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马云

作 者 | 刘胜军

马云的福报

就在“全球媒体同发问：马云去哪里了？”之际，新华社在 1 月 6 日的一篇文章再次对准了马老师。这篇文章题目是“扭曲“奋斗观”当休矣”，虽然没有点“马云”名字，但文中有两个扎心的关键字“福报”：

• 漠视劳动者权益、透支劳动者健康的所谓“奋斗”，绝不是什么“福报”，这既违反劳动法，更背离奋斗精神，其社会危害性不可小看。

“福报”一词是马云同志的发明。2019 年 4 月，在一次阿里内部交流活动上，马云与阿里的同学交流了“ 996 ”这个热议话题。马老师循循善诱、语重心长：

• 我不要说 996，到今天为止，我肯定是 12x12 以上。

• 我个人认为，能做 996 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很多公司、很多人想 996 都没有机会。所以今天中国 BAT 这些公司能够 996，我认为是我们这些人修来的福报。你去想一下没有工作的人，你去想一下公司明天可能要关门的人，你去想想下一个季度公司的 Revenue 在哪里都还不知道的人，你去想想你做了很多努力的程序根本没有人用的人……

• 我们每一个人都希望成功、都希望美好生活、都希望被尊重，我请问大家，你不付出超越别人的努力和时间，你怎么能够实现你想要的成功？

马云这段话有三次意思：

• 大家别抱怨加班了，我比你们还辛苦。

• 这社会上人多得是，你们不干，门口还有很多人排队挤着进来呢。

• 最后一层意思是说给阿里人听的：阿里比“很多公司”幸运多了，你们应该多念念阿弥陀佛才对。

站在“老板”马云的角度，说出这些话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从社会角度看，这些话却有不少 Bug：

• 老板的辛苦与员工的辛苦，没有可比性，老板可以选择不加班，员工不能。

• 老板“加班”更多是一种成就和权力享受，而员工加班更多是血汗和个人生活空间的牺牲。

• 员工可以加班，但不能强迫（无论显性还是隐性的强迫），更不能不给加班费。

• 一般的公司“加班加点”或许可以用生存压力来开拓，但对于利润丰厚、市值几万亿、号称要成为“中国的国家企业”的阿里巴巴而言，就显得太没有境界了。

• 在强大的企业面前，单个员工都是绝对的弱势群体，公司当然可以摆出“爱咋咋地”的傲慢姿态，但这样无疑就是放弃了“社会责任”。

• “你不付出超越别人的努力和时间”，这样的思维模式已经不符合当下中国的发展阶段。如今的中国，真正需要的是创新和消费，而不是“血汗经济”。消费从何而来？一要员工有钱，二要员工有时间。

马云的确需要学学亨利.福特的境界和智慧：

• 1914 年福特汽车宣布将工人的工资增加一倍，大部分人都被福特的“犯傻”惊呆了，甚至担心福特公司很快会被成本压垮。后来出任福特总裁的传奇人物艾柯卡这样解释，“福特朴素的初衷是，如果连生产汽车的人都买不起汽车，还指望谁来买？目的就是通过加薪创造一支庞大的富裕工人队伍，进而使得他们有能力购买从高效的福特流水线上出产的T型车。”福特一举多得：1）创造了一个稳定的美国中产阶级，刺激了T型车的销售，这个设计一直被保持到 1927 年。到 1927 年福特一共生产了 1500 万 T 型车，这一世界记录保持了 45 年；2）极大地增加了员工的归属感。员工流动率从 380% 骤降至 90%，旷工率更是从 10% 降到了 0.3%；3）收获巨大的社会美誉度，希望到福特工作的人在公司门前排起了看不到尽头的长队。

“超级互联网企业”痴迷 996

马云这样的“福报心态”并非孤例。甚至在“996”受到热议和批判后，问题涛声依旧甚至愈演愈烈。最近 1 个月内，在互联网行业，就连续有商汤、国美、饿了么、拼多多 4 起员工猝死、1起自杀事件发生。

• 2020 年 12 月 4 日，国美电器福州分公司一名 27 岁员工在年终誓师大会期间猝死，法医鉴定为过劳死。

• 12 月 19 日，上海商汤科技一名 47 岁员工，猝死在公司健身房外。

• 2020 年圣诞节前夕，12 月 21 日，43 岁的饿了么骑手韩某伟在配送了 33 单外卖后，倒在了第 34 单外卖配送途中。因与平台无劳动关系，韩某某唯一能依赖的保障就是自费购买的意外险。在韩某伟死亡后，饿了么平台表示，韩某伟与平台并非雇佣关系，只能给 2000 元的人道主义费用，其他的以保险公司的理赔为主，猝死只获赔 3 万元。在舆论压力升级后，饿了么表示，当日起平台猝死保障额提升至 60 万元。

• 2020 年元旦前夕， 12 月 29 日深夜，多多买菜业务新疆地区的员工张*霏仍在工作。凌晨 1 点半，她倒在了零下 20 度的乌鲁木齐。下班途中突然晕倒，就近抢救无效后去世，年仅 22 岁，生前已经有结婚计划。

• 1 月 9 日拼多多一男员工请假回长沙后跳楼自杀去世，在纵身一跃前，他还在看公司的工作软件 Knock。该名跳楼员工的主管曾在内部提出过两班倒的技术值班制度（早 7 点到晚 7 点、晚 7 点到第二天早 7 点）。

拼多多女孩事件爆发后，有人含泪总结出，“心脏与字节，只能有一个跳动。生命和工资，只能拼一个多多。”横批：“福报绵绵”。

成本、竞争压力均非理由，价值观的扭曲才是根本：

• 2020 年，拼多多股价上涨 3 倍，用户 7.3 亿，市值 2295 亿美元，黄峥个人财富超过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

△拼多多黄峥与巴菲特

• 996、007 已经成为常态：2020 年 12 月 29 日，快手全员大会上，快手人力负责人刘峰宣布，快手将于 2021 年 1 月 10 号全员开启大小周。2019 年，有赞在年会上公开宣布实行 996 工作制。

• 2020 年 10 月 8 日下午，拼多多内部举行成立 5 周年庆祝活动，黄峥号召拼多多全员“开启硬核奋斗模式”。一位互联网人士告诉记者，他好朋友去拼多多上班后，4 个月时间没有休息过一天，每天工作都是早上 11 点到凌晨 3 点，“真的苦”。

拼多多的冷血回应震惊了全社会：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杜甫那句悲天悯人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想起了马克思那句“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新华社：996 违法

新华社文章指出：

• 一段时间以来，畸形加班现象在一些地方愈演愈烈，一些人宣扬的所谓“奋斗观”严重走偏变味。有的单位把员工超长时间工作、得不到适当休息视为“硬核奋斗”；有的企业强制推行“996”“大小周”等工作模式，名曰“自愿”，实为员工无奈选择；有的企业实行过于严苛的考核制度，迫使员工在巨大压力下日夜加班……凡此种种，让不少人“睁眼就工作，闭眼就睡觉”，超时工作、熬夜加班成了生活常态，成为打拼者们“不可承受之痛”。

• 拼搏不是拼命，勤劳不能过劳，漠视劳动者权益、透支劳动者健康的所谓“奋斗”，绝不是什么“福报”，这既违反劳动法，更背离奋斗精神，其社会危害性不可小看。因而，既要治理畸形加班现象，更应正本清源，大力破除其背后的扭曲价值观。

• 真正的奋斗，是心怀梦想并为之付出辛勤汗水，是基于对事业的热爱和责任心而勇于登攀，是劳动者创造价值并享受劳动成果的过程。一个担当社会责任的企业，既能在激烈竞争中实现业绩上扬，更能在共享发展中让员工的幸福指数持续上升。

• 以人为本，是奋斗始终不变的价值取向。从这个意义上说，保护劳动者合法权益，不断增强劳动者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是弘扬奋斗精神的应有之义。针对社会反映强烈的以奋斗为幌子，行竭泽而渔的畸形加班问题，必须依法加强监管，敢于动真碰硬，让劳动法等法律法规长出“牙齿”，为劳动者提供更加坚实有力的保障和支持。员工健康工作，企业健康发展，这才是奋斗本来的样子，也是发展该有的温度。

“996”必须改变也完全可以改变

“996”绝非值得包容的奋斗精神，也非无法逃避的社会陷阱。

“996”现象背后是一系列值得深度反思的社会问题：

• 面对福耀玻璃美国工厂要建立“工会”的压力，曹德旺抛出狠话：宁肯关闭工厂，也不允许工会。企业对“美国工会”的恐惧让我们感受到了工会制度的弊端，但另一方面如何让每一个弱小的员工在强大的企业面前可以“说不”，已成为时代的重大挑战。

• “996”的本质，与 P2P 竞相提高利率“请顾客入瓮”和牛奶企业一度普遍的潜规则“三聚氰胺”一样，都是“劣币驱逐良币”的潜规则使然。打破“劣币驱逐良币”，一要靠政府部门的强制监督，二要靠行业的集体自律。

• 堵住“灵活用工”的套利空间：《中国灵活用工发展报告（2021）》蓝皮书显示，2020 年企业采用灵活用工比例同比增逾 11%，达到 55.68%；超过四分之三的企业主要出于“降低用工成本”这一动机使用灵活用工。灵活用工，也成了超级互联网企业甩包袱的有效手段。

• 上个世纪，工人被栓在了流水线上，如今，大数据的“实时算法”，把员工变成了“算法的奴隶”。有关部门应该约束“超级互联网企业”把技术变成“榨干”员工的工具。引发刷屏的《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指出：外卖平台服务效率提高背后，是系统算法在不断压缩配送时间，而骑手为了避免差评、维持收入，不得不选择逆行、闯红灯、不按车道行驶、骑车使用手机、扒电梯门等危险，甚至违法等普遍做法。

• 媒体不要过度聚焦首富排行榜，要多聚焦企业的社会责任，我们需要点赞“最受尊重的企业”而非“最有钱的企业家”。

• 企业家要树立健康的“成功观”，学习巴菲特的不炫富、不奢靡、不留子女、回馈社会。巴菲特的子女，几乎从父亲那里得不到任何金钱上的馈赠。当儿子彼得新书《做你自己》即将出中文版时，巴菲特在序言中写道：“彼得的人生全凭他自己打造。他衡量成功的标准，不是个人财富或荣耀，而是对广阔世界所做的贡献。”彼得.巴菲特以超过 28 年的时间横跨专业音乐家、作曲家、慈善家和作家等身份。有一天，巴菲特对彼得说：“彼得，你知道吗，你和我其实在做一件事情，音乐是你的画布，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是我的画布，我每天都在上面画上几笔。”彼得非常感动，“他就说了这些，这就足够了。这就是我需要的回答，直到现在仍觉得很珍贵。我的父亲，事业如此成功，却把他的工作和我的工作相提并论，平等看待。”

• 开征遗产税（起征点要高），缓和贫富差距和社会矛盾。早在 2007 年碧桂园上市前，杨国强将当时价值数百亿的公司股权转让给二女儿杨惠妍（原因你懂的），在上市招股书中明确写出家族传承计划：“将股权转让给女儿杨惠妍，是希望训练她成为碧桂园继承人。”同年，杨惠妍以 160 亿美元成为福布斯排行榜上的中国女首富。2019 年杨惠妍以 221 亿美元身价名列全球第 42 位，依然是中国女首富，超过了早年投资阿里巴巴的孙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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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胜军

坚持讲真话的经济学家

国是金融改革研究院院长

2014 年参加总理经济座谈会

70 后经济学家代表人物之一

著有《下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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