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亲爱的你们：做一个怎样的人 | 与学生临别前的一课
19年，我在山东一所县城的公立高中教高一历史
转眼两年已过去，当初的学生们如今已完成了高考，多数成为大一新生
而我也经历了在创新学校的工作，兜兜转转重返校园成为哲学专业的研一新生
昨天，我在山大校园偶遇一位原先的学生
他一眼认出了我，说“老师你的穿衣风格还和三年前一样”
他此言不虚，我哭笑不得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听他聊了很多
让我想起两年前的时光
我做出今天的选择，与那时在县一中和学生的相处经历有分不开的关系
这篇文章其实在两年前就已经编辑好（是准确的两年前，2019年10月，那时我已离开县一中而去到北京一出学社）
但出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发
总想再加点后续，再加点寄语
或许我自己的情感、想对学生的祝愿和叮嘱，是永远写不尽的吧
那这一篇今日就先发出来吧
其他的，日后慢慢写吧
今天有好几位学生给我打电话，“老师，我们明天开运动会，你回来不？”
电话来时赶紧放下手边的事去接，她们只有中午和晚饭空很少的时间。
现在ta们上了高二，学业水平测试过了也不用再学历史。有的改了科，有的因为班级人数问题变成了走班。据说15班又来了几位新同学，73个座位满满当当，教室后门都打不开了。
不过搬到了高二教学楼，应该不会有校长从办公楼看到教室情况直接大喇叭点人骂的的情况了。
离开的三个月里依旧是天南海北地走，身份不停地变化，老师、走访志愿者、师姐姐、学习型志愿者、学员，再到老师。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学生们，想着与ta们相关的可能性，还有最后一节课ta们名片后面的问题，我还一个都没有回复。
有光小讲座的文章停在了第一讲，学生的作品都没有整理，我答应的会回去看ta们这次还无法兑现。我还有很多没做的事情，和好多份惦念一起带着来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
下面的文字，是临别前的最后一节课。分别亦是归来，有些事情停下了却不是结束，我仍记着要好好去想一想写一写这段日子，但在拥有一段足够的时间之前，谨以这些文字做真实的记住。
致亲爱的你们：做一个怎样的人
大家晚上好哇~
今天我要先表个白。亲爱的同学们，可爱的同学们，我很想这样称呼你们，因为你们在我心中就是这样。我常常用可爱这个词，“你们可爱的历史课本”、“可爱的试卷”，甚至“可爱的历史老师”——多数时候你们发出笑声我知道是认同这个说法，偶尔发出“呕”的声音我就忽略不计了。
但其实我最想说的是，可爱的你们。
在我心里以上的所有，都不如你们可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所校园对于我来说才变得可爱、有趣。我愿意走在宁阳一中的路上，因为可以遇到你们笑着打个招呼；我愿意待在办公室，因为或许下一个来敲门的是你们；我愿意去看晚自习，因为可以和你们坐在一起，哪怕不能说话，只是静静地让时间过去。我知道这样的机会也是来一次少一次了。
在最后的这一个月，我常常对自己说“seize the day”，时间过得太快了，从春到夏，转眼就是一季的光阴。越是接近结束我越常想，如果我能继续陪你们走接下来的这段路多好。但却并不能。我只好宽慰自己：一季的时间这样飞快，三年又何尝不是呢？一生又何尝不是呢？即便我可以在你们身边待一年、两年，但我不能在你们身边一生。
事实上没有什么可以陪伴你一生，无论是你的家人、朋友，还是财产、荣誉。当人不得不面对孤独的时间，最大的慰藉是富足的灵魂。
这也是我最希望留给你们的、最珍贵的礼物——一些灵魂上的富足，一些光亮。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节课上，向你们作自我介绍的那张幻灯片，我的理想是播种、点灯。常有同学问我为什么要当老师，那是一个很长很坚定的念头。我想当老师，因为我想实现我的理想，做一个播种、点灯的人——播下善的种子，给他人的生命带来一些光亮。当老师不是目的，播种、点灯才是。
所以在我见到你们之前，我给自己的工作定了三个目标。
一是听完课我的学生考试能过关，这是你们现实的需要，我得帮你们实现，所以带你们划重点列导图。
二是课要尽量上得有趣，我知道高中辛苦，希望你们能多一些快乐。你们上我的课，怎么也得笑一笑，如果一节课上你们一下都没笑，那我就最后给你讲个笑话让你乐一乐——虽然事实证明好像我讲的笑话也都不好笑，但起到了降温解暑的作用。
第三个目标我很想实现但或许也最难实现，那就是能带来一些光，能讲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不止是考试实用、生活快乐，而是精神上的充实与独立，思想上的开放与自由，愿意尊重、理解、爱你自己和身边的每一个人。
因此我们开了有光，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有光的内容，“有光”旗下的图书漂流岛、观影会和茶话会，总共四次小讲座，第一讲是“早恋对吗”，第二讲是“我美吗”，第三讲是关于生命，第四讲是关于自由。
通过这四讲，想传递给大家的是：
第一，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美，都有闪闪发光的地方，都是值得被欣赏与爱的。
第二，情感没有对错，如同真实的人性都不应称之恶，只是在于表达情感的方式是否妥当，与他人相处需要边界，需要彼此尊重。
第三，我们每个人都有生命，生命应该被珍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生命首先是活着但又不止是活着，精神使生命超越时间；当肉体的生命消亡，当我们躺在墓穴里面对死亡，再回首会如何看待自己的一生？写下你的墓志铭，便是为了思考，怎样的一生是你希望拥有的。
第四，自由，因为没有人是永远、完全正确的，所以不要轻易剥夺他人说话的自由；区分集体与个人的界限，唯有先保持你思想的独立与开放，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悦纳自己，尊重他人，关怀社会。
所有有光所讲的，不是为教你考试，也不是为教你怎样做人，而是希望有那么一点启发，启发大家自己去思考：一个人应该怎样对待自己和他人，你想做一个怎样的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有时候我们学习历史，包括政治学、文学、哲学，也是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人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又该如何存在？
这些问题值得我们思考一生，它们很重要，但考试不会考，课本上没有讲，它们也没有公式可以去推导。每个人的回答千差万别，有的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便过完了一生。
愿大家都能做一个乐于学习和思考的人，不是为了成绩，而是为了即便没有人再给你上历史课，即便以后没有了有光，你仍然愿意充实自己的灵魂，在生活中主动追问和寻找答案，并把答案过成自己的生活。
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你们说，还有很多次有光小讲座想给你们开。但人生的道理是说不完的，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去体验，去历练，去践行你所相信的，去思考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并勇敢地去成为。
从教你们之前，我就在想，我要做一名怎样的老师呢？
在初来时，我对自己许下愿望，我要让我的学生们为有我这个老师而感到幸运。但到现在，我发现是我感到很幸运能有你们这样的学生。
我记得第一节课你们名片上写的“我想学好历史”、“程姐学会打扮才能找到男朋友”；
我记得分层练习册里夹着的留言，和永远也找不到分层的几位同学；
我记得每次上课前和你们说“大家下午好啊”，你们会一点都不整齐地回应我“好啊”“老师下午好啊”；
我记得总是在课上接话茬的几位后排男生，感谢你们帮忙赶走前面同学的困意；
我记得我给你们说了我拉肚子的悲惨经历后，一提到吃饭你们就说去爱上麻辣烫；
我记得在操场等了两个晚上送我的棒棒糖和折纸，听到我哑了嗓子下课追出来送给我的润喉糖，520的时候跟我说“今天快乐”；
我记得给你们说这是最后一节历史课时你们的掌声和欢呼，把我的内心独白从“啊这是最后一节了啊”变成了“这群小没良心的”；
我记得每次有光小讲座开始和结束时你们的掌声；
我记得每次上课我站在这里，如同此时此刻，你们望向我的亮晶晶的眼睛。
我是个很幸运的人，在做着我很喜欢的事情，总是遇到我很喜欢的人。
在遇到你们之前，我有很多的热爱和愿望，我爱我的家人、朋友，爱我教过的孩子，爱我的社团和我带的师弟师妹；我希望去看更大的世界，希望读更多的书学更多的东西，希望这个世界和人的生活能变得更好一些。而你们的出现，让我的生命中又增加了194份热爱与愿望。
以及，近乎于无偿的工作量。（划掉）
但生活的意义不能以金钱衡量，有一些人的出现，让你的生命多了期待，哪怕是沉重的，也是甜蜜的，哪怕是辛苦的，也是幸福的。你变得纯粹，只是想到便嘴角上扬，只是一心希望他们好，只是想看他们在舞台闪耀，而自己去做一个托举的人，做一个为他们鼓掌的人。
你们在我生命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亲爱的同学们，我对你们的祝愿，不是飞黄腾达财运亨通，因为物质只是生活的条件而非目的；也不是天天开心事事顺意，因为黑暗和痛苦需要直面与抗争；我只祝愿你们的生命中能多遇到这样的人，多遇到能给你的生命带来热爱与愿望的人，也希望你们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因为这才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我还有许多许多的期待与愿望。
愿你做一个充满热爱与愿望的人，用无穷的好奇心和生命力探索生活的真谛。
愿你做一个忠于自己、忠于良知的人，历史上有很多的伟大光辉轰轰烈烈，但最动人的是那些坚守良知的平凡。
愿你做一个清醒的人，去看到真实的社会，不逃避不漠视，不做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不轻信不盲从，用自己的大脑去独立批判的思考。
愿你做一个有光的人，如果身处无边的黑暗，那就让自己成为一盏灯，传递哪怕一点点的光。
如果以上的这些愿望都可以满足，那或许离我对你最终的愿望也就不远了——愿你做一个幸福的人，可以体会到生命中不同层次的幸福。
还记得吗，第一节课时我告诉大家的，我给你们上课的最终目的？第一节课的最后一张幻灯片——学习历史，是为了你能够清醒地生活，拥有通透的幸福。但其实不止学习历史，在我看来这也是学习的目的——你能够去思考幸福的真正定义并拥有追求幸福的勇气。
亲爱的同学们，我们不说分别，因为同心意者永不别离，一旦我们带有彼此留给自己的影响，那么接下来的路我们便同在。而且我也还会回来看你们，这是我的承诺。
只是可惜我还没有去发现你们每个人的闪光点，还没有为你们每个人鼓一次掌。这是我很想做但来不及了的事情。还有一些同学我们还没有过交谈，希望以后能再找到机会……
但不论怎样，不论你喜不喜欢我，不论你是否满足了我的愿望与期待，不论你是不是考完试马上把学的东西还给了我……
不论怎样，要记住这一点——
本学期最重要的记忆点了啊，敲重点了啊——
请你记得，在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里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永远爱你，永远对你怀有信心，永远会为你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愿大家做一个幸福的人。
2019.06.27
#当初的课#
谢谢我的学生，让我感到生活中的光亮