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做博主，我们在乡村改车、交友、生活

辞职旅行、环中国游、爆改汽车……从大厂离职后，流浪的荷包蛋（以下简称荷包蛋）和男朋友哈利身上一直被贴着这些标签。也难怪，标签的存在为的是利于传播，而传播的准则则是新闻性和特殊性。

荷包蛋表示理解。

荷包蛋和哈利开着自己改造的房车去青海旅行

只不过，荷包蛋和哈利的故事不止于此。他们驾驶自己改造的房车，直接游牧在路上。“爆改”显然太标题党，他们只是将车辆在合法的基础上改成可以舒适移动的样子。相比于“环游”，“现代游牧生活”是荷包蛋比较认可的说法，没有确切的目的，更倾向于在一个地方生活着。

现在，两人在安吉DNA数字游民部落暂时定居，那里有一个改车的厂房、谈得来的朋友们和乡村生活。

2017年前，荷包蛋在杭州，阿里巴巴，哈利在上海，蔚来汽车，两个在大厂的青年一到周末就开车去周边乡村。白领生活背后是职场内耗，辞职5年来，他们一直被追问，为什么离开？舍得大厂的股票？

荷包蛋用过一个比喻——大家都在登山，但当我们努力爬到半山腰，却发现那些已接近山顶的人的状态和表情一点都不是我们想要的。于是，我们就从半山腰小路岔开去了，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值得探索。

旅行之初，两人计划买一辆车，苦于市面上的产品都不合意，便开始了自己设计、研发能长期生活着的移动空间的过程，也就是现在的“松木巴士”——这对两人来说不是难事，哈利一直从事汽车工作，荷包蛋是产品设计师。很快，车就成了辞职旅行中最不一样的地方，作为移动空间的房车，尤其还能脱离营地，在国内尚为新鲜事物。

房车内部，以及，荷包蛋和哈利在车内生活

一个不到10平米的移动空间里，家里的功能都有：客厅、床、厨房，还有一个coffee corner。车到哪里，就睡哪里。天晴时，和当地人一样外出溜达，下雨就睡车里；在大理，敷着面膜看露天电影，公众号发了后被人们认出“原来你就是这个‘奇怪’的车的主人！”荷包蛋正在路上看一本关于岩画的书，两人临时调整路线去看岩石画。这大概就是现代游牧的自由，不用改签车票，不用退房订房，让临时起意有了可能，让旅行真正成了生活，而不是走马观花。

荷包蛋和哈利在房车里各做各的事

车里待久了，春节住进房子反倒让荷包蛋和哈利产生强烈的不适感。“家里大理石冷飕飕的，家具都这么大，总感冒，也习惯性直接坐地上，拿茶几当桌子。”

问题也有。

荷包蛋大条，哈利爱干净，而他们的车是“白天客厅，晚上铺床睡觉”的那种，当沙发又是床的时候，从外面回来的荷包蛋还是一屁股坐下，哈利就要她换睡衣睡裤。荷包蛋觉得，不就是坐的地方嘛！哈利反驳，那可是睡觉的地方。

紧凑的空间不像大房子可以安放各自的物品和情绪，房车里新增任何一件物品都要事先想好。每天面对面，再亲的人也会有矛盾，两人难免因小事反复吵架。多数时候，两人会分开各自行动，一个人静静。

今年年初，他们生活在安吉一个数字游民部落，有一些床位，荷包蛋笑说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住车上，但也有一个人跑去睡床的时候。

不过，关于在路上，尤其是女生会不会不适应之类的问题，在荷包蛋身上并没有发生。准备好要在路上生活，荷包蛋提前几个月训练自己降低洗头频率。

“倒是现在，哈利每天洗一次头，我已经很适应三四天洗一次。”荷包蛋说，“其实我们自己车的硬件条件能够支持日常生活。有太阳的日子，衣服晾在挡风玻璃这里很快就干。”两人还为此改了一个烘衣房，专门对付阴雨天。

游牧在路上

考虑到资金状况，荷包蛋和哈利计划游牧两年。而在路上的时光也是房车逐步迭代的过程，两人慢慢发现，这是一件可以将技能、经验和对生活的理念结合在一起的事情，他们开始给朋友改车，创立“松木巴士”品牌。

目前市面上的房车有两种。一种只依赖原始打版，后面工人组装就行；一种就是松木巴士在做的个性化定制。松木巴士一台定制改装车的定价在25-40万元（含车本身和改装），考虑到合法性，由他们提供车而不是客人自己把车拿去改。大部分是B型车，而在个性化内容上不收取额外费用，一切基于布局是否合乎驾车人的习惯。这种房车能脱离营地、不依赖长期水电。依据不同季节，独立运行短则3、4天，长则一周。自来水龙头可补水，新能源电桩可充电。

他们曾为一对“还没达成在路上共识”的夫妻改了一辆车。

老婆把自己的奔驰置换成房车，对旅行无感的老公被动地被带偏了。现在，老公做得一手出行好功课，再普通的江浙乡村对他来说都是新世界。早上，因为孩子要上网课，一家人在车里各自工作；下午，采野菜做饭。一开始担心的安全问题也渐渐不存在，路边停下就能睡着。

游牧在路上

这些客人的案例很多，但说出来的目的不是要说服大家都来买车，都去游牧。荷包蛋一直认为，游牧有特殊性，没法被鼓动，也不能凭一时冲动。因此，松木巴士会“挑客”，要买他们改造的车，必须先填调查问卷。

问卷主要考量的是买车人的发心。

荷包蛋和哈利都不赞成把车改造成移动咖啡车，试图兼顾旅行和赚钱。因为不具备商业模式，远非想象中美好。除非，本身已有过硬的商业逻辑。就像她的一位客人，在经营公路咖啡品牌上很有积累，购买一辆改造车对他来说只等同于经营店铺。

多数客人则是冲着荷包蛋和哈利的生活，也想买辆房车去旅行。荷包蛋和哈利就去了解对方的计划和想法。如果只打算旅行两三个月的，他们就会劝导：没必要定制一辆，二手车性价比更高。

先是问卷，再是电话，还要“面试”，沟通成本很高，说不定几轮下来，精力和时间花了，生意却没做成，甚至被误认为“清高”“门槛很高”。事实上，问卷的作用是建立沟通门槛，用来明确自己的决定，做好充足的准备。

在设立问卷之前，荷包蛋常会遇到尴尬，多数问题公号上反复写过，但人们总是试图加微信后一对一提问，甚至只是问着玩玩。

“我们花两个多月改一辆车，不希望用户随便开几个月就卖掉。”荷包蛋和哈利看来，松木巴士每年只改十几台车，从前期沟通，到提车后至少一周生活在一起以便及时解决问题，再到客人们在路上时的心理建设，每个车主都和他们成为了朋友，早就不只是“卖出一辆车收到一笔钱”这么直接。所以，更要慎重对待。

很多人，提了车，又与荷包蛋和哈利一起生活了一周左右，也在他们所在的乡村住了下来。荷包蛋和哈利俨然是乡村带货能手。

其实，早就有人替他们遗憾：“怎么不直播你们在路上的生活？”

但是荷包蛋只想做产品，不想做博主。

游牧在路上的荷包蛋和哈利

“我没有表演欲，不喜欢面对视频，也不想贩卖我的生活。如果靠这事儿做生意，我们辞职出来的意义何在？”荷包蛋透露，之前还有人提议给他们配摄影师，专门跟拍，荷包蛋连连摇头表示接受不了。

从游牧路上，到定居莫干山和安吉，“没目的的居住”都因为朋友，这种关系，就是现在常被提及的“社区”。

2019年，荷包蛋和哈利因为柴米多（一家以有机食材为基础，探索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品牌）等朋友的邀请，在莫干山安家；今年过完年，正式搬到安吉DNA。除了有厂房能让他们改造汽车，荷包蛋更看中社交氛围——社交，并不是说要有多少朋友，而是一种自然的邻里关系，你可以窝在车里一整天不出来，也没人怀疑你是不是自闭症，也可以和朋友一起喝咖啡遛狗玩疯。

安吉DNA社区是一个数字游民部落，位于安吉溪龙乡横山村。数字游民，简单来说就是靠一台电脑就可以工作的人群，他们不囿于物理空间上的“上班”，所以也可以全职旅行。最初给乡村提案的人叫许崧，旅行家、作家，荷包蛋和哈利与许崧相识于大理，这次也是因为许崧的邀请，来到了安吉，并着手将一台日本七十年代的日野公交车改造为乡村图书馆。

正在改造中的日野汽车

中国，尤其是江浙的乡村变化之大，让荷包蛋和哈利都足以安心目前的生活。尤其是所处的DNA，符合荷包蛋对乡村生活的美好愿望——有邻居，能聊天，有工作，而不是孤零零地在陌生环境里做自己的事。做的事除了改车，还有写作。

前几年的乡村振兴多偏向于文旅，而荷包蛋和哈利更希望看到身边人到乡村工作。只有工作，人们才更有可能留下来生活。而工作，之于乡村，早已不只是农业。要让城里人返乡种田基本不可能，所以，新型产业带到乡村才是激活它的方式。

安吉DNA数字游民部落里的松木巴士工作间

荷包蛋曾在一些乡村待过，她亲眼看到，如果只是发展文旅，淡旺季会带给当地繁荣的同时，还有损伤，很多商家无法规律地活下来。

松木巴士有个好看却不常更新的公众号，文章很长，有细节，像一篇特写或独家专访，这显然和定时推送、起着惊悚标题的商业文相悖。荷包蛋也承认，写一篇得花一两个礼拜，有时写到一半又丢在那里。

“我其实更多的是想表达，而不是营销，推文对我来说不是任务。”荷包蛋说这句话的时候，让人想到之前谈到的对资本的态度——我们也不是太需要钱，我们并不是想做大公司。

从互联网公司出离，看创业公司的热度从起到消，荷包蛋和哈利太了解资本的逻辑。而他们只想着不断修正、维持，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

在安吉DNA工作中的荷包蛋

蒋瞰：游牧在路上，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生活质量吗？

荷包蛋：好的房车跟你开小轿车、越野车还是很不一样的。还没辞职的时候，周末我们开越野车出去，把后排座椅放平了睡觉，其实是不舒服的，也不方便，换个衣服抖抖索索，手也伸不直。但我们改车是基于自己的生活状态和需求，我对游牧的定义是，拓展了时间和空间。

蒋瞰：问个技术问题，电车能改成房车吗？

荷包蛋：房车本身有大量生活用电，在能源上是冲突的，不太适合。

蒋瞰：先不说将售卖改造车作为生活来源，光是游牧这样的生活，可以被模仿吗？难度在哪里？

荷包蛋：游牧对我们来说是生活，而不是旅游，最好的状态是平稳过渡。比如，先周末游牧，慢慢延长。我和哈利都是不那么需要安全感的类型，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大不了回去上班！事实上，松木巴士成立后，我们没有以“玩”为职业，而是以一个地方为基准点一边工作和生活的。

改车的确是我们的经济来源，但利润不算高，而且产量有限，一年只能改十几辆。

蒋瞰：你和哈利是怎么分工的？

荷包蛋：哈利主导车的水电、构造等，我主要负责软装，比如布局、材料、颜色等，以及把握主人的生活状态。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工作中也有很多交叉部分。

我们还要花很多时间研究法律法规。这几年越来越严，以前还可以买二手车自己改，现在风险挺大，年检时要看前后版本，如果样子变了却没登记过，会很麻烦。

蒋瞰：城市和乡村是二元对立的吗？

荷包蛋：哈利是真不喜欢城市，我们去逛商场，他会表现得很惊讶，说自己都不知道商场长这样。他原先工作在嘉定，住普陀，他就一直计划着直接住车里，周末出城，不用进市区，他一点都不迷恋上海的都市。

我还好，在上海杭州工作的时候挺像白领，只不过，我很快会对繁华没兴趣。真正喜欢乡村，是有一天在游玩中突然意识到，中国诗词里之所以有这样的意境，都是乡村的水墨感启发的。

我们现在觉得特别幸运的是，生活在乡村，却不是自己家乡——这点特别重要，如果回到自己家乡，相当于回到熟人社会，被催婚、催生、被质问为什么不去工作。在我看来，前几年讲乡村振兴是返乡建设自己的乡村，慢慢你会发现，返乡还挺难的，但可以“去乡村”。

撰文：蒋瞰

图片来源：公众号【松木巴士】

视觉：明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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