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小孩的钱，当最小的官——印尼华商陈荣金的故事（五）
上期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还在埋头做“把照片烧制在瓷杯瓷盘上的小生意”的陈荣金，在成为未来印尼的手机大王之前，曾于九十年代初抢先抓住了一个影响力更大的文化商机。
是什么项目，称得上有影响力的文化商机呢？
让日本卡通影片风靡千岛
从某种程度上讲，全世界许多国家，凡属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生的新生代人群，几乎都是泡在日本动画片中成长起来的。
自1980年代中期到2010年前后，将近25年，在各个电视台天天播映的动画片里，从《铁臂阿童木》、《聪明的一休》、《花仙子》到《SLUMDUNK》、《浪客剑心》、Cowboy Bebop》；从《森林大帝》、《圣斗士矢星》、《机器猫》到《美少女战士》、《名侦探柯男》、《灌蓝高手》、《樱桃小丸子》等等，——日本出产的影片占了绝大部分，绝对称得上是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谁也不能否认，正是这些神奇好玩、家喻户晓的日本卡通动画片，给如今35岁以下这一代人，带来了无数快乐的回忆。
相信每个人都目睹过下面的情景：
成千上万的孩子放学后，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机，看看有没有日本动画片。每当那些活泼可爱的卡通形象准时出现在屏幕上，多调皮的孩子也会乖乖坐在那儿，两眼盯住电视一动不动；随着影片中或惊险刺激，或幽默搞笑的情节快速展开，多文静内向的孩子此时也会忍不住大呼小叫，手舞足蹈。
连续多少年，天天如此，月月如此。
在中国是这样，在印尼也是这样。
把这些日本动画片引入印尼的人，正是本文主人公陈荣金先生。
陈荣金怎么会介入到进口动画片这个行当的呢？
这还要从他有一次去新加坡说起。
他有一位朋友，在星洲做一种市面上不常见的文化生意——代理销售世界各国动画影片的卡通形象的版权。
这是一桩什么买卖呢？
简单说来就是，当一些国家的动画影视片子在电影院或电视台走红之时，很多厂商就会趁机把动画影视片中广为人知的那些卡通形象或者制成玩具，或者印刷在各种物品上推向市场，利用人们对那些卡通形象的喜爱，形成热销。这种以卡通形象作为主要的市场开拓工具始于上世纪50年代，当时米老鼠和大力水手是美国家喻户晓的卡通形象，在意识到他们的巨大商业潜力后，各种商品都被贴上了他们的形象，在市场上大受欢迎。
但是这些卡通形象都是有著作版权的，并且都已实行了专利注册，厂家要借此形象为自己的产品开拓市场，就必须向影视公司授权的版权代理商购买版权，陈荣金那位新加坡的朋友，正是这样一个面向东南亚市场的版权代理商。
在这位朋友的推荐鼓动下，陈荣金加入到这个行当里来，成了印尼第一个从事动画影片卡通形象版权代理生意的人。
做了一段时间，效果不错，那位朋友又动员他直接把国外的动画片进口到印尼制作播放。
陈荣金当时还有许多行情不了解，“可是我不懂啊！这需要很大资本吗？怎么做呢？”他对朋友说。
朋友对各国动画影视行业，尤其是日本卡通片的市场相当熟悉。他告诉陈荣金：“在全世界，如今要数日本的动画业最为发达，乃是日本当今的经济支柱之一。每一年从日本动画影视片销往美国的总收入就有几十亿美元，是日本出口到美国的钢铁总收入的四倍。日本动画业发展到如今，其商业化程度已经达到了极致。印尼有2亿多人口，文化市场之广阔，在东南亚地区屈一指，所以，你如果向印尼大批量输入日本动画片，一定大有前途。”
陈荣金听了朋友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怦然心动。他回到印尼后不久，便专程飞往日本东京，对这一项目做了一番更深入的可行性调查。
在日本考察期间，陈荣金吃惊地发现，日本动（漫）画行业之发达程度，甚至比新加坡朋友所形容的还要高出很多。他在日本看了一份资料，据日本三菱研究所调查说，全日本有87％的人喜欢漫画，有84％的人拥有与漫画人物形象相关的物品。基本上是无论男女老少，个个喜欢动（漫）画作品。他了解到，日本全国共有430多家动（漫）卡通影视片制作公司，拥有一大批国际顶尖级的漫画大师和动漫导演，以及大量兢兢业业工作在第一线的动画绘制者。
想必年轻读者一定不会忘记这个《聪明的一休》。就连笔者这么老的大叔，都还记得片中那首：““割鸡割鸡割鸡割鸡割鸡，我们爱你！”多么朗朗上口。
不仅如此，日本的动漫（画）制作商还十分重视开拓海外市场。该国在1963年播放首部动画电视连续剧《铁臂阿童木》的8个月后，就将其出口到了北美市场。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日本的动漫制作商又把目光转向了亚洲国家。《聪明的一休》、《机器猫》等日本动画片在中国家喻户晓。70年代后期，日本动画片《机动战士高达》开始在法国电视台出，成功登陆欧洲市场。此后，日本动画片开始主导世界动画市场，有的甚至出口到了70多个国家播放。但在陈荣金去考察的那一年，日本出口到印尼的动画影片并不多。
除此之外，最让陈荣金兴奋的，就是从日本引进动画片到印尼并不需要太多的资本，“有些甚至差不多便宜到了免费的地步”。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那时作为全球排名第二的经济大国，极懂商业运作的日本人当然不傻，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主要出可两大目的：
其一，从商业角度上看，当大量日本动画片也开始进入其它国市场时，这些动画片往往已经在其国内放映了两三年，早就收回了投资。因此能以极低的价格进入对方入电视台，甚至免费赠送，然后从广告或周边产品中获取利润。
举个例子，比如中国最早引进的第一部日本动画系列片《铁臂阿童木》，就是带着精工表、卡西欧计算器的广告进入中国电视的。另一个广为人知的案例就是，《变形金刚》当年是免费在中国中央电视台播放的，随后便在中国少年儿童中发高烧似得引发了一股“变形金刚热”，日本马上出口或在中国生产各种系列的变形金刚玩具，一年之内就在中国赚走了50亿元人民币。
其二，该国政府大力扶植动（漫）画事业。
为了扩大本国动（漫）画影视片在国际上的销路，加大日本文化对海外的传播和影响，日本政府以及东京都政府均在对日本（漫）画产业实施支持和扶植政策。该国政府深知，动画作品作为一种人文思想的表达形式，能够时时刻刻向别人灌输着日本人的思想观念，比如说强调团队精神，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等等。所以日本政府不但将动画卡通电影作为一项要的出口产业而且还将其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化来培养，在政策、资金和组织上都给予极大的帮助。
如此一来，从南洋千岛来的陈荣金捷足先登，很顺利地便将一批适合在印尼播放的日本卡通影视带回雅加达。
我问陈荣金：“你在日本买动画片大约是个什么样的价位？到底有多便宜呢？”
陈荣金笑着说：“其实也不象人们想象得那么便宜，当然也不贵啦！”
他想了一下，告诉我：“我记得开始买的几部片子，好象是700多块美金一集吧。我对日本动画公司的老板说：印尼经济还不发达，人民还比较贫困，希望在价格上一定给我们更优惠一些，他们就给出了这个低廉的价格。”
影片输入之后，陈荣金投资成立了一个公司，他从文艺界聘请了一批专业人才，对这些日本动画片进行翻译、配音、制作，并在投放市场之前，通过各种传媒发布广告，大造声势，吊足了众多观众的胃口。
印尼各地的电影院和电视台，纷纷向陈荣金购买那些已经制作完成的日本动画片。影片中男女主角的那种铭心刻骨的美，震撼心灵的造型以及惊险神奇的情节和场面，迅即风靡了整个千岛之国的儿童世界，有些来不及配音的，就先配上印尼文的字幕投放市场。
陈荣金把一部翻译制好的日本动画片卖给电影台播映，收回成本之外赚钱并不太多。但是，他作为影片中有关卡通形象的商标总代理，印尼所有的玩具商、服装生产厂家只要使用那些个卡通形象，就必须向陈荣金申请购买。滚滚利润由此而来。
与此同时，他还从泰国进口了一批成年人喜欢看的电视连续剧，在印尼电视台播放后也倍受观众青睐。
总之，陈荣金做这一行几年内赚的钱，超过了他过去10年商海拼搏所积累财富的总和。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期，正因为有陈荣金对日本动画片的大规模引进，才使这期间成长的印尼孩子，大都享受过最纯正最动人的日本动画片。其印象之深，即使等他们将来到了八十岁，仍然能张口就来一段《铁臂阿童木》主题歌；仍然记得《森林大帝》里的小狮子LEO、花仙子和李嘉文、咪咪、来福、娜娜小姐、蓝精灵和龙子太郎。
毫无疑问，这一代人曾经看到过陈荣金带给他们的最好的动画片，尽管他们并不知道陈荣金是何许人也。他引进日本动画片所产生的影响，也大大刺激了印尼国内动画影片的起步和发展。2003年，印度尼西亚有史以来第一部独立制作的三维立体动画片《家园》终于问世。
对陈荣金而言，从1983年到1994年，在他自主创业的征途上充满了偶然和机缘。但是，这每一段经历都像一颗珍珠，无论精彩还是黯淡，都串出了他创业生涯中奋发进取的光芒。
在屋村“总理”岗位上
1990年，就在陈荣金开始引进日本动画片的那一年，一向热心服务于社会的他，在其居住的社区被推选担任了村长（RUKUN WARGA）一职，从此有了一段“从政”的经历。
在雅加达北区，有一个名气很大的华人社区MUARA KARANG，当地华人为这个社区起的中文名称是“珊瑚新村”。陈荣金他们一家当时就住在“珊瑚新村”所属第10屋村（BLOK10），他的房子是两栋挨在一起的联体别墅，上下两层，面积大约有400平方米左右。
据说几十年前，这珊瑚新村所在的地方原是一片海滩，后来雅加达城市向外扩展，这片海滩便被填海造地，变成了一块与繁华市区相连、街道纵横的居民新区。1980年代，有几位来自苏岛棉兰的华裔地产商在此联手开发，兴建了一座方圆几百公顷的华人居住小区，这便是在椰城大大有名的珊瑚新村。
珊瑚新村的全部住家有数千户之多，一共划分为十几个屋村，陈荣金所在的第10屋村不大不小，大约有200多户人家，1000多位居民。
印尼都市里的一个较为高级的居民区。
印尼政府的行政层次的划分是，自中央政府以下分为四级管理：省 (propinsi/province)或特别自治区(daerah istimewa/special autonomous district)以下设县(kabupaten/district)，县以下设区(kecamatan/sub-district)、村（desa,kelurahan/village）。与中国相比，减少了一个代替省政府管辖县的地级市。
印尼城市社区里的屋村村长，大体上相当于中国城镇的居民委员会主任，其领导者虽然不是国家在编的正式公务员，却也是政府系统隶属的最基层的一级行政组织。中国的居委会主任和印尼的屋村村长，都是经过民主选举产生，并报上级政府批准备案的社区管理者。只不过现如今中国的居委会主任都是专职的，不仅拿工资，而且手下还有一帮同样领薪水的专职工作人员；而印尼社区的屋村村长和其他工作人员却百分之百是兼职的，不拿政府任何薪水。
因此，在印尼的城市社区、尤其是华人社区做屋村村长，更带有为社会尽义务的公益性质。
1990年，珊瑚新村第10屋村200多户居民，经过代表协调，一致推选陈荣金担任他们的村长。住在陈荣金隔壁的老邻居钟炯光先生，是一位印尼早期华校教育界的老前辈，他总结归纳说：“我们选陈先生当村长，主要有以下几个理由：一是他为人很热情，有公益心，乐于助人；二是他形象好，年富力强，整天乐呵呵地笑口常开；三是他当时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并且和珊瑚新村的开发商同为棉兰老乡，关系密切，有什么问题他出面了就好解决。”
印尼的村长虽然是兼职的，就职上任的仪式却很郑重其事，政府会发给他们一套威风凛凛、好象军装一样的公务员制服穿在身上，还要隆重地举行一个颁发委任状仪式，宣誓就职。这一天，陈荣金也身穿制服，披挂上阵，怀着为居民服务的满腔热诚，走上了村长岗位。
陈荣金做了村长，他的太太饶美娟也义务担任了屋村妇女会工作，包括饶美娟在内，陈村长一共有9个部下，分别负责财政、治安、公益等各项事务。
在中国，人们常说，社会是骨架，社区是细胞；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在一个居民区内，凡是关系到公众利益的大小事情，皆需居委会主任操心费神，因此老百姓就给这个政府系统内级别最小的官员送了个 “小巷总理”的美称。
与中国的居委会主任一样，陈荣金作为印尼华人社区的村长，也可以被称之为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屋村总理”。
他每天一大早起来便处理屋村公务，上午八九点钟再去公司上班，每天晚上回来还有要办事的居民找他，星期天也不能正常休息。
印尼雅加达居民区的一个村长办公室。
陈荣金在村长岗位上都要做哪些事情呢？
简单说来，大到管好保安人员，确保小区安全，中到协调物业管理，帮忙居民办理证件申报盖章、年轻人结婚登记等问题，小到解决邻里纠纷，劝说家人吵架等等，事无巨细，一切都在屋村这个大箩筐里手脚并用、忙里忙外，就好比传说中八面玲珑、无所不能的“千手观音”。
那几年，除了当村长之外，陈荣金还在雅加达一个天主教堂的慈善机构，当选为该机构的负责人。这个教会很大，共有7000名教友，陈荣金既然被推送为教堂慈善会的主席，就必须带头为这7000多名教友开展的各种慈善活动操心费力，这么多事情加在一起，他有时候简直忙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陈荣金1990年担任村长时，本打算只做两三年就退下来让别人做，可由于他干得太出色了，结果当上了就下不来，三次换届改选，大家还是一致挽留让他做，搞得陈荣金又感动又不安：“哎呀，我做得好辛苦，真想停下来轻松一下，可是村民信任我，我不能够不给他们面子。”他为此感叹道：“用中国话说，好象骑在老虎的背上下不来了！噢！是的，是的，就是骑虎难下的意思啊！”
1998年5月，就在陈荣金连续9年为期三届的村长任期即将届满之时，他经受了一场上任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
这一年的5月13日，印尼雅加达爆发了举世震惊的排华骚乱。
有关当时的情景，一位笔名“凌乡”的华人作家，曾在一本题为《倾斜的雅加达》的书中有着生动的描述：
骚乱就这样开始了！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5月，对在印尼的华裔来说，却成了黑色的、灾难的5月。由亚洲金融风暴导致印尼经济危机，从而引发的排华骚乱，令人触目惊心。13日至15日，在短短的50小时内，人口1000万的雅加达城内有27个地区发生暴乱，全市有5000多家华人商店和房屋被烧毁，近1200人死亡，468名妇女遭强奸，最小的年仅9岁。
陈荣金担任村长的珊瑚新村，就在雅加达北区，离暴乱最严重的唐人街并不太远，因此也处于暴乱的严重威胁之中。
陈荣金的家当时并不住在他管辖的珊瑚新村。
早在一年多以前，他又在椰城另一个区里买了座更大更好的房子，全家人已经搬了过去，离珊瑚新村很远。可是因为陈荣金还没有卸任，他还在继续为第10屋村的居民服务。
排华暴乱在雅加达多个街区同时出现，大批华人要么逃离家园，要么闭门不出，整个椰城一片恐慌。
陈荣金自己的住所附近亦发生打砸抢事件，夫人和孩子都很紧张，生怕暴徒冲进家里。在这惊心动魄的非常时期，陈荣金想到了自己担任村长的珊瑚新村，他有维护居民安全的义务，他要履行这个责任。于是，关键时刻，陈荣金不顾自身安危，穿上村长制服，驾车前往珊瑚新村。他赶到之后，迅速召集居民开会，要求保安加倍警惕，并组织一批年轻力壮的村民手执棍棒日夜巡逻。在陈荣金的带领下，珊瑚新村第10村的居民，家家户户都动员起来，大家同仇敌忾，决心不惜代价保卫家园。
陈荣金告诉屋村的居民：
“如果暴徒胆敢冲进来捣乱，不要怕，坚决和他们拚了！反正你如果怕死也会被那些暴徒打死，你不怕他，他反而可能会怕你。反正我们没有退路了。”
他和一伙组织起来的村民整整坚守了三天，直到暴乱平息，才回到自己的家。
就在陈荣金离家前往屋村动员居民守卫家园的第二个晚上，他家门口附近的治安形势愈发紧张，他太太饶美娟不得不在朋友的帮助下，带着孩子跑到一座新建好还未开业的医院躲了起来，医院里挤满了逃难的华人，大家没有床睡，只好躺在铺着草席的水泥地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面对惊魂未定的妻子女儿，陈荣金回来后，不无内疚地安慰说：“对不起呀！我没有在家陪你们。但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过去了，全部平安就好。”
陈荣金后来对笔者说：“既然大家选我做村长，我总不能躲在家里不出面，让我当逃兵，我做不到的。”
“我们不要怕，团结起来就有力量。”陈荣金说起1998年那场排 华事件仍然充满义愤。
他还告诉我：
此后不久，他由于自己的家早已搬走，终于光荣地辞去了珊瑚新村第10村村长一职。陈荣金在这“屋村总理”的岗位上，给居民们留下的美好印象，都变成了亲切的、永难磨灭的回忆。
常言说的好：种善因，得善果；为人厚道，终有福报。就在陈荣金当过这个吃苦受累，为大众服务的印尼最小的官之后，一个伟大的信息时代已然降临。他再次抓住机遇，冲天一跃，终于迎来了商海冲浪的人生高光时刻！
那么，这个让无数人为之痴狂的手机行当，何以会青睐到陈荣金头上呢？
我们下期接着讲。
往期回顾：
“你是华人，天生想当老板！”：印尼手机大王陈荣金的创业故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