?他的年纪比你父亲还要大,你敢打你的父亲吗?”


   这件事深深地感动了我。我觉得梅君就是一株傲雪凌霜充满正气的腊梅花。吴英听了,也为梅君的人品所折服,而且在那个时候,能做到这样真不容易。



   临毕业前,我们这些人都打好行装准备下乡插队了。在我下乡的前一天,梅君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你明天就要下乡了,我也因为父亲要调防即将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们将天各一方,也许这辈子永远也见不着了。我十分珍惜我俩十多年的情谊。虽然这场运动打碎了我们上大学的梦想,但我们还要继续我们的人生旅程。请你今晚7点钟到人民剧场南出口,我们作最后告别,不见不散。”


   读着这张纸条,我的眼泪很快就流出来了,打湿了信纸,模糊了眼睛。我被她的真诚、善良和纯洁的心感动了。我多么想立即跑过去,把这几十年藏在心底的话全部说给她听,和她告别,甚至吻别。


   “那你去了没有?”吴英急切地问。





(十五)




   “去了,但又回来了。”游龙接着说。


   晚饭后,我犹豫了。我想,现在我和她完全是两条不同的人生道路。她的面前一片光明,铺满鲜花,而我的面前一片黯淡,荆棘丛生,我不敢想下去了。还是不能去!去了讲什么呢?讲了又有什么用呢?用哭声来告别?把悲伤永远留下来?不能去!坚决不能去!


   “你应该去!”吴英说道。“十多年的情谊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告个别有什么不能的?”


   时间已经是6:30了,现在去还来得及。我一边念叨着不能去,可是,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移动着。在不远处,我看到她已经到那里了,正在焦急地朝这边张望。最后,我的脚步还是停下来了。既然走不到一块,何必现在还要去增添新的烦恼?不能再向前走了。为了防止自己控制不住脚步,我再看了她最后一眼,狠心地,毅然决然地转回身,急速地向家里走去......


   “你啊!真是个傻孩子!”吴英无比痛惜地对游龙说,“你失去了一位真心爱你的人。我为你难过!”


   “是的,后来我也一直后悔,一直骂自己。我怎么这么傻!”


   “后来你们就一直没有联系?”“是的,一切都难以挽回了,现在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把对她的一切感情,一切怀念都化成了我的书法。我不停地写,不停地画,写咏梅的诗,画咏梅的画。就是你在我家里看到的一切。”


   游龙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轻松了许多。吴英也没有讲话。她在想,原来在游龙的心里,还埋藏着这么一个深深地爱着的人,原来他也是个多情的种子。爱和被爱,既是幸福的,也是痛苦的。


   两人只顾说话,没想到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吴英说:“不早了,休息吧!”两人洗漱后,游龙正准备到对面房间去休息,吴英喊住他:“就睡在这个房间小高的床上吧!反正也睡不着,咱们再说说话。”小高的床和吴英的床成直角,两个人头靠头地睡下了。


   两人睡下来后,一点睡意也没有。窗外是一片明亮的月光。吴英突然想起,明天就是元宵节了,难怪月光这么亮。于是她说:“既然睡不着,就让我来考考你的诗词水平,看你背上多少首描写元宵节的诗词。”这一说,游龙的兴趣又上来了:“好啊!你说!”于是,由吴英说题目,游龙来背诗词中的任意两句。


   吴英说了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游龙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吴英又说了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游龙说:“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吴英又说了姜夔的《诗曰》,游龙说:“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


   吴英又说了辛弃疾的《青玉案》,游龙说:“那谁不知道啊!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游龙接着说:“最后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最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你懂吗?”吴英听了,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吴英想,看来难不住他,于是换了一种形式,自己说诗词,叫游龙猜出处。她说:“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游龙说:“那不是桃花庵主唐解元的《元宵》吗?”


   吴英很是佩服,心里想,看来难不住他,索性不说了,就假装睡着了,结果真的睡着了。半天没有声音,游龙侧过头来一看吴英睡着了。


   皎洁的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宽宽的额头,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小小的嘴唇,搭配得那样匀称,那样完美,真正的一个江南美女。



   游龙轻轻地下了床,站在她面前仔细地端详,就好像在欣赏一幅美妙绝伦的江南仕女图。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低下身来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这一举动把吴英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游龙正在抚摸她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猛地涌上了她的脸,血液突然也涌动起来,浑身发热,心在颤抖,眼在迷茫。游龙突然掀开了吴英的被子,压在她的身上,疯狂地在她的脸上吻着,从额头,到眼睛,再到鼻子,到嘴巴,到发际,到耳根,吴英想反抗,但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不停地喊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但还是任凭游龙吻着,自己身上的热血进一步沸腾起来,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人在飘。突然,她发现游龙在解她的内衣,猛醒过来:不能这样!她推开游龙,一骨碌坐起来,大喊一声:“游龙!冷静些!”


   游龙被她的一声吼叫给镇住了!停止了任何动作,像木雕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好大一会儿,吴英看他真的镇静下来了,说了一句:“坐下吧。”游龙完全清醒了,真的为自己的鲁莽行为而感到羞耻。连忙说:“对不起,吴英,是我不好。”吴英说:“没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冲动是难免的。”吴英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但我们都要保持清醒,保持冷静,学会克制自己。虽然我们双方都有好感,但还没到那个时候。请记住两句话:我们有权利相爱,但没有权利放纵。”


   “是的,我们有权利相爱,但没有权利放纵。”游龙又重复了一遍吴英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以后真的不能这样随意冲动了。

吴英说:“我要和你认真说一件事。”


   游龙问:“什么事?你说。”



  

(十六,大结局)



  吴英坐在被窝里,游龙坐在床上,吴英把与苏强的事全部告诉了游龙,并说:“虽然他说帮我做成民办教师,还帮我将户口转为定销,很有诱惑力,一度也曾使我动摇,但是,经过慎重考虑,我不能答应。一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个性,居高临下,夸夸其谈,好为人师。二是不想受制于他。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和真才实学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未来。所以开学后我将明确地向他表示我的态度。我希望你也要发奋努力,同样靠自己的真实本领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我正是看中你的这一点,请不要辜负我和我的父母的希望。”


   吴英同时明确地对游龙讲,我们的年龄不算大,下乡的时间不算长,也才一年半左右,我们可以继续培养感情,但还没有到考虑婚姻大事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工作、劳动、学习和自我提高上。我不相信我们就在这里一辈子。


   吴英的一番真情话说得游龙非常感动,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不断充实自己,干出成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天生我材必有用”。

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床上,安安稳稳、实实在在地睡了一觉,两人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过了正月十五,学校开学了,知青们也陆续回来了,农村又展示出新的一年的生机。


   开学后,吴英给苏强写了一封信,请郑校长转交给了苏强,坦诚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她说:广大知青从城市来到农村,来到一个十分艰苦而又陌生的地方,存在着许多困难和困惑,需要并希望得到全社会包括你的帮助。但帮助必须是真诚的,无条件的,无私心的。如果附加什么条件,为了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不顾对方的感受和意愿,我宁可不要这种帮助。我将凭自己不懈的努力来克服前进路上的困难,实现自己的目标,哪怕要吃很多的苦头,走很多的弯路,我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因为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可靠的,有意义的。她对苏校长半年来对自己的关心表示真诚的感谢。


   苏强反复阅读了吴英的信,进行了认真的思考。回忆了自己这半年来的真实想法和做法。觉得自己确实是有许多欠缺。并没有真正了解吴英。把自己看成高人一等,处处显示出自己的优越感,说话轻飘飘,理论空洞洞。为了想得到吴英,用找工作、转户口的许愿的方式来恩赐别人,想法是卑鄙的,最终失败了。通过这件事,他更加敬佩吴英的品德和人格。


   几天后,苏强给吴英写了一封回信。信中说:我理解你,并十分敬佩你。你不是社会上那些只注重现实利益、眼前利益而失去自我的人。


   我同时向你表示歉意,也很内疚,我当初打扰了你,并且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自己的感情是真实的。中国有句古话说:“来去明白,直言爽快,真男子也”,你同样具有真男子的品格。虽然我们成不了恋人,我还希望我们成为朋友,我也希望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你,不带有任何条件。


   苏强的信也让吴英很受感动。社会上多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好呢?更何况在我们当前的艰难处境之中。


   游龙继续在大队小学教书,吴英继续在队里和大家一起劳动。不同的是,他们都有了自己明确的目标。游龙要在书法上更上一层楼,吴英从游龙的父母那里借来了许多诗词书籍,准备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文学水平。两人相互关心,相互鼓励,相互鞭策。


   没过多久,公社通过考试形式招聘民办教师,吴英以全公社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录用,并被公社中心小学校长看中,分到学校教初中班语文。游龙因为在书法上又得到了名家的指点,更是如虎添翼,名气大振,被公社借调到办公室担任文书。两人都到了镇上,生活也更加安定了。


   在后来的三年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吴英知青组里有三个人包括陈玲招工回到了无锡,另外两人也正在热恋当中。苏强与一位投亲靠友插队南洋的上海知青成了家,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1972年3月,游龙因为是家中唯一孩子而返城进了工厂。他爸妈问他:“与吴英关系怎么办?”游龙斩钉截铁地说:“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所爱。”父母表示理解和支持。


   1972年6月,吴英父亲的问题得到了彻底的平反,官复原职,回到无锡担任了另一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她爸妈问她:“你怎么办?”吴英义无反顾地说:“这辈子就跟游龙在一起。”父母同样表示理解和支持。


   1973年春节,双方父母为游龙和吴英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在公社食堂办了两桌饭,招待了现在的同事和曾经的插友。苏强也带着他的爱人一起参加了婚礼。一对有情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



   1977年11月,在粉碎四人帮一年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允许已经结婚的老三届学生报考,年龄放宽到30周岁。游龙和吴英听到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国家没有忘记他们,迟到了十一年半的高考,终于把他们带进了考场。两家父母也支持他们报考,答应给予生活上的资助,并帮他们带小孩,这更加增添了他们的信心。游龙报考了南京艺术学院,专攻书法,吴英报考了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双双实现了埋藏在心中十一年的愿望。



   1978年3月,那是一个春天,初春的阳光是那么温暖,雨后的空气是那么新鲜。游龙和吴英两人怀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告别了父母,告别了刚满四岁的儿子,双双来到了南京古城,走进了美丽的校园。看眼前春光明媚,白云蓝天,忆往昔十年蹉跎,感慨万千。他们将在这里克服新的困难,迎接新的挑战,开始新的征程......


(全篇完)


注:图片均选自网络,在此表示感谢

来源:好人吉祥公众号

【作者简介】


吉培坤(网名:好人一生平安),男,1966年高中毕业,1968年上山下乡。1969年到1977年先后担任大队和公社民办教师。1977年恢复高考后,首批考取江苏师院(现苏州大学)政教系。毕业后回到家乡担任盐城师专(后升格为盐城师范学院)政教系教师和教学管理工作。2008年退休。



本文由作者授权《知青情缘》编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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