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治传统中的诗歌力量

作者：臧棣

美国的诗歌场景，从最善意的角度去理解，它的确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诗歌场景很不一样。诗人和政治的关系，诗人和国家制度的关系，似乎都美国这片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试验田。按现代文化史的经典描述，诗人和社会的关系，诗人和现实的关系，必须是紧张的。假如这种关系里有任何和谐性的东西存在，它肯定是对诗歌的背叛，甚至是对诗人的原型形象的亵渎。按照这样的逻辑，佛罗斯特在肯尼迪的总统就职典礼上朗诵诗歌，肯定就是不太合适，那甚至是对权力意志的屈服。但美国的现代诗歌逻辑注定是特别的，充满矛盾的，也是戴着有色眼镜的诗歌笨货们难以理解的。无论美国诗人如何批评现实政治，无论个别的美国诗人如何挑衅美国的社会秩序，美国的政治传统中依然保存了向“诗歌的力量”开放的那一面。

比如，在国家图书馆中，聘任诗人做顾问。在美国的政治中心——白宫，举行诗歌之夜活动。在美国总统就职典礼上，隆重邀请诗人进行朗诵。这些活动的象征性，肯定不止于它的仪式意味。我们甚至可以这样看，美国的政治觉悟中对诗的尊敬，其实是一种具有远见的政治投资行为。就像这一次，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白宫举行的“诗歌之夜”的开场白里重申的：在国家的历史形成过程中，诗人们“一直在扮演重要角色”。一旦国家和民族遭遇到危机（比如，大战期间，航天飞机意外爆炸，911恐袭），美国人就会“投入了诗歌的怀抱以倾诉那些难以表达的情感”。这样的表白，也许有暧昧的成分，但也不可否认，它阐明的是一个文化事实：尽管诗歌在现代的进程，不断被边缘化，但人们对诗歌的诉求，作为一种文化心理的纽带，从未崩断过。 

从文化潜意识的角度看，奥巴马的表白表明，在美国场景中诗歌和政治的关系始终有着戏剧性的一面。尽管柏拉图的政治理念，以疏远诗人警惕诗歌为信条，但美国的政治觉悟却主张包容“诗歌的力量”，甚至在国家精神的塑形过程中，依赖诗人的所为。就像奥巴马说的，“好的诗歌应该能够与我们产生共鸣，挑战我们的原有观念，并加深我们对自己以及世界的了解。”更主要的，“诗歌可以将我们带到那些只有运用想象才能到达的地方。”奥巴马的诗歌见解，坦率地讲，本无多大的新意。但我们也必须懂得，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在特殊的场合里，能够友善地重复常识，这可能比仅仅昭彰某种新意更重要的。此外，奥巴马抓关键的能力也很强。在介绍“白宫之夜”邀请的诗人柯林斯时，作为外行，他能迅速援引并认可柯林斯的定义：诗是“最古老的游记”，也让我们见识到，美国的政治理念中对诗的尊敬，并非只是临时起意的附庸风雅之举，骨子里还是很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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