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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ypeBites #02 用德文和英文写的对联,你见过吗?

郑初阳 3type 2019-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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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方方正正、

一字一音,

可以工整地排成对联;

但拉丁字母会如何操作?

在中国这片广阔的土地上,

外来文字是否也会变“方”?





多年前朋友发给我一张照片,拍的是上海的一扇家门,门两侧有一副用德语和英语书写的对联。


上海路边的一副外文对联。(陈嵘摄)


上联:Immer Immer Üben Besser Besser Leben,下联: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翻译过来大概的意思是“常常练习,美美生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除了内容颇有意思,对联上的字迹更是引起了我的注意。为了让对联看上去像副对联,原本长短不一的外文单词,都写成了差不多大小,很有中文“方块字”的感觉。比如 Immer 的五个字母都小小地挤在了一起,而 Up 只有两个字母,所以两个字母就写得特别大。


这让我想起早年去越南,春节时期,在街头会看到当地人用越南国语字写春联。越南国语字其实就是一套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现代越南文。法国殖民越南以前,越南的主体民族普遍使用汉字(汉文、字喃),也深受汉文化影响,过春节当然也少不了写春联。但越南文换成了拉丁字母以后,问题也来了,春联怎么写?越南春联其实也采用了“方块字”的办法——就是把一个个越南语单词写成大小一样的方块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汉字。在具体处理技巧上,除了和上文中相似之处,对于特别长的单词,还采用上下叠加换行的方式,在视觉上更接近汉字的形态。


越南街头春联,内容为:xuân nhật vinh hoa phú quý lai, tân niên hạnh phúc bình an tiến。(Wikipedia)


越南书法,内容为:chúc mừng năm mới。(Wikipedia)


考虑到汉字在东亚和南亚的影响力,这种将多个字母压成“方块字”的想法并不稀奇,我们比较熟悉的朝鲜半岛的谚文就是典型例子。谚文其实是拼音文字,每个单独的部件其实更像拉丁字母,而非类似汉字的偏旁,只不过写成了一个个方块而已。


《训民正音》。(Wikipedia)




汉字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都是方块状的,比如说“令”字。我们这里所谓的“方块字”,并不强调文字的外轮廓必须是个四四方方的僵化形状,而是说,每一个字都固定在面积大致相当的区块内。自隶定以来,用于正式书写的标准书体,都是符合这里对“方块字”的定义的。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唐代大量的佛经从梵文译成汉文。用来抄写印度佛经的悉昙体文字,也就传入了中国。悉昙体在中国的使用很局限,其文字造型没有本质的变化,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的悉昙体受到了汉字排版的影响,出现了竖排的情况,即一个字母独立占一个位置,下一个字母放到这个字母下面。还有一部分悉昙体写本,虽然是横排,但字母与字母间隔得很开,不同行的字母也是纵向对齐,俨然是把每一个悉昙体字母当作一个汉字来对待。


印度风格的悉昙体,法隆寺《心经》藏本。


左:横排的悉昙体;右:竖排的悉昙体。


这样的“方块字”思维还体现在字母的比例上。北印度的文字有一个特色,一串字母顶部对齐,像晾衣服一样,晾衣杆是平的,下面挂的衣服长短不一,传统的悉昙体亦是如此。而一些中国的悉昙体,字母都差不多大小,底端也是基本持平的,并不符合原本文字的特色。用拉丁字母比附一下,就好比把 a 和 h 写成一样高。


北印度的几种文字。自上而下:悉昙体,兰札体,天城体。


中国风格的悉昙体,《楞严咒》。


究其原因,应该是中古以后鲜有人再能认得悉昙体,悉昙体固有的书写规则也被遗忘,渐渐地字母就变成了一种纯粹的视觉符号,在汉语环境下,这些符号很容易走向“方块字”的结局。无独有偶,这样的现象不仅出现在唐代传入的悉昙体上,另一种后期从印度传入的文字——兰札体,也部分出现了相似的改变。


中国回教寺院内的古籍,都以手抄为主。最早这些阿拉伯文、波斯文都保持着与阿拉伯、波斯地区几乎一致的文字风格,但后来,如明清两代,中国回民书写的阿拉伯文字,从造型上已经与阿拉伯波斯世界的阿拉伯文字越来越远,发展出了非常独特的艺术形态。中国风格的阿拉伯文在章法,结构,笔意等各方面都有很多特点,这里我们只着重说一说阿拉伯文”方块字”——这个非常有中国特色的产物。


西安大学习巷礼拜寺内砖雕。


阿拉伯文”方块字”,顾名思义,就是书写的人把本来是绳状的阿拉伯文单词写成了方块状。这个做法极其普遍,在任意一家回族的礼拜寺中,都可以看到。纵观中国古代的阿拉伯文抄本,其实极少出现“方块字”,反而在建筑的照壁,房屋内的对联,匾额,中堂上,阿拉伯文“方块字”比比皆是。这种风格的阿拉伯文“方块字”,诞生于其特定的环境中。在中式的建筑语境下用阿拉伯文字,其若要与环境相映成辉,就需要改造,于是阿拉伯文”方块字”便完美地出现在中式的屋檐下。


开封东大寺内楹联。


与前文所举的几个例子不同的是,阿拉伯文“方块字”多是棱形,而非正方形。笔者揣摩,有可能有两个原因。一,菱形继承了伊斯兰几何美学的特质。二,菱形的阿拉伯文“方块字”,词与词之间的界线更清晰,视觉上不容易混淆。


阆中清真寺内匾额。




今天,拉丁字母作为国际通行的字母,在中国也随处可见。拉丁字母又俗称“英文字母”,即我们熟悉的 ABC。它还有一些其他的名字,比如“罗马字母”,“西文”,“欧文”等等。


写有汉语拼音的路牌。


1950年后,拉丁字母在中国迎来了他新的命运,他不再是外国人的专有品,而是成为了中国人自己的东西。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汉语拼音”的诞生。


打开小学的汉语拼音本,里面除了可以看到四条横线,还有竖线,这是英语练习本所没用的。竖线的作用是将每一个汉语拼音词汇固定在一个相等的宽度内,换言之,无论是一个字母的词汇,比如 ā,还是六个字母组成的 zhuāng,他们所占的最大宽度必须是一样的。这样的“方块字”想法显然是受了汉字的影响,汉字是写在固定的方格里的,那么作为“汉字伴侣”,汉语拼音也应如此。


汉语拼音本。


这个认知,异于西方拉丁字母的传统。在现行的汉语拼音教材中,当一个词过宽时,是允许适当挤压字母和字距,以达到写进格子的目的。我们不好断言,在汉语拼音的语境下,词语写得一样大小是美或丑。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对于词语长度的考量,以往是没有出现在大众教育这个层面上的。


常见的汉语拼音表。


这类现象常可以在中国的马路上看到。这块牌子摄于云南德宏,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右侧的景颇文单词(景颇文是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的文字)都被统一成同样的宽度的“方块字”,左侧的傣文,也是用了一样的处理手法。这里有排版或者平面设计的原因,也有是因为缺乏专业知识的原因。


写有傣文、汉字和景颇文的牌子。


字体设计师大曲都市说他曾受到了汉字“方块字”的启发,设计了一款名为 Cowhand 的字体,用 Cowhand 打出来的单词,无论是由几个字母组成的,都是一样宽的。这样的字体设计,在西方非常有原创性。


用 Cowhand 设计的文首“对联”之下联。


上文说到的是对待词,下面我们就说说如何对待字母。中文字和词的边界不是那么清晰,这和大多数用拉丁字母书写的文字不太一样。所以,不仅是我们面对用拉丁字母组成的单词时,会受到“方块字”概念的影响,而且当我们面对单个的拉丁字母时,也或多或少如此。


早期的中文排版,出于美观的需求,也受到技术的限制,数字与拉丁字母多为全角,即数字、字母与汉字等宽。这种无奈之举,慢慢也成了习惯,即使到了今天,不必要的全角数字、字母在中文排版中颇为泛滥,很多情况下被大众接受。全角好不好,如何用,我们是可以进行讨论的,但这种现象本身也值得我们注意。


全角的字母与数字。


在我本人经历的字体设计教育中,我发现中国学生很不习惯把字母 m 做成它应有的宽度,即几乎是 n 的两倍宽,而往往是做得过窄,很接近 n 的宽度。反之,也经常把应该窄的 f 或 t 做地过宽。我们习惯了“方块字”字面均匀这种审美,在设计拉丁字母的时候,也自然而然地把每个字母都做地差不多宽。


字体课中的学员手稿,黄色标注字母 m。




和历史上的外文“方块字”类似,拉丁字母在中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方块字”这一想法的影响,但至今其产生的变化也只是一点萌芽。大多数的情况下,只体现在字母与词的比例上,并没有涉及根本性的结构改变,以及审美趣味的本质转向。毕竟今日中外的交流密度,与历史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所以中国的拉丁字母不太可能像中国的阿拉伯文那样,走出一条非常本土化的道路。


拉丁字母“方块字”设计效果图。


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的拉丁字母不能有自己的特色,也不意味着西方的经典字体设计理论就有着不可撼动的权威。今天的拉丁字母,已经不是一两种语言独有的文字,也不是某种文化特定的符号。它已经成为了全世界的文字,试想一下,哪一个国家能完全不使用拉丁字母?中式的拉丁字母造型,不宜一律否定,其前景值得我们探索。



关注公众号后,在后台回复 “方块字” 即可获得由 3type 整理的中国悉昙体《心经》抄本。


参考书目:

《原民族宫藏梵文写本字体研究》,叶少勇

《北印度婆罗谜字体演化源流述要(一)》,叶少勇

《梵字入门》,综艺舍编辑部

《中国传统阿拉伯文书法艺术研究》,米广江

《民国时期回族印刷品精品集萃》,王建平、马明良、丁士仁

题图:刻有兰札体和汉字的塔尔寺砖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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