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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意外多于计划


如今,我们知道佛陀出生在喜马拉雅山区,也就是现在的尼泊尔。他一生 都在尼泊尔以南的印度北部地区周游教学。然而,经过穆斯林七百年的统 治后,三百年前的印度已经完全忘记了佛陀的存在,直到一些着迷于印度 的古怪英国殖民者和茶园庄主,开始对其语言和文化产生强烈的兴趣(注 2),在他们研究梵文的过程中,偶然地发现了佛陀的教法。

其中,一位名为亚历山大‧坎宁汉的英国军官,重新发现了菩提伽耶而扬名于世。多亏他,我们现在才可以造访佛陀证悟的确切地点。在十九世纪,随着印度诸多新发现的报告相继出现,欧洲人对佛陀的兴趣越来越大。法国学者尤金‧伯努瓦于 1844 年出版了第一部印度佛教史。德国哲学家阿瑟‧叔本华曾将佛教描述为“所有可能的宗教中最好的”。

甚至,尽管是出于一些错误的原因,尼采也对佛教产生了兴趣。瑞士精神病学家卡尔‧荣格曾经写道:我曾参观过印度的佛教圣地,被其深深打动,这与我阅读佛教文献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我是印度人,我一定会成为佛教徒。但在西方,我们有不同的前提条件。(注 3)19 世纪中,移民也发挥了佛教传播重要的作用。

1840 年前后,中国佛教徒开始移居美国,在1870年代,他们将佛教带到了澳大利亚。1950年代,逃到美国的越南难民在美国西部建立了第一个佛学院。到了1960年代藏人迁往印度时,佛教开始受到相当的注意,这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嬉皮、嬉皮之路、大麻、“垮掉的一代”、披头士、内观修行、以及越战。

几个世纪以来,基督教传教士前往东方传播福音,改变当地人的信仰。因此亚洲人不需要主动去寻求基督教的教法。但对西方人来说,佛教之路是相反的。有关佛教传入英、美、及欧洲杂乱无章的途径,我听说过一些非常感人的故事。特别是跟随披头士乐团到印度的嬉皮们,他们意外地撞上了佛教、接触了内观冥想、并修持起瑜伽。

但是,在当时对佛教感兴趣的人之中,很少有专门为了寻求证悟而来的,所以他们几乎没有做过任何研究或事实查核。所有这些都使得佛法在西方的百年之旅,顶多只是无序的偶然而已。然而,尽管佛法的引入混乱,但在欧、美和澳洲所产生的结果,一般而言是好的,唯一真正的缺点是许多新佛教徒被灌输了一些相当不易去除的误解和根深蒂固的习气。

佛法如何传播到东方佛法抵达西方的几个世纪前,就已经在中国与日本传播,而其传播过程比较有序。世世代代的藏王以倾国之力,极力确保佛陀的话语在当地生根发芽,所以我们可以说,佛教入藏是朝廷赞助的结果。由于这个工作由国王直接管理,并有政府的全力支持,因此那些自称为上师的人在宣称自己具有资格之前,就必须三思而行。

在中国唐朝,武则天亲自参与了翻译的工作,使中文佛经的水平成倍数地提高,因为是国家元首下令翻译的,因此它必须完美。佛教以这种方式在亚洲繁荣了一段时间,并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持续兴盛了好几个世纪。但不可避免的,也敞开了制度性腐败的大门。

由于边界关闭,藏人很少有理由去旅行或学习外国语言。人们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对其他宗教也一无所知。直到最近,在藏区还没有一家心灵书店(亚马逊网站直到 1990 年代才被发明),这代表藏人从未有机会在《禅者的初心》或者《上座部佛教入门》之间做出选择,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书籍存在。

雪域的大学者中,没有人听过柏拉图或他的《对话录》,甚至老子的《道德经》也未能从中土传入。如果这些书在藏区出现,最可能的反应就是非难,而且当然是来自寺院的住持。对外部世界而言,藏区是一个浪漫而神秘的禁地。但就像许多封闭的文明一样,藏人相信由于他们拥有丰富的佛法,他们就是宇宙的中心,而且恐惧被外来的人所污染。

现在已经60岁的我可以坦率地说,我从未听过一首藏族歌曲,或任何类型的藏族音乐,能与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媲美。我也没有读过任何藏文小说像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如此扣人心弦,也没有读过任何藏文典籍像《孙子兵法》有那么精彩的军事战略。

事实上据我所知,藏区没有小说或交响乐,如果有的话,以我对音乐和文学的兴趣,应该早就发现它们了。藏人居住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他们不加思索的使用“小乘”这种佛教语汇而不考虑它的真正含义。他们缺乏敏感性,从而把上座部佛教徒称为“乘小车者”或“那些幼稚卑微的人”,这令所有今天的佛教徒感到难堪。

而且,毫不奇怪地,藏人总是看不起一切非属于藏区的东西。千年以来,所有的藏人都与金刚乘有某种形式的联系。从祈祷旗、转经轮,到传统唐卡上秘密的密续符号,以及像恶魔般戴着人头颅骨、与妃子相拥的猪头本尊雕像,金刚乘佛教与藏人的生活密不可分。

他们公开地展示着秘密的密续符号,就像爱尔兰人在圣帕特里克节游行时,在都柏林和纽约炫耀他们的三色旗一样。外国人和外国报纸几乎没有进入过这个地方,这意味着藏人从来没有接触过别人对他们文化的批评。想象一下,在十九世纪末的“镀金时代”,具有强烈批判性的《纽约时报》记者,会 多么乐于揭露藏人公开展示的色情心灵艺术,并且指责藏人的恶魔崇拜。

多年来,确实有一两个天主教和伊斯兰传教士在藏区建立了教会,但无论 藏区的神圣艺术在他们看来多么淫秽,这些牧师和回教长老都谨慎地避免 发表评论。我相信在他们回国之后,一定会分享对藏人不雅色情艺术的真 实感受。但在藏区时,他们的表现圆滑而谨慎。藏人已经习惯了密续的符号,以至于他们不再看清楚它们是什么,也不去想外人会如何解读。

从佛法,特别是密续的角度来看,这种盲目无知所带来的后果相当复杂。佛法和金刚乘的智慧对藏人来说是最重要的,对整体也是很好的事。但当藏文化劫持了金刚乘──我一定是说过这句话的第一百万个喇嘛──对佛法,尤其是金刚乘,就是一场灾难。一旦在祈祷旗或唐卡上的符号融入藏人的日常生活中,密续应该保密的观念就完全丧失了。

在过去,由于藏区与世隔绝,每个人都有相同的感知,这种保密性的丧失并没那么重要。但当雪域的大门被打开,喇嘛们开始移居到印度与西方世界时,保密性的丧失就开始变成一件大事。喇嘛们在流亡海外之前,绝大多数都从未听说过西方强大而完善的宗教,这些宗教影响着地球上数十亿人。

他们在过去的生活中,没有准备过会遇见这些阅历深广而且受过良好教育的二十世纪人们,这些人了解量子力学,他们的雄心壮志是飞向月球或火星、建造世界上最长的桥梁、以及设计最高的建筑物。突然间,喇嘛们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和人生追求,他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倾向于佛教。这一定是一个相当大的冲击。

更糟的是,喇嘛们还要面对拥有千万信徒的宗教,而且他们所传授的哲学与佛的教义一样精妙,他们的仪式与文化更加华丽丰富。以基督教圣乐为例,它远比藏传佛教的法乐更优美、更多样、更精致。巨大的宗教机构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而其所属的大学也一直在教授神学与人文教育,超过千年之久。

基督徒从不满足于仅仅坐在教堂里祈祷,他们的使命是为病人和有需要的人服务,因此,传教士在世界各地宣扬福音,同时也建立了医院和学校。作为移民的喇嘛们发现这些国家的社会规范、期望、个人意识和教育与家乡的完全不同。但他们并没有努力去了解这些新的文化体制,也没有考虑到密续的象征形象在瑞士和苏格兰会被如何诠释。

他们忽略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差异。他们建造藏式寺庙,然后在墙上贴满男女本尊双运的图像,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想过人们会如何看待这些图像。纵然如此,但喇嘛们刚刚失去家园,或许我们不应过于苛求。毕竟佛法是他们文化和身份非常重要的部分,他们在流亡中一心保护佛法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他们一心一意奉献的后果之一,是藏传佛教现在被一些许多地方的佛教徒视为印度教性爱崇拜的一种变体。大多数佛教徒感到自豪的是,他们的祖先很少派出传教士去让其他人改信佛教。这种观点可能很有道理。但另一方面,由于佛教缺乏传教士的传统,因此佛法传入西方就导致了诸多混杂的误解。

基督教传教士热衷于传播福音和拯救灵魂。他们步上艰难而危险的旅程,抵达像秘鲁这种地方,在那里,他们迅速地了解当地的语言和文化。在印度传教的天主教士,利用印度教的习俗和信仰来传教。有人告诉我,耶稣会传教士以婆罗门种性的装扮出现,他们穿多特袍子 (dhotis)、 剃光头,只留下一撮辫子、吃素,并且尽可能将基督教的礼拜方式改为印度教的符号和习俗。

他们称教堂为寺庙( kōvil),圣餐称为食供(prasādam),圣经被称为吠陀(vedas),而弥撒则是崇拜(pūjā)。就在最近的 2008 年,罗马天主教会出版了一本印度圣经,其中包括《吠陀》、《瑜伽经》和《奥 义书》的引文。印度化的耶稣不再被钉在十字架上,而是兴高采烈地吹着长笛跳舞,看起来非常像克里希纳神。

我并不是建议佛教徒应该像基督徒一样热衷于传教,但是,如果喇嘛们能多做一点努力,了解他们所在国家的文化、喜好、习俗和语言,我相信目前对金刚乘的许多误解就不会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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