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阿兰·斯托克尔 | 巴塔耶和布鲁诺的神圣唯物主义

cjz10 阵地LeFront 2022-09-26

点击上方关注我们  




选自

Bataille’s Peak

——Energy, Religion, and Postsustainability

第一章 布鲁诺、萨德、巴塔耶——物质和能量,死亡与慷慨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7

 


作者 Allan Stoekl  

译者 Nowhereman

 


1550年代版本的Buch der heiligen Dreifaltigkeit(圣三一之书),最早的炼金术手稿之一



马勒 第五交响曲 第一乐章


我们的故事从物质开始。物质仅只是一种中性的实体,只能被储存、使用或抛弃吗?它仅只是一种同我们的主观活动相关的惰性客体,某种我们能够用来让生活更美好的客体吗?是为了给我们保障一个舒适与满足的阶段、我们受到良好保护且无需讨价还价的生活风格吗?物质仅仅被设想为一个客体的元素,一个服务于人类目的的产品吗?


巴塔耶关于物质的观点是重要的,有必要去理解它的谱系。对于巴塔耶来说,物质和能量是结合在一起的(它“是”这能量),这能量不仅仅是去做功的力量:深刻得多的是,巴塔耶的能量无法同破坏性的负载相分离,它既创建也破坏了社会的稳定。巴塔耶的能量是低贱的、肮脏的、根本上反对任何使用的,只有我们明白巴塔耶是如何抵达这一物质的,我们才能理解巴塔耶的宗教观(上帝之死的宗教观)、经济学(涉及到一种无法被单纯用来做功的能量,和一种无法简单被用来制造稳定且可以使用的物体的物质)和伦理学(一种以上帝-人之死为基础的激进慷慨)。


本章中,我认为巴塔耶的物质和能量的理论来自于一系列的思想,它们可在某种炼金术的、但也唯物主义的传统中被追溯。乔尔达诺·布鲁诺(Giordano Bruno)和萨德侯爵出于许多原因乃是重要的先驱:他们试图重新思考物质在创造中的角色,他们形成了赋予物质以活力的上帝的概念(布鲁诺)和终极的能量概念(萨德),通过对原子式的唯物论而抵达了一种创造的二元理论,通过对内在的(布鲁诺)或虚构的(萨德)上帝的强调而暗示了上帝之死的设想,并用一种表面上看是无限的一元论(布鲁诺)和自私(萨德)让关于激进慷慨(巴塔耶)的理论得以可能。


——阿兰·斯托克尔


 



布鲁诺,神圣的唯物主义和宗教信仰


在文艺复兴时期,物质和能量就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哥白尼的伟大逆转——太阳就算不是宇宙中心也是居于太阳系的中心——对创世的以神为中心的模式提出了巨大挑战:如果沉重且有罪的物质不再处于中心(地球),轻盈的物质(最终引致纯粹的精神——上帝)不在群星的王国或超越其上的话,那么上帝会在哪里?换言之,如果物质到处都是,那么物质同上帝的关系就必须被终极地得到重新设想。随之而来的就是能量,因为如果运动的物质遍布各处且主动,那么我们就不再能够思考一个单向的至高的实施力量的触动者(创世的力量)(时间上在先,空间上在外)了。

布鲁诺从16世纪晚期起就是一个典范式的人物,他试图在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论的背景下重思物质的本质。然而,布鲁诺很少用到哥白尼的数学算术——他是个神秘主义哲学家,而非科学家——,最令人惊讶的是布鲁诺赋予物质特权的方式。物质不再被仅仅看作腐败、不完美、腐朽;事实上,它有双重的本质,由可以被形构的物质和作为其基底的物质(但没有形式)构成。布鲁诺在他关键的一篇对话《原因、原理与统一》(首次出版于1584年)中写道:


这自然的物质不可感知,和人造物一样,因为自然物质绝对没有形式,而人造物则是某些已经被自然所形成的东西。工艺仅能够对已经被形成的事物的表面施加影响,例如铁、木头、石头、羊毛等等,但是可以说,自然从其基底的中心(或完全无形式的物质)中开始运作。

 

此外,物质的这两个方面通过两种不同的能力是可以感知到的:“人造物”通过和感官相联系的“认识原则”而被获得,而“自然的物质”则通过理性被感知到——无疑是通过布鲁诺的哲学本身。

“自然物质”是物质的基础,即被自然用来创造物质的个别形式的材料,它随后被工艺所改变。既然这自然的创造依赖于物质,那么布鲁诺的理论中就没什么给无中生有的空间了:一个自然形式的破灭导致了另一个自然物质的补偿。“谁看不到腐败和生成来自于相同的原则呢?腐败之物的终结难道不是被生成的事物的开端吗?”

自然是这腐败和(再)生成的原则和中介;自然因此被分成了主动的势能(“它的基底借此能够运作”)和被动的势能(“它借此能够存在或接受或拥有”)。换言之,这无形式的基底践行了一种既定的力量,有形式的基底接受了这力量,并被触动:它具有了形式。此处,最重要的是物质运动且能够运动这个事实,和这运动是自然的动作这个事实。后来的时代也许会把能量叫做自然的原则、一切物质的驱动力。布鲁诺提醒我们,“主动的势能和被动的势能最终是同一个东西”;毫无疑问,这就和自然物质和人造物(由工匠赋予形式)一样。一切是一,不可分离、无限,正如布鲁诺提醒我们的一样;没有一个地方是物质或上帝(绝对的可能性和绝对的力量)缺席的。

布鲁诺带着巨大的痛苦声明,他的模式(尽管不正统)不是一种无神论。如果我们从物质的特殊运动、从特殊的形式中退回来,就会看到这里有一种超越时间和地点的统一,它超越了任何特殊形式或中介。这统一的主导隐喻是太阳,这并不令人惊讶:它描绘了一个循环,但它的存在无法同循环的整体(即它的所有可能位置)分离。

 

因此,一个不可分离之物(太阳的循环)包含了可分离的东西,这并不是通过任何自然的可能性得到的,而是通过超自然的可能性——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假设太阳就是一切能作用的东西。这绝对的势能不仅仅是太阳所能是的东西,它也是一切所是和能是的东西......所以,在各处都矛盾、对立的东西在上帝之中都是一,他之中的一切都是同一个东西。



Oedipus Aegyptiacus是阿塔纳斯·珂雪在1652年以拉丁文写就的埃及学、比较宗教学著作,其中引用了占星术、希伯来卡巴拉神秘主义、希腊神话、毕达哥拉斯数学、阿拉伯炼金术和拉丁语言学。

 

于是,上帝作为“绝对的势能”就是势能同运动的不可分离性,即物质原则和形式原则的统一。这应该得到承认:他然而也是行动着的对自己对立面的维系:它的生成,也许不是时间性的(它的无中生有)——因为物质总是已经存在了——而是逻辑上的(它可能性的开端和维系)。

布鲁诺的模式因此让一种唯物主义成为了必须,在其中,上帝是在场的,并且无所不在,但他不仅仅同物质的腐败,还和其变形分离。中世纪的等级制度世界观的终结——地球作为中心,上帝(不同于可朽的物质)作为第一推动者——在布鲁诺的哥白尼主义中导致了一种唯物论,上帝在其中作为一切运动和变化的原则而在场;上帝是将一切自然维系在一起的非时间的存在。一切曾是、正是、能是的就是上帝存在;一切创造、变动、腐败、死亡和生命。一切主动和被动的势能。

人们会注意到这个理论的炼金术基础——以上帝为中介的原则中的实质的变换——,也会注意到上帝在其自己的宇宙中在何种程度上开始成为累赘。的确,上帝是普遍的原则,不仅仅是普遍的中介,还是普遍的形式;不仅仅是能生成的东西,也是已经且将要生成的东西。他是物质变形(从主动到被动,从理性到感官)之可能性的开端。但我们必须想到,更早的时候,布鲁诺提出了作为普遍基底的物质的时候,他是把它看作“自然物”的。上帝并不像人那样干涉,也不像自然那样创造物质的特殊形式(它随后被人所改变)。铁、石头、羊毛,所有这些元素或复合物都明显不仅仅被上帝之手的直接且神圣的干涉所形成、再形成,还被自然的且依赖于物质的其他形式的破灭的过程所形成、再形成。伴随着自然之运作的基底是只有通过理性才是可以感知的,但是特殊的形式毕竟对于肉眼来说足够清楚了。如果木头腐烂,或者铁生锈了,那么一些其他的复合物或自然物体就会跟着出现;并非上帝直接导致了这发生,而是自然本身的运动。上帝也许是终极的中介,但自然才是让物体被造出的东西。如果我们低估了上帝,并仅仅研究自然的作品的话,这会造成很大的区别吗?

这当然为导致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们需要一种在普遍物质背后的“绝对的势能”——它形构之可能性的开端,它同自身的对立——那么它需要成为基督教上帝那样的宗教信条吗?我们能否谈及一种同圣经中的上帝无关的普遍势能或中介的普遍原则吗?正如我们今日所说的,布鲁诺不想走到这一步,尽管他对无限宇宙以及容纳一切的唯物论的肯定足以将他置于被1600年的宗教审判所判处火刑的危险境地。但是,危险,甚至对于一个异教徒来说,足够明显:没有上帝,只有物质,伴随着的还有能量(形构与解形的不息运动),这里只有一点点用来作为伦理学之基础的东西。没有按照上帝形象的人,善是什么呢?的确,这里有理性,它允许人们接触“自然物质”——但理性是一根脆弱的芦苇(因此,布鲁诺坚持上帝在物质中的存在)。说“腐败和生成来自于相同的原则”只能让问题复杂化:如果上帝是一切能是之物的原则,那么在他眼里,任何已有的动物的死亡与再生就会在本质上是等同的。毕竟,要紧的是物质、它的基底和它的势能;从物质的观点来看,在一个人和一条狗的死亡和腐败(和其他造物中的再生)之间没什么区别。的确,人类是唯一的理性动物,因此只有他们才能够理解上帝和他的作品;但一个人如何能够将他的身体同唯一能理解自然物质的理性分离呢?


布鲁诺没有选择承认这让帕斯卡倍受折磨的无限空间的恐怖,这个悬在无限大和无限小之间的空间。毫无疑问,一次炼金术式的操作会从表面上无差别的自然中产生人类意识,正如对于其他炼金术士而言,黄金来自于基础的金属。对于帕斯卡而言,只有上帝能向人类保证,并给他一块两个极端之间的地盘;没有上帝,这里就只有“人的失衡”。然而,通过强调上帝和无限潜能与同自身对立的物质的无限增殖的同一,布鲁诺似乎恰恰突出了这种失衡。帕斯卡对上帝的再保证至少是人类生存的道德原则和平衡;尽管有炼金术的承诺,布鲁诺的上帝最终是自然的、物质的增加(和减少)的原则。上帝遍布于物质和原子之中,但他的在场必然无法同那些原子和物质不停歇的变形相分离。这几乎不是一种再保证:一句腐烂的尸体,被寄生虫所吞食,这样的景象是腐败和生成的极佳范例,它们毫无疑问来自于相同的原则。这完全不是能简单被人类所使用的能量。在一个严格上意义上物质的宇宙里,布鲁诺的上帝提供不了什么安慰;天堂究竟在布鲁诺的唯物主义中的哪里呢?由于这个理由,上帝难道不能简单地被物质原则——包含一种基础的物质,它某种程度上生成了可感知之物质的形式,还伴随有不可分离的让这生成得以可能的能量——所取代吗?换言之,在最粗糙的、最字面的意义上说,用“能量”(物理运动或变形的尺度)取代“中介”(它仍然暗示了某种实施着计划的意识)足够带来上帝之死。上帝无法同物质本身的运动和限度相分离,无法同物质的原子的激烈运动相分离。没有上帝,人类的至高性和完整性——它安稳地处在两个无限之间——就会处于危险之中。不再有人了;不再有能单纯控制能量、且能量总是可被它取得和统治的中介了。

上帝的缺席已经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神秘主义中被预料到了。布鲁诺最强的影响之一就是菲西诺(Ficino),他肯定了“否定神学”的传统。这条思想线索——来自于对伪狄奥尼索斯的阅读,这的确影响了库萨的尼古拉的作品《有学问的无知》(De docta ignorantia)——认为,既然上帝超越于语言和我们的感官之上(更不用说我们的理智能力了),那么我们就不能希望用语言来表象他,或想象他。没有形容词是合适的。正如弗朗西斯·耶兹(Frances Yates)在他的杰作《乔尔达诺·布鲁诺和赫尔墨斯教的传统》中指出的那样:

 

伪狄奥尼索斯也提出了一条“否定的路向”。在上帝现实的本质中不存在描述他的言词;也无法命名他的真实所是;因此,他至少能被否定,被一种黑暗,被他不是善、不是美、不是真理的判断所定义,被通过这种方法而说他是我们无法通过那些名字来理解的东西而最好地得到定义。

 

如果这个“隐藏着的”上帝的确只能怪通过(神秘的)沉思被知晓,那么一个人就会怀疑,人们能够说关于他的任何东西,制造任何的神学陈述。在一个隐藏的、无法被表象的上帝,一个人们通过不说而说的缺席的上帝,到不存在的上帝,即一个其存在于神秘的视野中被否认的上帝之间存在着等级。如果对上帝无话可说,在任何概念建构中都没有他的位置的话,那么我们怎么能够说他“存在”呢?的确,有着“神秘”经验的证据,这在某种程度上对布鲁诺或库萨的尼古拉来说足够了。说上帝无法被表象,说他的存在掏空了符号的空洞,似乎阻止了任何将神秘经验的属性归给上帝的做法。是的,对于上帝的经验也许有一种情绪是的确信,但如果我们无法说出它、表象它,那么我们还如何一致地谈论上帝对这经验的负责呢?既然我们无法谈论上帝,或从理智上知道他,那么什么能够阻止神秘事件完全不必同上帝绑在一起的宣言呢?如果一个人认为经验——完全相反——同上帝的非存在相关呢?这是完全绝对的吗?


洛伦佐•洛图基于创世纪设计的Chaos magnum,图案中一只眼睛连着一对手脚,眼睛和手脚被倒置着居于10个同心圆的中心,周围发散出40道光焰,四周有Chaos magnum的字样


如果上帝遍布于物质之中,如果他是一切物质所能是的东西,他就会只能是时空中无限运动的势能。并且,如果上帝要同一于这变动,那么上帝就不是单一的,而是二元性、对立和变化的开端了,所有的力和所有的形式都是从这个母胎中产生的,力和形式也都是从此延伸出去的。他是对一切停滞、形式、劳力(及其预期的目标)和一切实践(包括宗教的和神秘的实践)的挑战。将太阳置于宇宙的中心意味着将物质放在中心,物质和它无尽的、不可归为更高或更中心的权威的变形。没有超越一切物质的上帝作为宇宙单一的主宰,就会有双重的或被分割的(可分的)物质(如布鲁诺已经说的那样),因此将会有一种物质的“原则”,它本身总是屈从于运动、变形、毁灭,因为它无法同物质的二元性区别(它无法超越二元性)。二元论的哲学承认物质中蕴含着邪恶。如果我们选择把物质的原则叫做上帝的话,那么他就会既是他自己,也被他激进的缺席所污染,即他自己的至高性和主宰性的不可能性。上帝,作为物质二元性的“源头”,不仅仅被还原为二元论,他也无法与之分离。他是自身并非简单的双重性的二元物质的可能性的开端:他逻辑上先于物质重复与区分的无尽运动,它的生成与解体通过无形式性而进入或走出形式。我们不应该忘记,上帝打开了感官(被动的、被形构的物质)和理性(主动的、无形的物质)之间的差别。只有这样,上帝才能被视作绝对无条件的东西。布鲁诺自己从未这样发挥他的观点,但也许他并不必须这样:跟随着他的引领,他人得出了他的立场的异端结论,并处死了他。

这个上帝在字面上可以说是不存在的。他不断先于生存,因为他先于有形和无形之物的区分。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可分的还是不可分的,上帝都不能被还原为这些二元论的术语;虽然如此,布鲁诺的上帝还是打开了一个没有等级制度的场域,一个嬉戏与无尽运动的场域(因为上帝并不在物质“之上”或之外,他也没有导致或表彰一种形式的等级制度),这是另一个参与二元论和横向变形的无形式,但它没有简单的同另一个术语对立起来。这就是他的“绝对势能”和“绝对可能性”,但也是他的死亡,他从其自身中作为源头与终结的激进缺席。





译 / 介 / 系 / 列  No.2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೭(˵¯̴͒ ꇴ ¯̴͒˵)౨ 我是阵地的分割线

© 版权归 阵地LeFront 创制团队所有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