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沉默更可怕的是，人变得越来越“识时务”！

很多人总以为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却不知其实你就是下一个他们！

首先说句“对不起”。昨天的文章是我自己撤回的。因为自觉写得不够满意。虽然作为业余作者，水平能力都比不上成名大家。但也要对得起朋友们的关注和抬爱。如果文章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就更不应该耽误读者的宝贵时间。这也算是本人的一点执拗。

之前去泰山的时候，在万仙楼北侧有一处摩崖石刻。上刻两个大字“虫二”。被称为泰山七十二景之一。据称曾有人请教郭沫若这两个字作何解释。郭沫若沉吟片刻说，这是古人的一个文字游戏。“虫二”看似两字，实为四个字“风月无边”。即，把繁体的“風月”去掉外框，只剩下里面的部分。

其实类似这样的文字游戏，算得上是中国古代文人在皓首穷经之后，为数不多的乐子。与饮酒狎妓同列为文人雅事。在漫长的封建专痣历史时期，中国知识分子的聪明才智，很大一部分被消耗在这样的“风花雪月，清谈论道”中。不仅没有实现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政冶理想，反而造成社会的倒退和文化思想的畸形。

魏晋南北朝算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时期。这也是一个风云跌宕，变幻莫测的时代。这个时代固然产生了很多优秀的文化和艺术作品流传后世，但也在黑暗的社会环境下催生出一类特殊知识分子——清谈家。所谓清谈，指的是当时在士人间盛行的“清谈玄学”之风。名流士族会面的时候，谁要是聊几句国家治理、时局政评，当场就会遭到群嘲：“哪里来的俗人野小子，快一边儿玩去。没看见我们正在讨论老庄玄学，莫要凭空扫了哥儿几个的雅兴。”简而言之，大家都是玩“朋友圈”的。如果你生活在魏晋时期而不会清谈，而是大讲什么政冶抱负的话，就属于“不识时务”。不仅进入不了上流社会，连衙门口的小吏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但如果你能在玄学上有独到见解，分分钟就会有“导师”为你转身。

而他们讨论的内容也往往没有什么固定的答案。就好比谢安曾问殷浩：眼睛可以看到各种形象，那么这些形象是进入眼睛了呢，还是没有进入眼睛？我有时候甚至怀疑，魏晋士人才是“量子力学”的原创作者。要不然，怎么就那么喜欢鼓捣些“测不准”的问题。当然，士人们的提问和回答并不要求多么严谨，而是主要看谁的观点新奇。即要“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探求义理之精微而达于妙处”。说白了就是语言越极端越容易带流量。这一点倒是像极了互联网时代的今天。

通常是先有人抛出一个话题。众人从七嘴八舌开始，然后逐渐分出意见领袖。双方的意见领袖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比的就是谁更机智，语言更犀利，才思更敏捷。周围听众听得如痴似醉，整个人仿佛一会儿被送上巅峰，一会儿又沉入谷底。兴致所至，可坦胸露乳弹剑作歌，或醉卧或起身长啸。转天醒来，又会相聚在各自的“朋友圈”继续新一轮没完没了的“研究”。其中特别能辩者被捧为“顶流”。不仅可以蹭吃蹭喝蹭睡，甚至可以封官赐爵。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魏晋名士整日探讨的都是哲学问题，为什么没有产生古希腊那样可以影响世界的哲学家和哲学思想？我觉得主要的原因有三。

第一，作为智慧结晶的书籍和思想一再被毁禁。在这方面，孔子堪称鼻祖。孔子周游14国后，晚年回到鲁国。教学之余整理编辑了《诗经》、《尚书》、《仪礼》、《乐经》、《周易》、《春秋》6本著作。但是在编辑过程中，对原文进行了大篇幅的删减。其中《诗经》、《尚书》的删减幅度最大。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说《诗经》原本有3000多篇，孔子删完之后只剩下305篇。用孔子的话说，删减掉的内容主要是两类。一类是重复的内容。还有一类是“违规”的。所谓违规指的是不符合孔子倡导的礼仪和儒家思想。评判标准也是只有一个人说了算。最终留下的，都是孔子他老人家认为“好”的内容。而反观同一时期的古希腊，三贤的著作和思想都被相当完整的保留和传承下来。为现代文明的产生起到了基石作用。加之在先秦时期，知识的传承主要是在贵族家族内部的，一旦消亡则永远无法恢复。这就导致原汁原味的文化就此失传。后人即便心生向往，也很难学习参考。更不要说通过这些文献窥到历史全貌。一个人就算跑得再快，也受不了总是退回原点重新起跑啊！

在中国的历史上，胜利者历来有权解释历史。孔老夫子带头在先，此后又不断有秦始皇焚书、董卓火烧洛阳、明朝朱棣编《永乐大典》，清朝乾隆编《四库全书》等等文化盛举。凡是不能和“主流”保持一致的，下场通常只会有一个。即便魏晋名士真的有什么独到的思想见解，也会因为“不合时宜”而被后世的婶查制度无情的删除。最后剩下的只是儒家糟朽和无尽的歌功颂德。而且在封建专痣历史上有一个共性：唱赞歌的人多了，痛苦和灾难也就跟着来了。

第二，统治者“独尊儒术”对思想创新的无情打压。春秋时期是中国少有的思想上百花齐放，学术上百家争鸣的时代。但是自汉武帝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学成为进入公务员队伍的必修课。这对于从小就立志于上报君王、下安黎民的知识分子来说，是没得选的。尤其是当其他各派的政冶主张与儒学那一套格格不入时。凡是不能为帝王加强统治使用的，不仅难以成为进身之阶，反而会带来杀身之祸。

东汉末年，社会动荡、阶层腐朽，朝纲混乱。不仅大小官员吸食民脂民膏成性，连皇帝也忍不住插上一脚，靠卖官鬻爵敛财。汉灵帝不仅任人唯亲大搞“官帽批发”，还天才的发明出竞标制度。例如太守年俸禄五百石，官位的标价就是五百万钱。明码实价，谁在这个基础上出钱多，谁就可以获得这个职位。如此下来，官场逆淘汰严重。有良知的好人受到排挤，升迁速度最快的反而是那些心眼最毒、刮地皮最狠的官员。而老百姓只能靠造反维持生计。在儒家那套君权受命于天、长幼尊卑礼不可废的思想纲领下，从皇帝到各级官员结成一个坚实的利益共同体。任何对儒家学说的否定，都会被认为是对利益共同体的动摇，从而遭到灭顶之灾。动辄就是“借你人头一用”谁受得了啊。这借来借去，最后剩下的都是“识时务”的俊杰。

清谈家的代表著作《庄子》、《老子》、《周易》，合称为“三玄”。因为内容上和儒家那一套具有同源性，所以勉强可以应付得了严格的婶查制度。此外，因为玄学这种东西曲高和寡，没几个人听得懂，也没有啥政冶危害性。充其量也就是几个文人酒后发发疯，不值得统治阶层对其大动干戈。清谈家因而得以在舆论夹缝中，借讨论玄学的机会发发牢骚。但终究走上的还是空谈、逃避、不务世事的路。除了产生出一些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以外，少有真正探究治国之本的。就算有个别胆子大的，绕来绕去表达一些政冶见解。也必须先引用一番古人的道理。不能跳出旧思想的框框，当然谈不到在哲学高度上的建树。

第三，清谈家本身并不关注现实。人们提起魏晋名流就会和恃才傲物、放浪不羁联系起来。事实也果然如此。魏晋时期的知识分子们目睹了社会的黑暗和血腥。尤其是在汉恒帝汉灵帝两朝。宦官专权，大搞政冶迫害，接连发生“党锢之祸”。往往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时候因为口无遮拦的一句话就被有心人告密，因而被贬或被杀。为了躲避迫害，很多贵族士子开始逃离政冶，转而醉心于“清谈”。反正越是扯淡没营养的话，说的人和听的人越没有危险。实在不行，还可以像阮籍那样“多饮酒，少讲话”。慑于统治者的淫威，大家不得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在长期的压抑下，人多少会变得有点不正常。喝酒狎妓、嗑药养男宠根本算不了什么。一些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言行也屡见不鲜。甚至连学驴叫都能成为一时之尚。

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死后，曹丕带着大臣给王粲送葬。于悲痛中，曹丕想起王粲爱听驴叫。于是提议大家一起学驴叫为王粲送行。然后自己先起了个头，在场的文人士子大臣们纷纷跟上。《世说新语·伤逝十七》有记载：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想想这画面，简直美得令人不忍直视。

因为玄学生涩难懂，所以其本身就是和现实脱节的。而喜欢“清谈”的贵族世家豪族阶层，自身也是旧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和社会普通百姓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里。尤其是曹丕时期“九品中正制”的确立，把皇权和贵族世家实现捆绑挂钩。这就让“清谈家”们更加没有改变现实的欲望和能力。例如“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出身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世袭父亲的爵位。曾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傅、中书令、尚书左仆射。按说这样的人完全有能力影响到决策者。但他从未在匡扶社稷、安抚黎民上有半分精力的投入。只是热衷于游山玩水、聚会清谈。甚至在选拔官员方面只有一个标准：是否有名。所以，清谈家们既没有解决现实问题的途径，也刻意回避了对上层意志的挑战。从不愿与权贵合作，到利用底层民众的愚蠢和无知，成就自己的名望。从怕死不敢说，到只会信口胡扯。身后只留下四个字：空谈误国！

魏晋之后及至满清，空谈之风也降维到了普通文人士子之中。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便是其中的一员。在原文中，当我说出“茴”字的写法后，“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发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了。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有人认为这段文字是写出了旧文人的迂腐。殊不知，这才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自魏晋之后，中国的知识分子活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魏晋的清谈家至少还可以通过诗书画针砭时弊，抒发愤懑。满清统治者才不会有那么好心情听你解释。再有学富五车，也不过是皇权下的一群奴才。而活在满清思想枷锁下的中国文人统统被“驯化”了，宁可把宝贵的人生浪费在穷经皓首上，也不愿意分出半点精力为现实世界争鸣。百姓的凄惨和苦难换不起他们的同情心。当他们被踩进泥土的时候，自然也只能得到嘲笑和围观。世界就是这么的公平。

前段时间，一场“斯人”与“是人”之辩搅动互联网。各路大V有的一头扎入文献堆中“较真”；有的则搬出“曼德拉效应”并展开证明。听众们一会儿对这个人点头称赞，一会又为另一个人摇旗呐喊。虽然网上争论得口沫四溅一片火热，但总让人生出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看似大家都在说，实际上谁都没有说。或者，有些人只是在为了说而说。

在互联网时代的暗面，内容变成了快消品，人们的深度阅读能力逐渐消失。每个人仿佛都在发声，但发出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习惯性的重复别人的话。理性思考让位给情绪宣泄。能够提供独立观点的公知被意见领袖取代。人们的注意力就像被驱赶的羊群，任由一个又一个“热点话题”带着跑。或许风花雪月的东西多了，那些痛苦和悲伤就会看不见了吧。比起沉默，人变得越来越“识时务”才更可怕！如果这就叫俊杰，那我宁愿做“屠狗辈”。

本文4300字，感谢读完。我想说的是，既然作为这个时代中写字的人，就无法逃避这个时代的责任。不要因为看不到痛苦和悲伤就以为这些并不存在。很多人总以为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却不知其实你就是下一个他们！ 最后写一首诗作为今天文章的结尾：

清谈风月朱门酒，

苦叶悲寒书者愁。

宁做树人门下犬，

不为魏晋歌风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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