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上海滩往事：刺宋！
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
1912年2月，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陆军总长黄兴等大佬谒明孝陵
遥想辛亥革命当年，在上海起义的衮衮诸公短短数天，几经生死，无一不是有胆有识了不起的风云人物。
一旦赢得胜利，各位青春年少，指点江山，踌躇满志可想而知。
鼎革动荡，上海为转承江浙富裕钱粮及外贸的重要水陆商埠，更是南北各路英雄们势力、权力洗牌的主要桌面。
可见，陈其美意气风发就职上海都督，看似总揽黑白两道，实则却站在了风口浪尖。
南、北方两大阵营之外，南方也分有同盟会与光复会——在同盟会内部，同样也存在同盟会、青帮和上海商帮等等山头。
和谁有改朝换代的故事一样，为着权力分配，上海各个山头荟萃的豪杰们身不由己地眼红了。
眼睛最红的，无疑是徐宝山。
徐宝山与陈其美最早的青帮大哥范高头齐名，辛亥革命时期，手下门徒遍及淮河以南、秦淮运河至上海，盛时门徒达数万之众，是与陈其美几乎并驾齐驱的青帮大字辈大佬。
后来，在陈其美、应夔丞、张静江等人游说下，徐宝山和师弟张仁奎等人率门徒数千人攻打、光复了扬州、泰州等地，被陈其美等人任命为扬州军政分府都督。
1912年，民国元年，1月，孙先生前往南京宣布就职临时大总统，组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徐宝山和张仁奎率部属随陈其美沿途护送，为孙先生亲自任命为第2军军长。
1912年，民国元年，孙中山在陈其美和徐宝山护送下抵达南京。
次年，南北各大山头为组阁争论不休，矛盾渐显。
是时，袁世凯根基稍微稳定，既与国务院大佬赵秉钧商议，决定派出赵秉钧举荐的，在上海关系颇深的内务部秘书洪述祖南下，意欲笼络、策反青帮。
这位洪述祖，出自江苏常州名门，由追随刘铭传幕府出山，摸爬滚打近二十年，可不是常人。
早年，他坑了刘铭传的军火与法国人交易赚钱，几乎被杀，全靠家族援手这才侥幸躲过了刘铭传的砍刀。
洪述祖出狱后在湖北汉口清文局求得职务，再次发贱，描画伪地契与法国人交易，闹出外事纠纷，被张之洞亲令缉拿。
好在，洪述祖家族确实给力，洪述祖的姐夫赵凤昌伸出了援手。
赵凤昌，字竹君，这位可是享誉清末民初的大大的牛人，既有中华民国产婆之称，又深受孙先生和袁世凯等人敬重。
早年，赵凤昌长期襄助张之洞办理机要文案，参与密勿，与闻机要。
他不仅在张之洞下属、幕府广有人情，甚至，张之洞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倚为心腹，是洋务运动幕后摇鹅毛扇的极为重要的人物。
其时，官场取笑：两广总督张之洞，一品夫人赵竹君。
有中华民国产婆之称的清末明初重磅牛人赵凤昌。
后来，张之洞陷入政斗被污贪墨，赵凤昌为之背锅离开张之洞后，在上海电报局任职，更是在庚子国变时，直接矫诏推动了东南互保运动，名声大噪。
此人故事多多，以后有空，我专门给大家介绍，这里按下不表。
正是有着这么厉害的一位姐夫伸手，当时的满清警部侍郎赵秉钧便出面向张之洞求情，张之洞也就顺水推舟放过了洪述祖。
就此，洪述祖转而混迹上海滩，干的无非是蹭吃蹭喝蹭抚摸的下作勾当，为赵凤昌哭笑不得，却在这段时间结交了青帮大佬应夔丞、徐宝山等人。
南北和谈期间，洪述祖经赵凤昌关系，结识唐绍仪与赵秉钧后，利用青帮关系，鞍前马后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是以，民国草创，赵秉钧碍于人情，也就让这位在前清官场除名永不叙用的哥们，穿上了内务部秘书的小西装。
在社会底层颠沛流离混不出头的洪述祖接到南下上海的命令，心情可想而知。他确实太想做一番事业了。
不料，洪述祖刚到上海，便闹出了民国初期轰动一时，扭转中国历史进程的刺杀宋教仁案件。
袁世凯担任中华民国大总统期间，赵秉钧以文官出身，任第三任国务总里，是北洋系少有的宪政推行者。
宋教仁，同盟会元老。民国初期，他以谋合小党为大党说服、改组同盟会、国进会、国公党、共进会等为国民党，预备仿效欧洲宪政，实现政党内阁。
彼时，国民党是第一大党，孙先生被推选为理事长后不久出国，宋教仁筹划、改组此党贡献最大，被推举为代理事长，实际领导国党。
1913年3月20日，10点40分，上海，沪宁车站。
彼时，宋教仁预备乘火车赴北京。
在与吴仲华、拓鲁生、黄兴、陈劲宣、宋教仁、廖仲恺等人鱼贯经过车站入口剪票处时，突然一声枪响，正在检票的宋教仁捂腰软倒。
正在候车室谈话的于右任、陈其美等人闻声抢步赶来，陈其美招呼扈从随黄兴缉凶，于右任等人则抢救宋教仁前往沪宁铁路医院。
很快，现场国党大佬往北京袁世凯和日本孙先生处致电，详细通报了刺宋经过。
宋教仁身中一弹，却是毒弹，抢救至3月22日清晨至于无力回天，这位本该推动中国前进的一代英豪就此辞世。
彼时，黄兴、于右任、陈其美、范鹤仙守护病床，黄兴、于右任等伏尸恸哭，陈其美更是捶胸跌足，大呼：
不甘心，此事真不甘心！
至今回望民国早年的那天，谁又甘心？
遇刺后的宋教仁先生。
宋教仁遇刺，北京上海各地报媒舆论哗然。瞬间，意想不到的惨案，让南北各方大佬震惊之余，却无从着手分辨。
很快，报媒、市井舆论发酵，往对袁世凯、孙先生，以及北京政府国务院大佬赵秉钧、上海督军陈其美等人最不利的方向发展。
至此，南北双方政治势力展开非黑即白的舆论大战。
刺宋案件久拖不决，南北各方各山头大佬们出于自保，以不黑即白的舆论论战引导、迎合民声，相互不留余地指责、斥骂对方——大好的中国局面，就此终于酿成了民国之后第一场南北战乱。
宋教仁，有中国宪政之父之称。
如果说刺宋案件引燃了炸毁中国近代进程的导火索，那么，刺宋案件之后各方极不负责的相互指责，不留余地的相互攻击，则是最终葬送宋教仁事业的炸药桶。
那么，谁会刺宋？
袁世凯以军队实力控制权力，虽然后来闹出若干闹剧，但在民国初期，他对宋教仁的政治能力、现代政治主张相对欣赏，视宋教仁为子侄，平素政见分歧也基本可以温言交流。
同样，在国党内部，宋教仁力劝诸位大佬与袁世凯合作，是国党内部唯一亲袁的大佬。
遇刺之时，宋教仁正是准备北上与袁世凯会商国是，试想，以袁世凯一代豪杰，身居高位，手控重兵，会如市井蠢夫般莽撞行事？
后来，袁世凯次子袁克文转述了袁世凯闻讯刺宋案件消息后的一番话：
明事理的人一定察觉出，如果我想杀他，不必一定招其来而杀之。
我完全可以等他来了后，陷他以罪杀他，何必要数次邀请他，乘他将行而杀之？
这明明是授人以柄，愚夫也不会做这等傻事。
确然，袁世凯北洋势力无法控制上海局面，明目张胆直接刺宋，完全不符常理。况且，即便宋教仁被杀，也无法改变国民党为国会第一大党的现实，袁世凯当然也无法借刺宋而掌握国会。
可见，袁世凯刺宋，在逻辑上是根本行不通的。
宋教仁先生堪为推动近代中国进程的伟人，却也是留给少有人的一个凝重的问号。
1913年3月21日上午，国务院正开国务会议。
刺宋噩耗传来，赵秉钧猛然想起自己举荐、命令洪述祖南下一事，不禁震惊离席，踉跄失措环绕会桌，当着参加会议的诸位总长，长吁短叹：
人若说我打死宋教仁，岂不是我卖友，哪能算人？
赵秉钧仕宦中规中矩，他和宋教仁同在唐绍仪内阁担任总长，两人经常彻夜谈心，在宪政、现代警察、法律等问题上，两人颇多共识，引为好友。
是以，后来很多专家分析赵秉钧闻讯当时严重失态，并非是故意表演。
至于坊间认为，赵秉钧以宋要来做总理，我往哪搁这类的市井理由刺宋，显然未免荒唐。
最为重要的是，在民国草创乱局背景下，要出入北京、上海刺杀宋教仁这样的重磅人物，这对没有自己私家势力的赵秉钧而言，绝无不露蛛丝马迹的可能。
换言之，赵秉钧没有动机，更没有远行千里南下刺宋的实力。
那么，孙先生呢？
1913年2月，宋教仁在遇刺前的国党上海交通部发表讲演，明确放弃了孙先生希望推动的五权宪法主张，极力宣传三权分立宪政。
就此，孙先生与宋教仁分歧已经彻底明朗而不再是暗箱秘密。
不过，孙先生是国党旗帜性人物，虽然五权三权有别，但是宋教仁代表国党北上组阁，于公于私，刺宋都是很低级的策略。
刺宋事件之后，赶赴国内的孙先生和黄兴、陈其美等人在上海。
刺宋事发，孙先生正在日本长崎考察铁路，听到宋教仁被刺身亡，即由长崎致电北京国党本部和上海国党交通部，令党人合力调查刺宋真相，以谋昭雪。
之后，孙先生为宋教仁挽联沉痛之余，绝对不像惺惺作态：
作民权保障，谁非后死者？ 为宪政流血，公真第一人！
以孙先生国党大纛之荣耀，确实也看不出来他非要和深获国党人心的宋教仁来一番殊死较量的动机。
相比之下，倒是黄兴挽联一句：
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
锋芒直指袁世凯，冲动和感性洋溢间，显得莽撞和不留余地。
平心而论，遇事应急之间，孙、黄胸怀格局，由此稍窥。
何况，孙先生之前历来重于理论、理想和组织，不太专注实务。长期以来，他在国内往往依靠黄兴、陈其美等人操控革命实盘。
是以，即便刺宋，离开黄、陈的襄助、操作，那也是万万不行。
黄兴和宋教仁自华兴会开始，相处融洽，政见相近，私交也好。
于是，只能是陈其美浮出水面。
看似，在上海手眼通天，对孙先生忠心耿耿，又有刺杀陶成章前科，陈其美确实疑点很多了。
不过，陈其美确实有苦难言。
话自然要从洪述祖的南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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