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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我摸到了死亡

王放 自然测量员 2020-02-24

今天的故事就从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说起吧。所有文字都是在出事之后马上写成的,无比真实。当然,希望你永远不要经历这些......


那是在夏天的四川,平武县老河沟林场,时间是2005年4月23号,上午10点23分。




那一瞬间,我已经摸到了死亡。


撞击的前一秒钟,我心中已经万念俱灰,只有一个声音——“我完了”。没有更多的想法,只剩下绝望和恐惧。紧跟着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在我头上爆炸开来,眼前先是一片惨白,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敢肯定在从崖壁跌落的瞬间我是闭着眼睛的,但是在头顶撞到岩石的一刹那,我明明在轰裂头顶的巨响同时,看到横扫一切的刺眼的惨白色。这爆炸般的惨白色弥漫在整个天地之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空隙。


在这铺天盖地的白色压迫下,我的大脑不再接受任何信号,也不再有任何思维,只是静静地看着惨白色退去,留下一片黑暗。事后千百次想起当时的场景,我想,大概是大脑接收到的刺激已经超过了脑神经能处理的阈值了吧?大脑干脆停止工作,等待过载的信号重新平静下来。


图片来自网络bestbadmovie.wordpress.com



我还活着么?

 

当我的大脑慢慢开始运转的时候,这是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想法。浮现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我甚至有些害怕睁开眼睛。我不知道睁开眼睛之后会看到什么——黑暗?地狱?森林?我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有没有摔断了脊梁……我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很久之后看到Discovery的《逃出鬼门关》,看到里面的生还者回忆说自己在那一刻被无形的,不可控制的恐惧包裹的时候,我完全的感同身受。太可怕了,就是这样。


更可怕的是,只要睁开眼睛,谜底就马上揭晓。


这时的指针,指着公元2005423日上午1023分。


幸好受伤有一台能翻转镜头的尼康4500,帮助我确定受伤的位置,看清楚头顶的几个创口,以及需要赶紧处理的泥沙血污

 

21天之前,我背起行囊从北京大学来到四川省平武县老河沟林场,目标是研究四川西北部森林的变化和当地的野生动物分布状况,完成我的本科毕业论文。


好运气一直持续到422号下午。当晚风雨大作,整个林场停电,我和我的同学白桦在林场中点着蜡烛,一起讨论第二天调查目标点的GPS坐标。当时我一边给这些点坐标起了前缀是Dest的名字,一边和白桦开玩笑:“你看Destiny有宿命的意思,没准明天要出事,哈哈哈哈。”说完这些,我还随手给黑暗中的自己拍了张照片。现在想起来,要不要搞这么多动物反常行为呢。



2005年,一个还不流行自拍的年代,这险些是最后一张照片



第二天一早我们两兄弟一起上山。老河沟林场山势陡峭,地表覆盖着厚厚的腐殖质,在夜雨过后格外湿滑。我和白桦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坡跋涉。远处的树林好像有什么动静,一只红腹锦鸡从我们脚下的灌丛中边扑通扑通飞了出去。我想看个究竟,抓住从青冈树上垂下的藤条探出身子朝远处张望。


这一切,都开始于跟随红腹锦鸡的脚步

 

还来不及反应,手中的藤条突然一松,伴随着青冈树枝断裂的声音,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下顺着山坡滑了下去。摔倒的一霎我并不着急——这样的跌倒其实是爬山过程中经常遇到的。可是没想到雨后的山坡极其湿滑,我想站起来却没有站住,整个人沿着陡坡开始迅速下滑。我当时唯一的反应是想减慢下滑的速度,可是就在瞬间,我的双眼只能看到天空和飞速向后退去的树枝,紧跟着就再也无法分辨任何东西。


这个时候整个状况已经完全失去控制,我像坐过山车一样下滑了十几米之后,飞速撞倒山坡的一个小坎上,整个身体腾起在空中,然后自由落体一样摔在崖壁下的石滩上。


五年之后鼓起勇气再回到跌落地点探访,发现仅仅自由落体就有接近3层楼的高度,而当年救命的小树已经不见踪迹。


 

头顶炸开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我们回到了文章开始的那一幕。我趴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亡,都不敢确定。我趴在湿滑的地面,慢慢睁开了双眼,发现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了!”

......

......

......



“我瞎了”


......

......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心里万念俱灰的感受,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我瞎了”。这个声音让我窒息,让我无法接受,无法呼吸。


无论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对于失明的绝望,都仅仅是一瞬间,但是却好像持续了一个世纪|图片来自网络thebridgeinallegan.com


我趴在地上,慢慢伸手抹了一下脸,突然光明又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我这才明白刚才因为鲜血喷涌而出,我的双眼都被血和泥土混合而成的淤泥遮挡,所以什么也看不见。睁眼和抹脸应该只是前后一两秒钟之内发生的事情,我内心的变化却翻江倒海般强烈。


发现自己没有瞎,我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我还是趴在地上,慢慢转动头颈和双手双脚,轻微地活动肘、膝等关节,开始进行自我检查。几乎把身体的所有关节都缓慢地活动了一遍,确认没有大的问题,我尝试着缓缓站了起来。

 

情况并不乐观,脑壳在石头上撞了两个大口子,鲜血喷涌而出,一时看不出受伤的轻重;伤口被污染得很严重,创面上全都是枯枝、泥土一类的脏东西;眼镜摔飞了整个世界一片模糊;右手的手指关节严重挫伤无法用力抓握;腰疼的几乎直不起来,整个人基本上丧失了行动能力。。。。。。不过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反倒轻松起来——我一没有死,二没有瞎眼睛,老天爷真是给了我天大的运气!



重新和白桦兄弟凑到一起之后,我们简单商量了对策。白桦把相机和一些食物留给我,他自己轻身下山,尽快回林场找人救我。

 

白桦走后,整个树林变得无比寂静。因为害怕伤口崩裂恶化导致出血加剧,我不敢动,坐在土坡上继续按压止血。大概半个小时之后,血止住了。我拿起相机开始给自己录像、自拍,想留下这个时刻的第一手影像资料。那些照片和视频现在还都留存在我的电脑里,一共有十几分钟,当时录了大概半个小时。我在这半个小时里面,描述了自己摔下来的经过,分析了摔伤的部位和严重程度,还谈到对我们当时研究工作的总结。


那个时候心中恐惧、悲壮和懊恼交加,能做的只有录下来一堆视频和语音总结之前的工作,盼着项目不要戛然而止



一个小时之后,白桦带着林场的职工找到了我,四个半小时之后,我们从林场赶到了最近的县城医院,跌跌撞撞被人抬上了病床。然后就是清洗创口、缝针,再然后就是没有休止的打点滴、吃药……直到因为病情持续恶化,我在十天之后被送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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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放,野生动物研究人员,自然摄影师,不定期讲述有关自然的漏洞百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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