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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规划,有人用十年陪伴一个村子

蒋瞰 乡见合作社
2024-08-29

彭锐(左)在接受新华社专访
到2022年,彭锐和苏州树山村结缘整整十年,他笑称“百年树木,十年树山”。
十年里,他从大学教师下乡为树山村做规划,到为村子导入业态、指导运营,再到后期服务,让树山从一个普通的村子,变成如今多业态的“美丽乡村”。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澎湃的十年。和彭锐约见的时候,他刚从树山村回到苏州市区。


2012年的彭锐还是苏州科技大学城乡规划系教师,受政府邀约,跟随导师杨新海教授来到苏州西北面的树山村做规划。
2012年,世博会刚开,“城市”才是社会风气,因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下乡”远没有被赋予深远意义。
苏州树山村 |树山官网
翻过金芝岭东入口的缓坡,彭锐面前的树山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但不能否认它很好看:三面环山,像一把太师椅(只不过朝向是坐南朝北)。
在苏州,常见的是香雪海或油菜花,树山不是,它有1000亩梨花,是苏州不多见的第一产业。
和浙江水网密集的村子不同,树山村有丰富的微地形,半亩方塘、小溪绕村代替了常见的小桥流水,加上有些典故的云泉,彭锐脑中一下子浮现了日本箱根的露天风吕。
但村子好看与否不重要,树山对彭锐来说,就是一份工作。
左列是民居改造前,右列是民居改造后
头四年,彭锐每天往返于家和树山,进行村庄基础改造,做道路、池塘、房屋等环境的提升,以及“爆改”村主任的家——去除琉璃瓦、欧陆风,提取江南乡村基因里的“粉墙黛瓦”;拆除违章搭建,划定公私空间,美化院落界面,同时,满足村民需要空间炒茶的需求。由此,向村民们做了个“美丽乡村”的审美范本,这些都是彭锐首次在乡村的尝试。
在城市,工程都独立分工,乡村不是。”彭锐的规划已经超出了传统规划的工作边界,几乎包揽了乡村人居环境建设的全部——某种层面上看,现在的长三角村庄,已经打好了基本建设的底板,规划的主要任务开始发生转变。
彭锐在监督施工
既然是一份工作,合同到期,规划做完,基本就可以走人了。而彭锐却留了下来,他想把自己做的规划落地,看看它们怎么变成现实,因为“只有自己(监督)下去,才可以形成很好的联结”。这也解决了规划和运营割裂的问题。
当规划师介入招商、运营、宣推,彭锐便顾不上两头跑了,他干脆住在村里。
那个阶段,树山村呈现了多层次的住宿体系,500多间客房里有五星级酒店、品牌民宿、农家乐。2016年,苏州科技大学要举办国际论坛,已经具备接待能力的树山村顺势成了举办地。
“任何一个外部力量进村,都可以为村子注入社会资源,为乡村赋能。而我恰恰又依托高校(的资源)。”这也是彭锐驻村的理由,他觉得自己了解村子,又有外部资源,可以无缝链接到沉浸式陪伴。


一个偶然的机会,彭锐发现了矗立在村中戈家坞口的年兽像。村民们干农活累了,就靠着它乘凉。彭锐对着年兽可爱的虎牙突发奇想:是不是可以以年兽为原型,打造一个代表树山的IP。
树山村的年兽像
于是,彭锐带着学校遗产信息模型实验室的学生们,天天围着年兽像,通过三维数字化扫描修复残损年兽。中途被不知情的村民投诉,以为彭锐要搞破坏。这倒是启示了彭锐,别忘了,村民才是主人。
他挨个向村民解释他们的IP设计工作,也因为这样的交流,他了解到,年兽在村民眼里是树山的守护神和文化图腾,象征着守子守家、守规守矩、守一守真、守土守疆四位一体的独特“守文化”。IP瞬间有了文化支撑,年兽也有了个更有祝福意义的名字:树山守。
树山守的虎年版彭锐带着树山守参加SMART产业论坛
树山守很快来到了配电箱、有线电视箱、村民家的院墙上和分类垃圾桶旁。村民们欣喜地看到习以为常的东西有这样的呈现。此外,彭锐团队还建立了线上(表情包、动漫)、线下(品牌店、流动售卖车)等产品销售系统,扩大IP的影响和受众。树山守很活跃,但它并没有为乡村带来可观的现金流。

那么,IP可以救乡村吗?乡村和IP之间有什么联系?
山守成为新的村口景观
彭锐曾经特别拜访过做头部IP的团队,如阿狸、炮炮兵、兔斯基、熊本熊。“但我后来发现,IP不是万能的,如果想让它有影响力,还得借助资本,通过文学、影视、动漫、手游等多管齐下,而不仅仅是做个纯吉祥物。尤其是,IP切忌软萌、低幼化,要谨慎运用。”
彭锐在意识到这点后,不强求树山守的“一夜爆发”,“我们自己养着,一直让它有存在感,用它为乡村赋能。”
彭锐团队带着树山守来到村民家
虎年的到来,给树山守带来了一点新的可能。树山守的原型就是石头小老虎,彭锐将树山守和苏工铜香插、桃花坞木刻年画等结合,做了联名款。
“国家方针里讲了很多‘守文化’,光是总书记就说过‘守正创新’、‘守护绿水青山’‘守江山就是守人民的心’……我们也授权各个条线部门用这个IP,它被看到的机会就多了很多。” 


树山最早是个经济薄弱村,人多地少,人们在蓄水的山谷里种水稻,卖不出几个钱。千禧年后,村里有过一起“由米改梨”的大变革,村书记引进翠冠梨,这比水稻赚钱。
树山村的茶园 |树山官网
地处山地,靠山吃山,树山三山中的大石山山脚一直有种碧螺春的传统。由于身处北坡,和苏州东山、西山存在时间差,作为小产区的碧螺春便可以卖得贵些。
山腰还有古杨梅,是白色的珍稀品种。
“树山三宝”就这样被构思出来了,2020年拿到了国家地理标志,一年6000多万产值。
树山村梨花节 图|树山村官网
“想办法做品牌农业。”村民跟着彭锐,约略了解了这个思路,他们还知道了卖梨得在春天开始,梨花节是个很好的营销事件。
彭锐还在镇志上看到一首讲树山禅茶的诗,正好赋予云泉茶的故事。
“很多东西其实都在古书上躺着,得有人挖掘它。”彭锐觉得驻村设计师很大的作用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更重要的是做村民做不了的事”


到2019年,树山村有自己的IP和拳头产品“树山三宝”;农家乐一年流水都能达到五六百万;燃气进村、垃圾分类完成,基本达到了农业农村现代化。
村级书院
彭锐根据镇志上的资料复建了村级书院,成为苏州图书馆分馆,把树山村往“现代化乡村社区”上又推了一把。
乡村音乐会客厅
在一个700方的物业里,彭锐团队做了个乡村音乐会客厅,既有LiveHouse的演出,又有给艺术家驻地计划使用的专业录音棚,未来还将联合喜马拉雅,进行乡村声音采集。乡村和自然教育,永远不违和,就看怎么做。
树山村原本还有个闲置资产,彭锐索性设立了公益性质的“乡村双创中心”,下辖“乡村规划建设研究与人才培养协同创新中心”和“乡村文旅双创技能大师工作室”两大机构,联合政产学研多方力量,通过“乡创+文创”的模式,组织双创活动、培养双创人才、孵化双创企业,激发乡村活力。
树山乡村双创中心
村里也成立了创客支部发展党员,建立乡村创客联盟,对外引进人才,对内培养人才,双向凝聚人才。
同时,随着树山村并入“科技生态片区”(太湖科学城)一体化发展,为村庄带来了新经济。旁边的南京大学苏州校区,最近在策划科学家村和院士村。在彭锐看来,“乡村多元化”这条路上,树山村已经走得很快,也拥有了一些内生动力。
团队首创的“驻村设计师”制度也开始由苏州市政府发文在全市推广实施,更好地赋能赋权之后,彭锐开启了“城乡双栖”的新历程。
最近,彭锐主要配合政府在树山村做一些方向性的调转研究,以及全新的“乡村治理共同体”的顶层设计。
“十四五期间,树山村将严控民宿、农家乐业态的发展。我们要做内部盘整、体制增效,把重要的存量资源从低端聚人气向中高端度假产品转向。”这是彭锐在进行业态调研后做出的决定。做了十年加法,是时候复盘,将点串成线和面。


树山十年,是村民们审美和自信提升的十年。
很明显,树山村的乡村建设,不是往空心村引入新的社群,而是让原住民安居乐业的同时富民强村。
“教会老百姓什么是美,这点很重要。”彭锐说完又改了一个字:“不能说‘教’,那样太上帝视角。
一个科研体系的驻村规划师的谨慎,也是和村民们共同进退这十年修正了立场。

最早,村民们看不懂也不愿意看设计图,他们觉得彭锐这些外来客拿不出什么好看的东西。直到彭锐用村干部和党员的家做实验,没过多久,太仓的村书记租了两辆大巴车也来模仿了。美不是强求,而是释放大家的想象力。
这件事也启发了彭锐。“设计师很容易把每一次的设计当成作品,觉得这样才对得起‘设计师’这个头衔。其实不然,设计的本质不是博人眼球,尤其在村里,要运用村里的文化,将设计实用、美观,贴近村民们的生活。”
树山村变美了,业态也很丰富,目前有40家农家乐、16家民宿,有喜马拉雅、都喜天丽、介石书院、花间堂、叙姑苏等知名品牌入驻。
“虽然我生活在乡村,但乡村并不是贫穷凋敝的。而农民,可能不是一种身份,仅仅是个职业。”彭锐说。如果村民们也发自内心这样想,那么乡村建设才能算是成功的。

蒋瞰:为什么是你?可以是别人吗?彭锐:有一定的必然性。我是个搞规划的高校老师,时间相对比较充裕。
设计师为什么不愿意下乡?没时间也没精力,他们所在的单位有生产绩效考核。
蒋瞰:陪伴式乡建可复制吗?彭锐:非常困难,除非完全抽离出来,全身心的。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顺便开个民宿,好赚点钱,但是一个人不能既做裁判员又做运动员
陪伴式乡建,有它的难得之处,但未必是良性的,可能需要市场化一些,获得公益基金、国资等多方面的支持。
蒋瞰:会有退出的那一天吗?彭锐:退出有个物理界面,怎么样算是退出呢?再也不来了吗?树山村是另一个生活空间。
高度成熟文明的社会里,规划师的工作更多是协调而不是建设
蒋瞰:比起做规划,运营村子难不难?彭锐:不能说难,运营和规划不一样。规划是有边界的,地方可以提出诉求,我们也可以签订合同,规定法定的内容。但运营没有边界,陪伴没有标准。
蒋瞰:你的团队构成是怎么样的?彭锐:最早是一线全程参与。2017年左右,之前跟着的学生要毕业了,我们就通过双创中心注册企业,自己培养和外招两步走,成立了团队。村里常年有3、4个常驻的同事,外围有十多人,我自己定期去。
蒋瞰:最近在做什么?彭锐:2019年开始我在另一个区挂职,然后去上海同济大学读书。有过政府和驻村的工作经历后,再回到研究理论上来。我的博士论文就是关注大都市近郊的乡村重构。以前讲三农,是“农民在农村搞农业”,现在,农业显然已经多功能了,农村在未来就是平行于城市的价值空间。
另一方面,正在筹备《十年树山》这本书,不仅仅是政策、理论层面上的,还有陪伴式乡建的点滴细节。如果疫情没有影响,明年还会有个“十年树山回顾展”,我们保存了大量前后对比的照片
撰文:蒋瞰图片:除标注外,由受访者提供编辑:冰瑶视觉:明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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