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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菜记
早年我最羡慕的职业,是做一位《米其林指南》的评审员。而我最早知道有这份神奇的工作,是在1978年,我17岁,在村办小学当民办老师。在那个衣食不周的年代,我居然订阅了一份《旅行家》杂志,居然就看到了关于米其林的介绍。估计事到如今都还有朋友不是很清楚米其林轮胎与米其林餐厅是怎么联系起来的。为免这部分朋友搜索的麻烦,我还是简述一下。
米其林开始做轮胎的时候汽车还不普及,他们想如果人们都开着车出去旅行,轮胎的生意就会好起来。于是他们出版了旅行杂志《米其林指南》,把餐厅、地图、加油站、旅馆、汽车维修厂等资讯提供给自驾游的人。他们用星号来标记餐厅的优良,这样《米其林指南》被当作了美食圣经;可能是因为这世上吃饭的人总是比开车的多,米其林餐厅就比米其林轮胎更具知名度了。
这段奇异的故事对于现代人而言可能已经见惯不怪,但对于40年前我这个乡村少年,那真是如神话般震撼心灵。一方面感觉米其林做事像是在开一种荒诞不经的玩笑,另一方面感叹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一份工作:拿着公司的钱,满世界到处旅行,尽挑些高档的餐厅吃吃喝喝,尽拣些高级的酒店高枕而卧;如此免费享乐还不算,还有不菲的工资收入!那只怕是千世万世才能修来的福分!
羡慕归羡慕,我倒是从没妄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履践其实。事实上别说什么评审员,就连米其林餐厅,也是在我这个小小少年变成了一个小小老头之后,才得以一窥真容。在我的印象中,以前在国内,虽然已经有了米其林餐厅,但我总是望而却步,总觉得那一定非常昂贵,不是我这种穷书生消费得起的。后来到了新加坡,听说有个卖海南鸡饭的也挂了米其林一颗星,吃一顿却只要五块钱,还特意找去体验了一下,突然就感觉这米其林餐厅也不再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圣殿了。
不仅如此,前几天居然还有一家米其林推荐的餐厅邀请我去试菜。当然人家不是直接邀请的我,人家邀请的是《新加坡眼》的采编人员,而这家媒体转载过我的几篇文章,我还参加过他们主办的读书活动,一来二去就混熟了,可能觉得我这个小老头还不是那么令人生厌,于是邀我同去。如此美差,我自然二话不说,欣然前往。不仅如此,还比谁都先出发,沿着新加坡河,悠哉悠哉,一路东行,走到驳船码头,"天天渔港"几个字就亮了起来,"米其林推荐餐厅"的招牌也亮了起来。我停下脚步,跟一个服务员打招呼,很没出息地撒谎说:"你好,我是《新加坡眼》的。"这么一冒充,人家马上招呼我坐下,茶水侍候,随后叫来一个中年帅哥,递给我名片,大号屈健,天天渔港的老板。
《新加坡眼》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都是些年轻人,也大都是来自中国的青年才俊,有一个小美女还是1999年出生的。我感觉和她们的年龄跨度太大,一眼望不到头,中间隔着无数的岁月山河。但新加坡人从不言老,屈健比我小五岁,他觉得他正年轻。他告诉我新加坡人要到80岁才被认为已经进入老年,而他们自己还不服老。屈健也真像个年轻人,他亲自给我们表演自己原创的"飞天面",一只手挑着一撮面条,另一只手往面条上反复浇热油,持续十来分钟,我看着都感觉累,但他像没事似的。
那天他还亲自给我们做了很多菜。可怜我这个乡巴佬,第一次亲炙大厨风采,第一次试菜米其林餐厅,被这种视觉、嗅觉、听觉、味觉乃至触觉一起进行的审美活动,震得一惊一乍,瞬间石化。有一种海鲜大盆,由鲍鱼、海参等十多种食材烹制,令人印象深刻;有一种蒜香鳕鱼,让你的味蕾来不及品咂,就迫不及待地溜进了食道;有一种波士顿龙虾,那种鲜味真可以说是从舌尖直抵内心;有一种超大的生蚝,有一种美国牛尾,有一种黑松露炒带子,有一种海鲜炒饭……
其实我对美食比较外行,屈健真正让我佩服的并不是他能够带给我们口舌的快乐,而是他对于金钱的态度。以前游客如云,他生意火爆,但他却推出人均29元的海鲜套餐,让普通的工薪阶层也能品尝到高端的美食。而今生意清淡,他也不急不躁,从容自信。那天他居然说了一句:"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让我感觉他不像是一个餐馆老板,而是在疫情面前傲然挺立的人类个体,保持着人类的不屈、伟岸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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