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铁俗称铁树。还记得小时候听说铁树，是来自宣传医疗进步的小人书——“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多年的哑巴说了话”。所以，觉得铁树开花很了不得。其实在热带铁树年年开花，只是往北冷了就不爱开花。如今杭州也常常能看到铁树开花，或许因为天气变暖，也或许因为多年引种后，适应环境的比较多了。明朝王济的风土民俗著作《君子堂日询手镜》里有说：“吴浙间尝有俗谚云，见事难成，则云须铁树开花。”如今铁树常常开花，所以难事大概都能迎刃而解了。苏铁是裸子植物。都知道裸子植物种子裸露、没有果皮，其实，是因为它们没有真正的花造成的，它们的花属于孢子叶球。这个说来复杂，大致就是叶子开始特化为花，但是还没能成为完善的花。孢子叶按结构有大、小之说，大孢子叶聚在一起相当于雌花，小孢子叶聚在一起相当于雄花，因为都聚成球形，所以通称“球花”——雌球花和雄球花。苏铁雌雄异株。学校教学楼东头的办公室窗口，有一对苏铁，是全校最会开花的苏铁，刚好一雌一雄。夏天到了，它俩就都在茎干的顶端开出花来，这时，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性别。
雄球花小时候蛮像个浅黄白色的小菠萝，等长大了，就拔长了，像一个超级巨大的玉米棒，明亮耀眼地黄。一片片先端都有个尖儿的小孢子叶整整齐齐地层层堆叠，螺旋排列在花轴上，每一片其实就是一个雄蕊。
雌球花是个略扁的大毛绒圆球，浅黄色，还密布土黄色的绒毛，颜色比雄花脏。丛生的一片片大孢子叶卷心菜似的层层包裹着，每一片的边缘都有羽状分裂，裂片细长带卷曲，最先端都是软的尖刺。看起来像是一头卷发，凌乱又齐整。大孢子叶是产生胚珠的，在被子植物里这个结构会卷起来包住胚珠，将来种子就有了包被；可是裸子植物还比较简陋，大孢子叶就那么摊开着，在柄的两侧长上胚珠了事，所以最终种子就裸露了，所以苏铁是没有果实的。暑假过完再去看，雄株球花已经败去，雌株却结了一大抱种子，像鸟巢中的一窝蛋似的。先前的大孢子叶现在发育成种鳞了，张牙舞爪的有点狰狞，绒毛更盛了、颜色更灰黄了，密密的好像覆了厚厚一层土。细看包裹着的橙红色种子，一粒粒枇杷似的大，但比枇杷毛多，看起来不是可爱。我小心去摘种子，种鳞裂片上的尖刺看着妖娆，实际上已经钢针一样坚硬锐利，躲了这个躲不开那个，它们轮番扎得我眼泪都冒出来了。
好容易拽下两个，放上钥匙串一起拍照做记录。老江走过，说：“哎!你钥匙拍进去了。”我说：“对嘛，比个大小咯。”看着看着，老江的眼里突然有光闪过：“哎！这个好不好吃的？”
这个问题很中国。
我哈哈大笑说要么你吃一个我帮你记录下？后来查了资料说是有微毒的，偶尔吃一个么可能会头晕、呕吐，天天吃么可能会致癌。
苏铁种子有三层种皮，后来，我施展十八般武艺，终于去掉了橙红色肉质的外种皮、白色的骨质硬壳中种皮和纸质的内种皮，看到了玉润的种子，是有点很好吃的样子。
几个月后，社团的孩子们去收获时，一边被扎得嗷嗷叫地采摘，一边在地上摆出了很好看的形状。那些种鳞像升腾的火焰，很燃；各自悬结了数目不等的种子。2016年初严重的寒潮让杭州的水表冻爆了上万只，那一年受伤严重的还有杭州城里的苏铁。还记得那年开春后，满城里冻坏了的苏铁老叶纷纷枯黄脱落，就剩一段段圆柱桩子戳在土里，了无生气。
苏铁落叶时候，叶柄是不脱落的，所以茎上总是布满了残存的叶柄，像个刺猬。一整个春天都快过去了，苏铁还是看不到一丝生机，走过它们身边时不觉会心疼地多看一眼。突然有一天，看到苏铁茎顶中央出现一些灰黄色的绒苔，然后就抽出一丛相拥的嫩芽，灰绿、整齐，剑一样直指天空，但是毛绒绒的看起来很柔软，伸手摸摸果然柔软。这一丛芽长高之后就渐渐散开了，新叶的小细叶都是些美丽而柔软的小卷曲。再后来，小细叶就一条一条伸直了，于是一整片叶看起来就像好大一片羽毛，小叶整齐地斜斜排列在叶轴的两侧。新叶开始在风中摇曳，渐渐刚硬如铁。阳光穿过枝梢，把叶子影印到了地上，纤细柔美。那错觉会让你忘了它日复一日的戳。
苏铁最美的时候，是长新叶；最温柔的时候，是长新叶。正是这一年，没了老叶的阻挡，我牢牢记住了苏铁是要到5月才发新叶的，也细细看到了新叶卷曲有如活泼的音符。一位朋友有感于苏铁新叶的节奏与韵律，一时惊叹文学里的平仄、韵脚、对仗、粘对，自然风景皆有直观的表现。那一年也有冻得实在太厉害终于萌不出新叶了的，但花工师傅仍然不抛弃不放弃，晚一些时候竟然也真的在茎的基部那里看到了大量的惊喜。话说杭州极寒的那年入夏后，西湖边的铁树普遍开花，很多甚至连叶子都没有来得及长好，就先把球花给萌生了。因为对植物来说，生存环境变得恶劣带来的威胁，会让它们意识到繁殖下一代的迫切性，于是缓过劲了就赶紧设法传宗接代。也是那一年之后，每到深冬，苏铁们都会被包扎一下，防止冰雪积在茎尖，上冻重创。但也是包扎之后，再没看到满城苏铁花的样子了。虽然开花会耗去大量养分是一个原因，但是，植物过于枝繁叶茂时，的确不思开花。说来苏铁是一个很古老的植物类群，两亿多年前，苏铁森林曾经遍布世界，和恐龙一同雄霸地球。1895年植物学家伍德在南非遇到了一棵很特别的苏铁，后来被命名为伍德苏铁。这是一株雄树，是世界上最孤独的树，至今孑然一身——因为一百多年来，人们再没能找到第二棵伍德苏铁。如今，它的克隆体生长在全世界的植物园里，但是，那又怎样呢？那些，其实都是它自己。既然苏铁分雌雄，那我们收集的这么一大罐种子应该儿女齐全了——不孤独，有未来。
苏铁种子 by 郁嘉玥 2020届
画这么好看，点个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