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久长

1964年调入外交部，先后任美洲大洋洲司副处长、驻美国使馆二等秘书、干部司处长、参赞、副司长、中国驻古巴和驻秘鲁大使。

音频

正文

1990年9月，我受国家主席杨尚昆之命，出任中国驻古巴共和国大使。10月15日晚，我参加南斯拉夫大使举办的离任告别招待会。在那里，我有幸与古共中央第一书记、古巴国务委员会兼部长会议主席、革命武装力量总司令菲德尔·卡斯特罗同志首次见面相识。

在此后的三年中，我经常出席古方举行的各种庆典、仪式和外事活动。卡斯特罗也多次来中国使馆做客，有时还不请自来。每次来了，他总得待上四五个钟头，不到尽兴之时不散。每年我馆举行“十一”国庆招待会，他通常会出席。

菲德尔·卡斯特罗在使馆与陈久长大使亲切交谈

在中国新春佳节之际，他年年给使馆送来古巴特产，如鱼翅、大龙虾之类。卡斯特罗同志与我们的多次往来，增进了中巴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友谊。

聚焦中国

为了认识和研究中国，借鉴中国经验，卡斯特罗连年派出国务委员会副主席、政府部长和专业技术人员赴华访问。他的哥哥、农业部顾问拉蒙就是其中之一。与此同时，对来自中国的各种代表团，包括企业家、经贸界人士和专家学者，只要有时间，卡斯特罗都热情接见。

会见中，他谈话范围广泛，提问具体。如在会见陈慕华副委员长、轻工业部长、卫生部长、国务院副秘书长和外交部副部长时，他一谈就是几个钟头。

1991年5月，访问古巴的陈慕华副委员长与菲德尔·卡斯特罗主席在陈久长大使举办的欢迎宴会上。

从中国的农业、水利、机械、粮食、经济作物到灾情，从工业生产、组织管理、产品销售到劳动工资，从能源到交通从中医、中药到计划生育，从国有企业、乡镇企业、私人企业、个体工商户到中外合资企业，从对外开放城市到深圳特区，从进出口贸易、商品结构到外汇管理，从台湾、香港、西藏、华侨到中国统一，等等，他无所不问，连一些细节都不放过。

早在20世纪50年代，卡斯特罗在反对巴蒂斯塔独裁统治的武装斗争中，就十分注重研究毛泽东关于游击战争和人民战争的战略、战术思想及军队建设原则，并结合古巴实际加以运用。当时，毛主席的小册子和著名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诀，在古巴起义军中广为流传。

1958年12月31日，七·二六运动所属游击队在格瓦拉指挥下，向哈瓦那发起进攻，工人与学生举行总罢工、总罢课密切配合，迫使巴蒂斯塔在当晚宣布自动辞职。

70年代末以来，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卡斯特罗关注的焦点。凡是中国党和政府的重要文件、邓小平的讲话，他都及时阅读研究，还要求党政高级官员都这样做。为此，古共中央曾选编了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重要文献，并在古巴公开出版发行。

古巴主席菲德尔·卡斯特罗来使馆做客时，与使馆人员亲切交谈。

1991年4月的一天，我请卡斯特罗到使馆做客。席间，他热情洋溢地说：“中国的改革是在坚持社会主义原则下有秩序地进行的，不同于其他国家的改革。”“中国只有1亿公顷的耕地，但解决了12亿人口的吃饭穿衣问题。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充分显示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他还强调指出，“解决如此众多人口的吃饭、穿衣问题，旧中国做得到吗？我经常向外宾举这个例子，说明新中国取得的惊人成就。”“作为社会主义大国，中国的稳定和发展具有世界性意义，对古巴也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他表示，相信中国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目标，“在下一个世纪成为世界上的经济巨人。”

情系中国灾区

1991年5-6月，我国淮河流域和长江下游普降暴雨，致使安徽、河南等省发生了百年罕见的洪涝灾害。党中央、国务院及时向灾区军民发出了抗洪抢险的紧急动员令。从此，全国各地的救援物资一批批运往灾区，香港、澳门、台湾同胞和海外侨胞纷纷解囊相助，一些外国政府、民间团体和友好人士也从四面八方伸出了友谊之手。

1991年，江苏省淮河以南地区出现百年罕见的特大洪涝灾害。图为灾民被困在水流湍急的洪水之中。

7月12日，古巴国务委员会委员、部长会议执行秘书卡洛斯·拉赫紧急约见中国大使。我和译员张小强准时来到古巴党中央和政府所在地革命宫，进入拉赫办公室。“我们知道中国发生了大水灾，是在什么地方？现在情况怎么样？”拉赫开口便问。

我简要地作了介绍，说明今年汛期来得早、汛情猛。安徽省在一个月内降下了全年雨量的近一半，全省倒塌民房数十万间，大部分农田被淹没，平地成了汪洋；安徽、河南、江苏和浙江等省灾情之重，百年罕见。

拉赫关切地说：“菲德尔对中国的水灾十分关心。他要我立即找中国大使，转达他对受灾的中国兄弟的亲切慰问。同时，借此机会转告他的决定——古巴拟向灾区捐赠5000吨糖。但不知道这是否合适？”

拉赫接着解释说：“如你所知，目前古巴处于特殊时期，经济很困难，拿不出别的什么来，只能以这点糖来表达我们党、政府和人民对中国兄弟的声援和慰问。”我答应：“尽速报告国内”。

1991年8月6日，湖北巴东降大暴雨，县城里洪水从楼房中倾泻而下。

7月22日下午，我去革命宫拜会拉赫。我首先代表中国政府表示“接受”卡斯特罗主席的这一番好意，并指出此举“充分体现了古巴党、政府和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深情厚谊，是对灾区人民的一个极大支持和鼓舞”。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拉赫忙走过去，拿起电话交谈了一阵，然后回到座位上说：“刚才的电话是菲德尔打来的，询问同大使谈话的情况。菲德尔同志还决定，除糖之外，再向灾区捐送一些东西，可能灾区人民用得上。这些东西包括干扰素、人体表皮生长素、乙型脑炎疫苗等药品，折合约1300万美元。如果中国政府同意接受，药品将尽快送去。”

此后不久，我应邀前去古巴外贸部。副部长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告诉我：“拉赫同志把给中国运送药品的工作交给外贸部。为此，拟将派两名专家先去北京，同有关部门商谈具体交接技术问题。他们往返机票、食宿费用及空运药品的费用均由古方负责。”

几个月后，卡斯特罗又一次接见中国代表团。我趁机向他报告说：中国的抗洪救灾斗争已经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灾区一没有饿死人，二没有冻死人，三没有发生流行性疾病。目前，灾区生产自救、重建家园的工作进展顺利，社会秩序正常良好。

卡斯特罗听后十分高兴，颇有感慨地说：“这样大的灾害如果发生在旧中国，肯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饿死冻死、更多的人无家可归。你们的奇迹充分显示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支持北京“申奥”

1991年，我国首都北京首次申办将于2000年举行的第27届夏季奥运会。德国柏林、澳大利亚悉尼、英国曼彻斯特、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等城市也先后提交了申办报告。

1992年5月20日晚，我邀请古巴奥委会主席冈萨雷斯和国家体委领导人来使馆做客。我夫人和使馆文化参赞出席作陪。

在轻松愉快的宴会上，我对冈萨雷斯说：“北京是我国的首都。她既是中国的历史文化名城，又是经济文化蓬勃发展、欣欣向荣的现代化大都市。她有条件和能力举办一次出色的奥运会。中古两国是友好国家，两国人民有着深厚的传统友谊。我们殷切期望能得到你们的坚定支持。”

“我们的态度很明确，古巴坚决支持中国举办奥运会。虽然申办的国家有好几个，它们也希望得到古巴的支持。但最后只能选一个，比较起来，我们更愿意选择属于第三世界的中国。”冈萨雷斯做了明确肯定的回答。

1992年8月，时任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的刘华秋同志对古巴进行工作访问。17日晚，使馆为欢迎刘副部长访古举行宴会，我邀请卡斯特罗主席参加。

1992年8月17日，卡斯特罗（右）出席陈久长大使（左）为欢迎刘华秋副外长访古举行的友好晚宴，同时祝贺卡斯特罗66岁生日。

在谈到北京申办奥运会问题时，卡斯特罗直率地说：“我希望中国举办奥运会。目前竞争者不少，这些国家也要求我们支持。从历史上看，申办者会采取各种办法，有的甚至使用金钱来拉票。因此，我们面临着困难，需要做出巨大的努力。但古巴支持中国，这是我们最终的选择。”

卡斯特罗指出：“奥运会的主办权不应由少数富国操纵或包办。中国举办奥运会对古巴和发展中国家都是一个鼓舞。”他还满怀激情地说：“到2000年，我要去北京参加奥运会。那时，也许我已退休了。即使我死了，也请把我的遗骨带到北京去，让我的幽灵在那里游荡，亲眼看看北京的壮举和精彩！”

1992年8月17日，卡斯特罗（左一）与刘华秋副外长（左二）、陈久长（左三）谈及古巴支持北京申报奥与会事宜。

2008年8月，第29届夏季奥运会终于在北京胜利举行了。正在养病的卡斯特罗仍十分关注奥运会的进展情况，并热情洋溢地称赞中国出色的组织工作，祝贺“北京成功举办了精彩绝伦的奥运会和残奥会”。

饯行晚宴

1993年8月22日晚，菲德尔·卡斯特罗和劳尔·卡斯特罗两兄弟在我工作期满离任前夕举行饯行晚宴。宴会在哈瓦那小湖区的一座宾馆举行。古方还有国务委员会委员兼部长会议执行秘书、革命武装力量部第一副部长、外交部长等三位政治局委员及其夫人参加。

晚上11时许，刚刚处理完一桩急事的菲德尔卡斯特罗匆匆赶到宴会厅。落座后，他便问我：“大使是1990年来的吧？”“是的。那年8月，我来哈瓦那之日，正值古巴宣布进入和平时期的特殊阶段之时。”

总司令说：“三年顶过去了。你也和我们一起度过了这一段艰苦的岁月。目前，古巴仍处于困难时期，形势还很严峻。但是，困难和压力压不垮我们。我们有决心克服困难，坚持革命，誓死捍卫革命成果，誓死捍卫国家独立与主权，誓死捍卫社会主义。这是古巴唯一正确的选择。”

我告诉他：“三年来，我在哈瓦那和外地结识了不少古巴朋友。他们虽然职业不同，经历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祖国的无限热爱、对主席的无比忠诚。越是在困难时刻，就越加显示出他们坚强、勇敢、团结和战斗的民族性格和英雄气概。”

“现在，拉丁美洲有越来越多的人钦佩古巴的勇气。我们的勇气不是自杀的勇气，而是胜利的勇气。”总司令动情地说，“我们有决心为理想而奋斗，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1993年8月22日，陈久长大使夫妇出席菲德尔·卡斯特罗主席兄弟举行的践行晚宴，结束时向主人告别。

说到两国关系，我赞赏古巴在台湾、西藏等问题上，不畏强暴、主持正义、旗帜鲜明地支持中国的立场，同中国人民战斗在一起。特别高兴的是，三年来，“中古关系得到了全面恢复和快速发展”。

“的确，古中关系近年来发展得很快，很好。这是双方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建立和发展起来的，应该而且能够长期保持下去。”卡斯特罗强调，“发展对华关系是古巴坚定不移的方针。愿古中友谊天长地久，像中国长城一样永存！”

这次晚宴，从始至终，我沉浸在友谊与欢乐之中。时至翌日凌晨三点多了，我才向卡斯特罗表示歉意：“真对不起，我占用总司令太多的时间了。一顿饭竟然时跨两天，创下了最高纪录。”

“吃中国饭，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休息。”卡斯特罗惬意地说。

见我告辞了，劳尔转身拿起一件工艺木雕给总司令看，说：“这是以古巴革命武装力量部的名义送给大使的，是古巴艺术家的作品。”

卡斯特罗手举木雕，端详了一下，对我说“美人鱼，这是友谊的象征，作个纪念吧！”，并让劳尔把木雕交到我手里。

卡斯特罗和劳尔陪我们走出餐厅，来到大楼前院。我和夫人镇坤站在卡斯特罗两侧，劳尔和夫人埃斯平靠着我们，大家一起在台阶上合影留念。

— END —

文字 | 《老外交官散文选》  作者 | 陈久长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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