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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最后的倔强：教娃写作文

十三姐夫 格十三 2019-10-30

文｜十三姐夫 (公众号 SSJF-13)


孩子妈要和我分工辅导孩子学习，这事儿看起来很简单。连隔壁小区门卫大爷都知道，结果一定是“她主文，我主理”。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宁愿用“包揽洗碗和拖地”来换让我辅导语文。
不客气地说，我愿意用后半生负责倒垃圾来换取远离语文，因为我对写作文有着天然的恐惧。
写作文这件事，记录了我对这个世界从不服到妥协再到不服再到跪下的心路历程......

我从小热爱语文课，但考试总是分数不高，因为老师说我的作文基本都是胡扯，可我却一直认为我写得很有水平。
直至今天，我仍记得初二时写的500字的小说堪称经典，前后左右的同学已经读得忍不住想抄袭了，但只得了5分（满分40）。
我去找老师理论，口若悬河地讲解了我这篇作文的意境和少年罕有的深沉老练，老师告诉我：800字及格。
作文纸有1000个格子，要求写800个字，这张纸像一个魔咒。
如今我经常眼睁睁看着我儿子面对这种酷刑，我心里有点高兴，我能掐准他的内心起伏，就像住进他肚子里的蛔虫，直戳要害地嘲笑他。不过我也对儿子说，写作文这件事，急不得。
万般皆下品，套路得高分。
我发现可能是现在的老师教作文舍不得掏心窝了，而那些优秀的写作文套路我至今信手拈来，比如举例子！
例子届三大法宝，忘却初恋女友也忘不掉他们——
失聪之后开挂的贝多芬、失明之后写书的海伦凯勒、煮怀表的牛顿。

当年这些例子有多受欢迎呢？比如你写学习骑自行车，中间摔倒了，正打算放弃。此时贝多芬入场，提一下贝多芬的第100多号交响曲，再看看四肢健全的自己，于是默默地扶起自行车，意志坚定的爬了上去。
数数格子，四百八十个字了。
第二段没什么写的？再次摔倒两次，正要打算放弃，连贝多芬都不管用了，此时海伦凯勒便可以出场。轻轻松松八百字写完了，四平八稳，三观极正。
语文老师没教过你吗？考试时别挑战阅卷老师的领悟能力，你不是在岳阳楼上提字，不是在给刘阿斗写信，不是要你流芳百世，不跑题就行了。

所以你看，像我这种被套路启蒙，又在套路的碾压下打开了文学的大门的人，怎么配辅导下一代？
这还不算，更大的技巧在后面——编织一个令自己信以为真的谎言。
谎言一：生病。
让故事发生在一个天气恶劣的午夜，雷雨交加，大雪配冰雹。你发着42度的高烧，基本是昏天黑地人事不知。你那瘦弱的妈妈背着接近200斤的你欺霜傲雪长途跋涉，走向30里外的医院。当你在病床上缓缓醒来，看到母亲的发丝又多了一缕白发，不禁潸然泪下。
真心疼我妈，每个学期都背我翻山越岭好几次。每次急着送我就医都碰上自行车坏了或是打不到出租车，同时倾盆大雨......

谎言二：好人好事。
让故事发生在十字路口，老爷爷不幸摔倒，车筐里的橘子散落了一地。你和几个同学蜂拥而上，扶老爷爷，捡橘子。老爷爷拍拍身上的尘土表示并无大碍，然后开始数橘子，一个都不能少。爷爷要将橘子分给你们，记住！橘子决不能要！如果爷爷问你的名字，标准答案是“我叫红领巾。”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结尾的这句话很重要，在老人欣慰的目光注视下，感觉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我心疼这个老爷爷，每个学期在同一个路口跌倒好几次。
谎言三：死亡威慑。
好多人学习写作，都是从学写“谁谁去世了”开始的，也许是因为人生的大起大落是文学的基本面吧。我高中时好几个同学都写“小学老师去世了”，然后一定要在半夜经过老师的窗前，深夜批阅作业的窗内灯火阑珊。桃花池水深千尺，蜡炬成灰泪始干…
老师是个高危职业，阅卷老师瑟瑟发抖。
开始我不相信有谁会编制如此荒谬的谎言，直到一次无意中看到表弟的作文，原来我这个器宇轩昂的表哥在他的作文中已经离世了三年。

我还写过一篇作文，雨天与我爸逛街，我爸撑着伞，伞的三分之二都在我头上，我爸的衣服被淋湿了半边。这开篇听着挺感人的吧？
不料想剧情急转直下，我一脚踏空掉进了下水道里… 污水没过了我的头顶，半小时之后我被我爸奋力救起，一轮心肺复苏之后我终于苏醒。我的脸湿润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感叹“伟大的父亲啊，您又一次给了我生命。”
老师看完后告诉我：你这个故事你们班体育委员已经写过了。
我的一个同学脑洞更大。作文中，他的父母离婚了，他不幸成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孤苦少年。他自卑自怜，一会挂念父亲的工作，一会关心母亲的身体，他发誓用余生来撮合父母，让他们破镜重圆。
老师的眼眶湿润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读全文。全班同学的眼眶湿润了，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幸福的。他得了高分，洋洋得意。直到他亲生爸妈携手来参加运动会......

我最拿手的是写《我帮妈妈做顿饭》。这顿饭主打一个菜，宫廷白玉丝儿。
选用安第斯山脉马铃薯，先刨皮，切丝后浸入冷水里，去淀粉。将锅烧热，放入克里特岛橄榄油。马铃薯丝儿辣椒丝儿旺火翻炒5分钟，汇入醋、盐、葱花，颠勺数次便大功告成了。这道菜我从小学一直做到了高中。我描写的制作过程严谨，头头是道，由于纸上谈兵次数太多，不光老师，连我自己都误以为我是个二级厨师。
作文题《我最XX的人》——考完试学校哀嚎一片，全年级一半同学的奶奶都去世了。
作文题《难忘的运动会》——大约一半同学都跌倒，带伤跑到终点。另一半同学搀扶带伤的同学，共同跑到终点。

凑字法宝有很多，胯下的韩信，逢人必怼的鲁迅，让人类吃太饱的袁隆平，汨罗江畔的屈原，随便写写，字数剧增。
身残志坚的人物最受作文的欢迎，可我的一个同学偏偏喜欢拿司马迁举例，每逢大考小考，司马迁都会在他的作文中一遍又一遍的受着宫刑，一次又一次的痛不欲生的完成《史记》。司马迁是何其顽强，他是韭菜，永远割不完。他是野草，春风吹又生。
我曾经有幸得过一次0分作文，现在回忆，那篇文章犹如安迪沃霍尔的电影，算行为艺术，颇具开创性。
那是一篇800字的微小说，大概讲的是人类快要灭绝，作为地球上为数不多仅存的人类，我肩负着许多伟大使命，包括传宗接代。我效仿我们的祖先，艰难地从亚洲走回了非洲，只为一个单纯的目的——寻找一个女人。

老师听完之后气急败坏的请了我的家长。
上帝给了我们七情六欲，但写成作文通常就变成不堪。从那时起我学乖了，作文中只引用居里夫人和鲁迅，中西结合，文理兼顾，他俩在我的作文里配合的极为默契。
如今，我们早已过了那个靠套路写字的年纪，也不需要耍些微不足道的小聪明来哗众取宠。
我怀念那个时代，开局一支笔，内容全靠编，我们很纯粹，只是为了应付那800个字，除此别无目的。
如今作文纸变成了WORD和PPT，连写作都用上了大数据。曾经信手拈来的套路失效了，伟人的事迹很久不曾提及，就算奶奶真的去世了也得把情绪憋回去。
写作文这件事，对很多人来说，仿佛就是一场人生的缩影，记录着你从天真烂漫到学会耍手段再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再到最终的返璞归真，需要一段漫长的探索。人生就是一篇作文啊！
作为一个中年男人来说，教孩子写作文，内心背负着对童年的背叛和对自己的否定，还有对孩子分数的责任......我太难了！如果说我们对人生中曾经走过却满是不服的过往还留有一丝倔强，那一定就是写作文了！

我清楚地记得，孩子第一次因为写作文憋不出字来向我求助时，我是多么得无助。
孩子说：“爸爸，你不是挺能说的吗，给我起个头吧。”
“作文什么题目？”
“题目是《一次难忘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我一大早起床，和爸爸妈妈去郊游，看到老爷爷落水了，爸爸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人。”
“爸爸，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但是这样真的很难忘啊。”
所以，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爸爸，我深知自己的写作套路和高分技巧都是多么得滑稽。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有了自由写作的权利，不为高分，只为自己图个乐呵的写作是多么来之不易。但让我去辅导孩子我却很难做到，我不仅要让他爱上写作，还要应付考试，也许专家有这个本事，但我们从小没有被这样栽培过，对不起，辅导不起。
于是，我宁愿用三百道奥数题虐秃我的发梢，也不愿意接受用一篇作文来浇灭心中的火苗。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前几天，一篇600字的作文儿子写了1小时还没写完开头，我实在不忍直视，又给他讲了贝多芬的故事......

本文来自［十三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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